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擅长活跃气氛的巴拉顿影响之下,四个人还是渐渐熟悉起来,就连性格不太好相处的安德烈,也会在他们向他打招呼时,点点头,或者回一个小声道几乎听不见的“嗯”。
一开始,楚渊以为之前巴拉顿形容管家是安德烈的小跟班不过是夸张的说法。然而直到他亲眼所见,才发觉一点也不夸张。
管家几乎是安德烈到哪,他就会跟到哪。
有时是替安德烈和别人交流,有时就只是跟着安德烈身后,似乎等待对方的随时传唤。
即使是在这样向导和哨兵的数量完全不成比例,作为向导的管家应该被好好珍视的世界,他拿的也是照顾别人的管家剧本吗?
楚渊心里莫名有些忿忿不平。
但他往深一点想,却又只能将所有的怒火都吞进自己肚子里。
让你写文的时候睡着!让你想不出名字就瞎填!
楚渊半夜郁闷得撞墙,撞得隔壁的巴拉顿不住地敲墙回应他,贴着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自杀。
他只能尽可能地去关照管家,他想尽可能地补偿对方。
于是,安德烈身边的小跟班变成了两个人。
“希绪,你可以不用来的。这是我一个人的工作……”管家伸出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楚渊。
自从楚渊开始跟着他和安德烈,每回在他正准备替安德烈向别人交涉,或是解释安德烈的情况前,楚渊都会站出来越俎代庖。而且,他还时不时会给管家送来自己用白塔里的罐头二次制作的食物,出乎意料,都很合管家胃口。
这,也不是说不好,他是乐得清闲自在了,甚至可以拿一本书坐在另一边自己看,不用随时关照着安德烈的情况。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其实,管家很开心。被别人认真对待,珍之重之的感觉,他很喜欢。
“还记得吗?之前是你救的我,我帮你做一点事情,是应该的。”
“我感觉你们把我当成傻子了。”安德烈从书里抬起头,幽幽地开口,声音低沉。
楚渊心下一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却先动弹了:“你原来会说话啊!”
安德烈:“……”
管家:“……噗。”
安德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仍然是低低的,楚渊得靠近了才能挺清楚他在说什么:“说话很浪费时间,所以不喜欢说话。但不代表我不会。”
看起来他好像是因为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才感到无奈和苦恼。
管家听了安德烈这话,脸上浮现出了有些欣慰的表情,他温声开口:“等少爷找到了最契合自己的向导,即使不说话,他也一定可以明白你的心意。”
比起物质结构上的交流,这里的人似乎更依赖于这种精神上的共鸣与结合。
“嗯……”安德烈低下头,目光又回到手上的书本中,耳廓却不自觉地微微发红。
他也希望能遇到那个人,虽然在比例极度悬殊的哨兵与向导里,要找到与自己最契合的向导几乎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你不是他的向导吗?”两人走出阅览室,管家手里抱着一册书,楚渊稍稍歪过身子询问他。
“我和少爷的精神体匹配度很低,不过,向导多多少少还是能起到些安慰作用,他的能力很强,比寻常哨兵更容易失控,我只是暂时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人而已。”管家望了楚渊一眼,苦笑着说道。
嗯,他在这篇文里的作用就是在正宫出现之前,充当安抚主角精神的工具人。
“有一天,你肯定也能找到与自己契合的向导。”管家想了想,还是朝着楚渊说。
现在站在他眼前活蹦乱跳的这个人,在上一场战役中被各种炸弹的声响干扰了精神,在快要被敌方攻击到的战壕里昏迷不醒。是他顶着那些飞在半空中的流弹,把对方从战壕底下拖出来。
管家现在回想那天的场景,觉得有些奇异。
像是突然有神灵指引,看不见的信号福至心灵。
他那时并不认识这位名叫“希绪弗斯”的哨兵,也并没有提前获知对方的位置,甚至,他只是刚刚和自己小说中的服务对象一起布置好了炸弹,正火急火燎地往自己的营地里赶。
就这样救下了希绪弗斯,与他分到了同一个宿舍,正式见面时,也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熟悉与安心。
就好像见到了认识很久的朋友。
