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水滴落下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牢房内,今夜负责看守的氐人靠墙睡熟了过去,滚圆的脑袋往前一点一点,怀里还揽着自己的短矛。
罗患子的右手手指微屈,沉默地在空气里描画着一个奇诡复杂的形状,他的动作极快,寻常人若见了,很难会对他手指描过的轨迹留下印象,可姜夜只看了一遍,便将那图案分毫不差地记录在了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中。
阵法一技,严谨而精密,更何况他们要行的事情如此危险,容不得半分差错。
姜夜向罗患子讨教的这阵法要求偏门又严苛,是用杀阵作底,将其中的东南生门和西北死门完全调换篡改。可这改完过后,原先的杀阵并没有停止,只是换作了个‘献身之阵’。
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了的老头,余光瞟到他册子上记的图案,先是觉得有些惊讶,下一刻,却按捺不住,桀桀地笑了起来。
“……哈哈,没成想,你一个三灵根的练气废物,于阵法一道还颇有天赋。”他话里话外似乎想要激怒姜夜,却并没有成功。对方脸上的神情依然温柔平和,那双淡淡的黄薄眉甚至连一个弧度也没掀起,似乎不管是如何的惊涛骇浪,也无法惊动他。
罗患子一时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但他是谁?用一阵屠一城的嗜血魔修,片刻后,他便又道:“你这资质,修仙肯定是没指望了。不如拜我为师,同我修习阵法,也好过在这虚伪的高门大户里浪费时间?如何?只要你把我救出去,我就收你为徒。”
他自觉摆出了足够的筹码,这种因为天资导致修道之途难以进益,在宗门不受待见的人罗患子见得太多。曾经,他以此作为引诱,无往不利。
姜夜终于从册子的纸页上抬起脸,漆黑的瞳孔看了他一眼,罗患子以为自己说动他了,脸上才露出半分喜色,下一刻,又如身坠冰窟。
因为姜夜把食指抵在唇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笑来,朝他摇了摇头。
姜夜的眼底没有笑意。
他的手指向上抬起,他往前轻轻吹了一口气。
须臾间,罗患子的血管内奔涌着的东西,好像从血液换做了刺骨的冰凌。尖利的冰凌从他体内穿出,刺破他已经伤痕累累的皮肉,像开出一朵朵带血的肉骨花。
和多年前那场残忍的杀戮一样,却又好像不一样。
血腥气被冰凌吸走,睡得正熟的氐人守卫只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垂在身后的鱼尾抖了一抖,砸吧了下嘴,又接着陷入睡眠。
姜夜领着自己的小册子,消失在玄门狱的出入口,无人知晓他曾来过。
快到除夕,隐谷里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雪,苍青郁翠的竹林被皑皑白雪覆盖,日出时冰雪消融,平添了几分寒意。
“爹爹!你,你再往右贴一点!要贴歪啦!”茶茶举着串糖葫芦站在竹舍门前,边啃边指挥管家贴对联。
她穿了一身枣红色的织锦小袄,同色的披风外边滚了一圈雪白的绒毛,圆乎粉白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透出微微的粉红,可爱得像年画里的娃娃。
管家手里拿着横批,听了茶茶的话,真的往右挪了挪,才将它贴在了竹舍的大门上。
茶茶和姜栖在外边游历了好些地方,眼见快过年了,才被管家用飞鸿仪唤回来,要她们在隐谷住上一段时日,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再接着出去。
她们这一过来,管家也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陪着茶茶玩闹,又忙活在锅碗瓢盆里,给她做心爱的点心零嘴。茶茶现在手里那串糖葫芦便是管家给她熬好糖浆,她自己串的。
楚渊的修行一直在往前走,尽管他们已经清楚了墨流暄的计划,但,两年后的神女峰试炼是真正横亘在他面前的一道难关,无论到最后剧情会不会走向原来的方向,他都不能放松修炼。
但凡有一丝可以活下来的机会,他也要去争取。
“小阿渊,这么久没见,剑法见长呀!”姜栖利落地往身后一跃,抬起手防住楚渊的攻势,将他击得后退,又探过身去,长剑划出一个圆满的月弧,一挑便将他手里那把剑直直挑了出去,剑尖扎进了雪中,还在发抖。
姜栖的剑法看着虽轻灵巧逸,可她力劲极大,楚渊不仅剑被挑落了,手也被震得发疼。
“姜栖姑娘好剑法,”他揉着自己的手腕,连声赞道,“就是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练到你这个地步了,隐谷现在的弟子中,论及剑道,恐怕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姜栖笑了一下,护腕擦过剑身,将那光亮的雪刃收回剑鞘中,走上前去拔出楚渊的佩剑,递回给他,才说:“我只不过是占了宗门的便宜,可经不起你这样的夸赞。千花宫重剑道,宫中修士多以剑修为主。就连阿夜,他的剑法也非常厉害,甚至在我之上。”
