管家有些手足无措地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他腋下夹了把画了青竹的油纸伞,于是便只能笨手笨脚地护着手里提着的兔子花灯。
七月十五是修士界举行酧神仪式酬祭神女的日子,在寻常人世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随着一阵阵修仙热潮再加上神女信众的推动,民间有样学样,也在这一天弄起了各式各样的庆典、表演、灯会等活动。
浮月城是个不逊色于华泉城的繁华城池,虽没有九门集市这吸引天下商贾进驻的市集,但在酧神仪式这天,九门集市的修士都回归门派进行祭祀,以绚烂多彩,种类繁多的烟花闻名的浮月城反倒是比华泉城要更为热闹了。
在今日与明日交接,月行至中天之时,这里会燃起满城的烟花。其中最为盛大美丽的是一个巨大的神女烟花,在天际绽放,金色尘埃如雾雨一般飘摇转落,仿佛神女再临。
据说,在神女烟花燃放之时向她许愿,愿望便会实现。
但他现在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心去想要向神女许的愿望。
管家和楚渊驾着英华扇从隐谷来到城外,原本是一起进城的。
他出门不多,即使出门也只是去九门集市处理生意,这是第一次来浮月城,骤然见了这不同寻常的高塔斗拱,心下还觉得有些好奇有趣。一转眼,刚想和楚渊说话,便发现他神思游移,旁顾左右,似乎看见了什么人。
“怎么了?看见熟人了吗?”管家拎着去年那小贩送的兔子花灯,它白胖的肚子里发出温软明亮的灯光,照在管家今天穿的这身罩了月白缬纱的影青色直裰上,浮出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也算是熟人。”楚渊抬手摸了摸下巴,接着便将手里握着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管家一脸茫然地接过纸伞,仰头看着他。
他忽然发觉,眼前的少年长得飞快。楚渊一年前的身量堪堪只及他肩膀,现在却已经比他要高了。
似乎,曾经有谁,一个他记不得了的人,也是这样的。
“这是……”管家的目光落到油纸伞上那淡彩描绘,却因为漆上了防水的清漆而变得色泽浓郁的青竹上,有些怔愣。
楚渊微微颔首,注视着管家的双眼,随即一笑,说:“我有事想去找一找那位‘熟人’,哥哥先去指月楼那里,”他抬手,向管家示意远处指向圆月的塔楼,“指月楼下,是星川流进浮月城的支流,那上面有座石桥,哥哥便在那里等我。”
“人多,撑起伞,我看见青竹,便能找到哥哥了。”他的眼睛里映着周遭花灯的光亮,星星点点。
“不下雨的夜晚撑伞,别人会不会以为我是个见不得人气的妖怪?”管家有些气恼地回嘴。
楚渊却嘴角擒着一抹笑,朝他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到时候哥哥自然会明白为什么要撑伞。”
管家咬了咬牙,心里有气,又不想当即发作,便只得答应:“……那好,我等你。”
快些来,别让我等太久。他在心里小声地说。
楚渊肯定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规律地摇摆,晴蓝色的身影一尾鱼一样潜入了人群之中。
楚渊这一年的确长得很快,夷醉十四岁的身躯在摆脱了营养不良和心气郁结后,飞速上窜,已经快到他自己穿越前的身高了。
在这个高度的视角寻人非常方便,更何况他要寻的那人还相当扎眼好认——
墨流暄。
他那剧情里带的便宜师兄,根据推断,最可能是另一个“变数”的人,此刻也正身处浮月城中,方才还与他擦肩而过。
楚渊没有花太多时间在和管家解释原因和约定一会见面的地方上,因而他回过首时,还能看见墨流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高得尤为突出的背影。
他没有立刻凑上前去,反而藏起自己的气息,慢慢地跟在对方身后。
这个满身疑团的人,来这里,真的会是只逛逛庙会,看看烟花这么简单吗?
墨流暄突然停在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拨弄着架子上各式各样的面具,似乎是正在挑选的样子。
他在那停了有一会,楚渊想了想,还是迈着步子上前,走到墨流暄对面的那个架子后,枝附影从地也挑选起面具来。
狐面太妖,马面太长,牛面太丑……他挑三拣四下来,唯有一个兔子面具还算符合审美,镀银的底面镂着缠枝莲,五官和鼻子用金线盘了过后,又再绘上了颜料。整个面具最为特别的是左边额角处有三朵五瓣梅镂空,楚渊把它往脸上一比划,最下面那朵最小的五瓣梅堪堪罩在眉尾那颗红痣上,整朵花看起来便成了红色。
“倒有意思……一会戴给哥哥看。”他找老板付了账,便顶着面具,不动声色地靠近还在挑选的墨流暄。
对方似乎陷入了选择困境,视线在一堆面具里不断地游移,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楚渊又等了一会,见他半天都没选出来,便忍不住出声问询:“看这位大哥挑了很久的样子,是要送给什么重要的人吗?”