“诶,希绪,你挂得太偏了,再往左挂一点!”巴拉顿在平地上叉着腰,对着正站在椅子上挂横幅的楚渊发号施令。
楚渊偏过脸白了他一眼,手上却还是拉着横幅的一角,向更左边贴去。
巴拉顿准备向摩尔医生告白,而他和管家,则被对方拜托帮忙布置场地。
“巴拉顿,白塔里有好几位医生,你怎么就偏偏喜欢上摩尔医生了呢?”管家刚铺好了桌布,现在正往桌面上布置高脚烛台与花瓶,按照巴拉顿的构想,这是一顿与白塔里日常饮食完全不同,仿照很久以前人类约会时的烛光晚餐。
管家问得有些打趣,巴拉顿答得却非常仔细,神色认真。
“哈哈,你知道我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巴拉顿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意料之中地看见了两人满脸疑惑地摇脑袋,便解释起来:“我比你们年长些。那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战役,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要尽量保持自己的状态不失控,战斗到后面,我的意识已经狂暴了。”
“对面有个很擅长隐藏气息的哨兵,我没有察觉到他向我出刀,然后,哗——”他长大嘴巴,做出口型,比了个手刀,往自己脸上一划,正是那个伤痕的弧度。
哨兵的五感非常灵敏,拥有强大力量的代价是精神容易失控,和痛觉非常发达敏感的身体。楚渊此刻作为哨兵,很难不共情到巴拉顿受伤时忍受的痛苦。
他讲到这里,那张横亘着凶狠疤痕的面容却不自觉地变得柔和,楚渊不经意地瞥过他的眼神,惊讶地在里面捕捉到了一种他觉得异样又很熟悉的眼神。
楚渊偶尔会在镜子里,在自己眼里,看见那样的眼神。
那是种哀伤,却又涌动着丝丝脉脉的期待的,像是在春天拥过垂下的绿柳的河流一样的眼神。
“之后怎么样?”楚渊问道。
“我没死,要不你们也见不到我了。不过,伤口很深,刀划到了我的左边眼眶。整张脸都被很厚的纱布包裹起来,包括眼睛,只在鼻子那留了两个洞,我想我那时看起来大概像个白煮蛋?”他笑着讲自己受伤的故事,还不忘在里面加上些逗人发笑的比喻,巴拉顿不喜欢让别人难过。
“我睁不开左眼,即使右眼偶尔打开,也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无法视物的时候,其他的感觉会变得更加灵敏。我可以闻见别的病房里,别人带去探病的橘子蛋糕的香气,可以听见隔壁病房的两个哨兵在聊医疗室里哪个小护士更好看。是不是还挺有趣的?但是,在黑暗里待久了,再勇敢的哨兵,也会觉得难过。”
“我就这样难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在黑暗里,我听见了一个很特别的声音。像是橘子树开花一样,明亮温柔的声音。”
——摩尔医生的声音。
“他被调配过来照顾我,黄昏,钟表报时响过六次之后,他的脚步声会如期而至。走到病房里,他会先替我打开窗户,我能感觉到风和阳光。”
“他和我说这一天经历的所有事,从头到尾,早上吃什么,遇见了什么样的可爱病人,空闲时间看了什么书,白塔的花园里,又开了什么花。我没法动弹,没法给他任何回应,可他仍然每天向我描绘着我暂时与之脱节的世界。”
“他给我解开纱布,我与暌违已久的阳光再度相见时,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
“我爱上他了。”巴拉顿说到这里,拉开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楚渊听到这里,眼睑轻微地动了一下,大脑里开始回溯那被时间洗刷得有些许褪色的记忆。
——他想起了,重逢之时,管家和他带来的灿盛天光。
卵生的小动物会把第一眼看见的事物当做母亲,这是雏鸟情结。
类似的,久居黑暗的人会钟爱上点亮他生命里长夜的光明。
这事情好像没什么道理可言。
“巴拉顿,除了摩尔医生之外,没有别的人去探望你吗?”管家觉得以巴拉顿的性格,应该会是住进病房之后有一堆朋友来探望的类型。
他的发问换来的是意料之外的久久沉默。
“其实是有的,”巴拉顿走到窗边,推开那白色的窗棂,无形的微风吹进来,他转过头,阳光给他的笑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我的朋友,在风里。摩尔医生打开窗户的时候,他们便乘着那阵风,来看我了。”
“希绪,你可以稍微坐过去一点点吗?”管家坐在楚渊的床上,双手不知所措地扶住他的床沿。
