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夜还没隐姓埋名来到袁西澈身边时,与管家私交甚笃,时常会到隐谷来和他交流生意上的事情,他自然知道楚渊现在最可能在哪,也知道该怎么走去管家那间小小的竹舍。
但因着他并不想透露了自己的行踪,只打算远远看他们一眼,便也没有走大路,而是从山隘旁的一条小路而上,穿过竹舍旁的清泓泉,又隐在了那竹林之中。
姜夜此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守着竹舍,只等那紧扣的门扉打开。他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借着他的双眼,也在等待那人的出现。
和姜夜有些无所谓的态度不同,袁西澈在发现楚渊身在隐谷后,对于“看见如今的夷醉是什么模样”这件事,有种几近趋之若鹜般的执念与向往。
潜意识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和前世不一样了,否则,从一开始,夷醉就不会逃。
但他拒绝了所有这样的声音,假装自己听不见。
竹舍那扇小门“吱嘎”地叫着打开,划出一个半圆形的弧,然而先走出来的人,却不是袁西澈心心念念想望着的夷醉。
这人生得虽然也清秀,却不如夷醉精致,眉尾也没有那颗夺人眼目的红痣。
姜夜往那看了一眼,见是管家,身子便又往下沉了沉。管家的感觉过于灵敏,他有些担心对方发现自己。
而远在坎离山远程观望着的袁西澈还没来得及失望,就又看见了管家身后跟着出来的楚渊。
晴蓝色的圆领袍不像皂红或是墨绿,天然衬得人肤色皙白,这样净澈的蓝色,在衣摆摩擦发出簌簌响声,袍袖摇曳之间,会将穿衣人身上染上相同的颜色。
楚渊身上,因此被染上了冷色。
可他沾着寒冰的手,紧紧地与站在他身前那人的相握。那是种无需言说,触目所见,便能感受到的暖意。
袁西澈的牙齿开始打颤。
楚渊的身量极高,比他身前那人几乎高出一个头来。额前曳着几绺碎碎的黑发,鬓边的发则和脑后的长发一同束了起来,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白玉的发簪穿过,固定在发冠里,发尾则随着主人的动作飘逸地摇晃。
挺括的身板即使隔着那层圆领袍,也能看得出常年锻炼的健朗,而他的肤色是极健康温润的莹白,绝非那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灰。
这是个真正的少年郎,沐浴在关爱与阳光里长大的,真正的少年郎。
袁西澈的眼里蔓延出血丝。
楚渊看向面前那人的眼中是极温柔珍视的神情,好像在注视什么珍贵的宝物。而前面那人转过身去,浅棕色的眼瞳里不自觉夹带上了笑意。
袁西澈坐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卧榻之上,身边环绕着无数怒放出灯火的金色莲花。
炎热的七月,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夷醉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们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对视。
从来没有过。
他不是,不是夷醉!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人与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他脑海里浮现出夷醉最后的模样,那是他在前往神女峰试炼之前,向他拜别的模样。
那是个完全可以称得上娇小纤弱的少年,过分精致的眉眼使他有了一种模糊性别界限,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美丽。红色的袍子让他的肤色显得更加苍白,像是弥漫在雪地里的鲜血。
夷醉自从来到他身边,就像一朵干燥过后,外貌得到了永恒留存的花。停止了生长,却也不会衰亡老去。
不会的,他不是夷醉。滚滚热流从袁西澈那双金色的瞳眸里流了出来,他抱着后脑,开始反复否认这一点。
姜夜还没有挪开视线。
袁西澈在慌乱崩溃之中,目光触及楚渊眉尾那颗红痣。
他抱在脑后的双手忽地松脱开来,满脸泪水的脸庞一片恍惚的怔然。
那颗他辗转搓磨了千百遍,许久未见的红宝石,此刻,正在他的眼前。
如果其他东西他还能借口和夷醉不同,这位楚渊并非夷醉。那么,在看见那颗红痣的时候,袁西澈所想的一切用以逃避的借口,都在此刻付诸东流。
那些环绕着他的金色莲花上闪烁跳动的灯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袁西澈的整个寝殿陷入漆黑一片。
在这暗室里,回荡起了他痛苦的呜咽声。
“那天和你比试的那个于雷,倒是挺有意思的。输给你,却也没记恨上,现在反倒时常来向你讨教剑法。像那种小说游戏里,输了比武招亲,就要嫁给打败他的人的大小姐。”管家拉着楚渊的手,在竹林里闲逛。
楚渊被他最后一句话呛了一下,想起于雷那不修边幅的形象,完全没办法将他和“大小姐”联系起来。
“……毕竟论起剑术水平,我离他还差得远。比试能取胜也不过是占了那御剑术的便宜,他觉得好奇,多来找我聊聊也正常。”楚渊咳了一声,为“于大小姐”辩解了起来。于雷不是那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输给他人,就会走极端的性格,相反,他会借此思考自己的不足,考虑该如何才能在这一途上更为精进。
他也清楚,即使楚渊长进再大,光论剑术,也是没办法战胜自己的。于是便更加心安理得,也不会对自身实力产生怀疑。
“是这样。不过实战过程中,除了自身实力,本就还掺杂了许多别的因素,只要最后能赢,就说明有比对手完成得更加出色的地方。你的功法也不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取得,那可是你实实在在,在林子里修炼了好久才得到的。怎么就算是占便宜了?”