墨流暄闻言,还以为是卖面具的店家嫌他挑得久了挡路,却没想到,入目是半张兔子脸,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他眼神很快地打量过面前只比他矮半头的少年,深黑的长发被一条玄青色的发带绾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简洁爽快的晴蓝色长衫,两臂的袖口都绑着陨山铁打的护腕,腰间虽没有挂剑,却吊着一个用料极好的贮灵囊,下蹬纹了白鹤的云锦长靴,是一副少年修道者的打扮。
他沉吟了片刻,朗笑一声,道:“倒不是要送人,只是我这人天生性格便优柔寡断,骤然见了这么多工艺精湛的面具,还真是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好了。”
楚渊顶着面具不着痕迹地一挑眉,嘴上却并不显现出来,只是带着面具凑近对方,佯装着符合人设的少年郎心性道:“你瞧我面上这个如何?大哥要是觉得好看的话,不如让我替你挑挑?”
他看见墨流暄明显地梗了一下,咳了两声,才又回答道:“……小兄弟有心了,那便帮我挑上一挑吧。”
“那大哥你有什么偏好么?颜色,材质之类的。”楚渊一边摆弄着架子上的面具,一边问他。
“最好是金底的,毕竟今天有神女烟花。其他的,便依照你的眼光决定吧,我瞧着都很好看。”墨流暄跟在楚渊身后,看这位突然杀出来的自来熟准备如何替他解决选择困境。
“唔,金底的难免艳俗,要搭着些淡色的宝石和缠花方能好看……你觉得这个如何?”楚渊左手支着下巴作出思量的样子,右手从架子上拿下一个金底银边,右边脸用银线缠了浅色枫叶的面具,递给墨流暄看。
虽然事出突然,但墨流暄不得不承认,楚渊是有在好好挑选的。
“好看,”他接过面具,不由得赞叹道,“不过,虽然瞧着雅致素淡了,我觉得却缺了点什么。”
“哦?”楚渊发问。
“你且等着。”墨流暄一笑,拿着面具便去找店家借了彩绘的颜料,再回来时,那面具上原本银色的枫叶,便晕上了一层由深而浅的潋滟薄红,被金色的底面衬得愈发亮眼。
“如何?我想着,还是红色的枫叶更合适些。”他将面具带在脸上,调整腾挪着它的位置,向楚渊展示着。
“不错,我挑它时是本着素净高雅,现在加上这红色的枫叶,倒能称得上是抢眼的惊艳了。”楚渊说着,右边的手指托住自己面具下沿,轻轻向上一抬,左手绕到脑后去,解开它的绑带。
墨流暄抬起头来,正想回应楚渊,却看见这少年揭下面具,露出一张他熟悉,却又与印象中那人相当不同的面庞来。
“真不愧是师兄啊。”他将面具拿在手里,朝着楚渊扯开嘴角,眉尾的那颗红痣被渗出的薄汗晕得微微发亮。
月影偏移,虽然还远未至中天,却也高悬天际,如一方洁白的圆盘,散出温润而明亮的光泽。
管家一个人逛着庙会,只能化怒气为食欲,在街巷的小吃摊上大杀四方,以一种有些奇异的方式融入了人群中。
他咬牙切齿地抿着嘴里的龙须酥,还没等那丝状的细糖融化,便又将刚买的糖人塞进了嘴里,“咔吧”一下,咬掉了糖人的脑袋。
那糖人虽然五官模糊,但却能看出束了个高高的马尾,腰上还系了个袋子,正是楚渊今天这身打扮。
“逆子……把我骗出来,自己去找别人。把茶茶送到别人手里,留我一个人理账本。说好的他在呢!在个屁!”管家一桩桩一件件数落着楚渊的“罪过”,嘴里咔咔地嚼着他的糖人脑袋泄愤。
他不是不知道楚渊离开必定是确然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但他很敏感地意识到,楚渊除了死活不全然承认的“变数”这回事,还有更多的事情瞒着他。
这种感觉衬得他那纵览全局的金手指十分没用,因而他尤其不爽。
……等那王八羔子回来,看他不把这些事情都审个七七八八!
想到这里,他又愤愤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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