“挤到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楚渊立马把屁股往另一个方向挪了过去,他完全不敢正眼看管家,也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此刻控制不住,已经红透了的面庞。
楚渊怀疑自己和巴拉顿有仇,要不对方不至于这样“报复”自己。
他们面前的全息屏幕里是一些绝对不能在公开场合里播放的小视频。
一墙之隔的客厅,巴拉顿正准备和摩尔医生进行烛光晚餐,安德烈照例在阅览室看书,要待到深夜才会回来。
而他和管家两个人被巴拉顿推进了房间,现在在这里看始作俑者提前准备好的带颜色小视频!
“嗯,要不我们换一个东西看?”听着全息屏幕里传出来的那些咿咿啊啊的声音,管家终于是坐不住了,站起身,手指立刻触上全息屏幕,企图结束这杀不死人的酷刑。
屏幕上飘过一行字:您的权限已被限制,无法更换影片,无法关闭设备,预计2小时59分钟后限制解除。倒计时:2小时58分54秒,2小时58分53秒……
终端一边倒计时,一边继续传出那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管家一脸无语地转过头看着楚渊,问他:“巴拉顿一直这样吗?”这人是什么社交悍匪!让两个室友挤一起看片这事是人干得出来的????
“嗯,拦不住的,习惯就好。”楚渊欲哭无泪。
两人于是只能坐回原位,继续看屏幕。
管家习惯性地将手掌支在下巴上。
“这位向导,皮肤好白啊,长得真好看。”管家说。
“哨兵也不错,身材很好,肌肉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楚渊说。
“诶你说真的有人能做到那个姿势吗?腿劈得好开啊……”管家开始进行人体工学极限的探讨。
楚渊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或许还有更过分的动作。”
下一刻楚渊的乌鸦嘴立马应验。
管家:“嘶。”
楚渊:“啧。”
巴拉顿一脸春风得意地推开门,语气欢快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我给你们准备的电影是不是很好看!”
保持同一个姿势硬生生在床上僵坐了两个多小时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眼神无光。
巴拉顿察觉到了一丝不妙:“怎么了?不喜欢吗?”
那可是他从自己收藏里挑出来的,精品中的精品!
楚渊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我现在已经心无杂念,无欲无求了。”
一开始可能还有点害羞,看到后面,只剩麻木。
“我也是,唯一不理解的是他们是怎么做出那么反人类的姿势的。”管家挠了挠头,站起身正待出门,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颓唐里迅速回神,看了一眼巴拉顿,又往门外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问道:“摩尔医生走了吗?你们,怎么样?”
楚渊说:“他那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成功了。”
管家这才放下心来,他可不想被强迫看了接近三个小时的片,结果对方的正事还没成。
巴拉顿笑了起来,拍上他们俩的肩膀,说:“还得谢谢你们帮我布置。”
“我才是要谢谢你,谢你让我提前进入六根清净我佛慈悲的状态。”楚渊咬牙切齿。
巴拉顿却有些茫然:“什么是六根清净我佛慈悲啊?”
管家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看着楚渊,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楚渊反应了过来,有些犹豫,但还是望着管家的眼睛,开口:“呃,或许,你认识一个叫楚渊的人吗?”
管家愣了一下,旋即转过脸,沉默了许久。
楚渊差点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回答,但。
“没有,从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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