“你们隐谷的修士,在术法方面的钻研比我们精神多了。而且你天分很好,只要勤勉修炼,假以时日,一定能超过我。”
楚渊接过剑,束在脑后的黑发摇曳,他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谦逊,我往日与门派里的师兄弟们也常练剑,姑娘的剑势与他们都不相同。”
而这种不同,并非水平上的差异。
他难以形容把姜栖作为对手练剑的这种感觉,和一些出奇制胜的剑法不同,她的一招一式都敞亮非常,他完全可以预见接下来她手里剑刃的走向与轨迹,也能防住一些招式。但,他完全无法战胜姜栖剑中的气势。
对,是气势。
她一剑劈砍过来,像山川万壑都合于这一钧,二尺青霜之上,盛着人间。
旁的不说,姜栖也许真的是达到了那种“人剑合一”的境界。
竹舍那边的小厨房里冒出袅袅炊烟,在冬日偏蓝的暗色天空中看来,虽仍是冷淡的,却也有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两人收了剑,一前一后往竹舍赶回去。
修仙之人的脚步都轻,他们二人在年轻一辈里也算得上佼佼,由竹林回程的这一路,竟然是踏雪无痕。竹叶上偶有几丛积雪闻声滑落,也不过是擦过他们的衣角,留下一点浅淡融化的水痕,又落进了地面上的积雪中。
林中弥漫着冷冷的薄雾,姜栖身上是薄红色的练功服,在片片雾霭中显得尤为出挑。
一双黑如暗墨点漆的眼睛掩映在翠绿的竹叶后,远远地凝望她。
过了许久,那双眼睛才闭阖起来,他兀自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身影又消散在了那雪雾之中。
八仙桌上以最中间那道松鼠鳜鱼为圆心,绕着的一圈儿摆着几人爱吃的菜,青花的碗碟杯盏叮当碰撞,虽然明日才是除夕,但也已经很有几分过年的热闹气息了。
管家除夕是要回宗门里和自己亲爹一起过的,所以他们便将一起过年的时间往前挪了一天,左右人少,准备起菜色来也不碍事。
这是姜栖头回在千花宫以外的地方过年,也是她第一回自己过年。
没有母亲,也没有哥哥。
她那双因为茧子有些厚,看起来并不纤细柔婉的手里捧着个瓷杯,里面荡漾着管家刚刚给她倒的一点点清酒。
他们不在,她已经习惯了,再说身边还有朋友,茶茶陪着她,她觉得也很好。
姜栖仰首饮下那杯中的酒,透明的酒液在她喉头一滚,冰冷滑过,却惊起一片烈火。她不由得咧开嘴巴,连连喘气。
茶茶趁她不备,去抢她手里的杯盏,衣角的珠翠叮叮当当,声音清脆又好听。小猫往那玉润的瓷杯底一舔,便被酒辣的说不出话来了,咳得满脸通红。
杯子被抢的姜栖看她这样,便和茶茶笑闹起来,身上原本还存着的几分郁气眼见着消弭了,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屋外穿来烟花冲天,破开空气,转瞬,又在高天之上盛放开来的声音。
茶茶喝了几口水,好不容易缓过来,便扑棱两条小短腿下了桌子,拉着姜栖与她一起往外面去看烟花了。
管家放下筷子,正待起身,楚渊却拉住了他一截莲青色的衣袖。
掺了银线的衣料不像普通的那样质软,握在指尖,有种玉质般的挺括。
管家微微偏头,掀起的眼睫之下,浅色的眼眸映出闪烁跳动的烛火,平白添了几丝暖意。楚渊仍然拉着他衣袖,要他正对着自己,坐稳坐好。
他将盛满了清酒的杯盏递给管家,尽管对方有些不明所以,却仍然接过了酒杯,持在身前。
“你要我怎么做?”管家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楚渊。
他有些好奇这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楚渊扯开嘴角一笑,虎牙抵在下唇上,一双瑞凤眼弯成皎丽的新月,看上去有些惑人,似乎还未饮酒,就已经有了三四分醉意:“今天算是过年,方才他们都喝了,哥哥也要喝。”
“就这样吗?”
他还以为要干什么呢。
管家撇了撇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把酒杯举到唇边,稍微一倾,便将杯中酒液饮尽了。
他喝得有些急,唇边沾上了几滴清酒。
青花纹样的杯底又磕回了桌面,管家刚刚收拢衣袖,打算掏出锦帕擦一擦唇边的酒液,楚渊的脸便凑过来了,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酒气熏蒸上脑,耳根子便红了个彻底。
……
“唔,有点辣。”坏蛋舔着自己唇角作出评价。
……你自己要过来喝的!管家瞪着眼睛看他,在心底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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