管家惯常习惯维护他人的情绪,在他看来,只要是以正当的形式取的最终的胜利,无论使用的是什么出奇制胜的方法,都是值得赞赏的。
他这样讲,楚渊心里便也松快起来。
“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去浮月城看烟花?你在揽月桥上站着,撑起我给你的伞。”管家白了他一眼,有点生气地说:“我等了你好久,那一整条街都被我吃遍了。”
“那,今年还想去吗?”不知道为什么,楚渊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管家脸上的表情迟滞了一瞬,别过脸去,笑了笑,眼底却有点说不出的情绪:“想去。”
想去,想一直去,想每年的这一天,都和楚渊去那里看烟花。
可是,他们还剩下多久的时间?如果结束了在这个世界的故事,以后,他们还能再相见吗?
管家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是有些庸人自扰了。若是换作以往,他只会果决地作出决定,尽可能将自己的情绪置身事外。
但这一回,他是真的没办法做到了。
一旦有了在意的人,就像铠甲之下,有了脆弱的软肋,会变得瞻前顾后。更何况他们的前路,如此迷茫而不知去向。
楚渊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这种情绪,扳过管家的肩膀,面对面地看着他。
“你在担心什么?”他此刻没有插科打诨地叫管家哥哥,尽管语气仍然非常柔和,却显得很是认真。
“我们还能一起看几次呢?”管家没有回答他,相反,他这样询问楚渊。
楚渊哽了一下,管家问的兴许是这个世界,又或者是对在以后的世界里他们能否再见的疑问。
只有楚渊自己确然无误地清楚,他们有机会一直看下去,有机会一直一直看下去。只是,需要管家重新与他相遇,重新认识他,重新喜欢上他。这样的痛苦是他在承担。
楚渊此刻突然不是那么想去花费时间解释这个问题了。
正因为,他所拥有的美好的时间是这样短暂。
藏在竹林里的姜夜看楚渊拉着管家一个腾身,祭起仙剑,飞上了半空,往不知何方而去。
姜夜:?
“你干嘛啊!恐高还御剑飞!我们要去哪?”管家站在楚渊身后,抱着他的腰,头顶着冲来的疾风,用力地闭上了双眼。他平时都是用英华扇飞,不太适应这御剑飞行的速度。
楚渊的状况显而易见的也不太美妙,正如管家所言,他恐高。就算因为有管家陪在身边,这种恐惧一定程度上被冲淡了,他浑身仍然止不住地发颤。
“我,我生气了!你要哄我!”他一开口,风兜在他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管家勉勉强强听清楚之后,先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楚渊是在为他的担忧生气。
……不是,没见过人生气这么折腾自己的!恐高还往天上飞啊!一会掉下去怎么办!
管家一时热血上头,有点想骂人。但身处这万米高空,他还是很快将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
算了,不和年轻人计较。哄的话,就,哄哄吧。
他左手仍然紧紧地抱着楚渊的腰,只是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往楚渊头顶上摸了摸,说:“别生气了。去看烟花吧,我想和你一直一直看下去。”
这是真的。
没有什么是比对未来的期许更美好的事物。
管家讲完,又觉得鼻头有点发酸。因为期许之所以美好,正在于未来还没有发生,换句话来说,它拥有不确定性与无限的可能性。好的可能性与坏的可能性并存。
他紧贴着的后背却突然偏转,楚渊高束在身后的马尾摇晃,发梢略过管家的脸颊,有点刺刺的。
下一刻,管家的鼻头更酸,眼里盈满了水光。
那个恐高的人,一手控制着剑,一手揽过他,在他的额心落下一个安慰似的吻。
不要担心,也不要提前开始悲伤。
无人能够预测未来,如果现在就为了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垂泪,那就是坏事赢了。
我们此刻正经历的故事,是比过去更值得铭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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