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蔓延的古道之上,红衣的女子停下脚步,抬手虚扶着头上戴着的斗笠,重新调整了它的位置,以免遮挡住前行的视线。调整好斗笠后,她才放下手来,重新牵起身边大概七八岁的绿裙女孩,继续前行。
那绿裙子的小姑娘撑着一把小小的竹伞遮阳,竹伞上绘着青竹绿柳的纹样,从顶至踵,皆是生机勃勃的凉绿。宛如这浩荡沙海之中,无意间蔓生的一株碧花。
“姐姐,还有多久才能到呀……快要被热死了……”茶茶被热得没了力气,说话都细声细气了起来。
她们正在影州的地界游历,行于影州与博州接壤的古商道上。这古商道历史悠久,是许多年前的商队通行的必经之路,后来,直到影州与博州中间打通了琴羽山中间的道路,这里便少有商队再通行了。不过,古商道附近的绿洲仍然有许多的百姓聚居,姜栖与茶茶此行便是要先走到那绿洲休憩几日,再重新启程前往博州。
“应该快了。不过茶茶,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走了这么久,我们连一口泉眼也没有看见,沙漠的面积好像扩大了。”
她把另一只空着的手摊开,放在太阳底下照了照,像是要接住阳光:“而且,现在还是四月,怎么就会这么热了……”即使是在沙漠,这样的天气,也有些极端了。
茶茶刚想回答她,却像突然发觉了什么似的,惊叫了一声,拉了拉姜栖的手,指着右前方一个沙坡,急急地和姜栖说:“那里!那里有个人!”
她是灵兽,对气息的感应非常灵敏,游历的这些日子来,姜栖多有体会。因而她也不作他问,只是先松开了牵着茶茶的手,三步并做两步,先一步到达了沙坡后面,果然便发现了茶茶说的人。
这人似乎因为高温晕倒在沙坡后面,一副沙民打扮,头上缠着一圈巾布,包裹住头发。手里抱着几袋像是粮食的东西,干裂的嘴唇像鱼一样反复阖动。
姜栖低下身子凑近了过去听,才听出这人是在说“水”。她当即便解下行囊,从里面拿出水袋,这时茶茶也走了过来,姜栖便让茶茶扶住这人的脑袋,往他嘴里灌了些水。
喂完水后,姜栖右手捏了个清心静气的法诀,打在那人额间。不多时,他便悠悠转醒了过来。
他看见姜栖手里拿着的水袋,便一股脑地抢了过去,死命往自己嘴里灌水,就算呛到了也不停下来。
茶茶被这人吓到了,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抢了姜栖的水袋,小小的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刚想指着这人骂几句没礼貌,就被姜栖往后挥了挥手止住。
小猫便只能哼了一声,撑着伞到旁边生闷气去了。
那人灌完水后,意识似乎还是有点发昏。姜栖将刚才的法诀又捏了一次,他才能慢慢与姜栖对话。
“抱歉,刚刚是我失礼了。”沙民打扮的男人即使刚刚灌下了一大袋水,发出的声音也依然干砺粗哑。
“不妨事的。大哥你是这附近的居民吗?怎么会倒在这沙坡后面了?”
“是的,唉,说来便话长了。我们这里从月中便开始连日高温不下,前两天,连泉眼都不冒水了。我妻子回邻村探亲去了,好久都没回来。我就想着带点干粮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哪知道走到这,便中了暑热,昏了过去。”
姜栖斗笠之下的长眉一凝,这人的话倒证明了她的猜测。即使是对于当地人来说,这个天气也是不正常的,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会因之中暑。
沙民将水袋还给姜栖过后,简略地收拾了一下,便抱着自己那几袋粮食,又准备上路去了。
“我还想问一问大哥,要去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子,大概还要花上多少时间?”
“约莫半天左右吧。不过姑娘,我们现在的村子已经没有什么好去的了。泉眼不冒水,庄稼和麦子这两天都快旱死在地里了。你们最好还是赶紧去影州或者博州,要好过些。”
“这样啊……没事,我们去歇半天脚,就立马启程。”姜栖带着茶茶与沙民道过别后,便往着对方给自己指的方向赶起了路。
沙民没有欺瞒他们,大概半日后,一个小小的村庄出现在她们眼前。
这里依稀还能看出来曾经平宁的景象,村庄建在沙漠中的绿洲,沙民开拓了黄土地种植粮食,依泉眼而居。但姜栖走过田埂,只能在田野里看见一片片只有尖尖还带点绿,基本已经枯死的庄稼。土地皲裂,像是已经大旱了许多年。
“好奇怪啊,这里像是已经旱灾了许久,但是听刚刚那个叔叔说,不是这两天泉眼才停的吗?”茶茶满脸疑惑地转了转竹伞,扬起粉润的小脸,晶亮的眼睛看向姜栖。
“我总觉得不寻常。这里是旱灾,会不会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灾祸?”听着神话传说长大的姜栖一下子便想起了当年蔓延在人间界的灾祸,有的地方是如此地一般的大旱,有的地方则是洪水,有的地方是地震,还有近海的地方,是海啸。
大陆之上,还有妖魔入侵。
姜栖找了几圈,才在村子里找到了间小小的客栈。刚进房间,茶茶“扑通”一下便化作猫身,飞进了床里,滚了好一会才又回到姜栖手边。
她正举着飞鸿仪,准备和谁通讯的样子。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大灾要来了?”姜栖一手摸着茶茶毛茸茸的脑袋,一手拿着飞鸿仪,往那边传送着音讯。
她的声音冷静非常,已经完全剥脱开了稚气。
陈云衣探出半身,把支在窗棂上的木杆子收起,仔细合上了窗户,避免外面连天的大雨将寒气过渡到室内来,引得申符断掉的那条腿犯痛。
他们的成衣铺因着开在华泉城的边缘,平日里不算特别热闹,但做事实诚,衣服裁得好,花样也特别,日积月累下来,也有了不少熟客,供给他们夫妻两人的日常生活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从四月初开始,华泉城连带着周围的一片村镇,甚至整个大梁境内,都下起了连日不断的倾盆大雨。
细细数来,已经是半月了。
窗外的雨势一直强劲,毫无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错落之意,完全是像有人站在云端,在往底下倒水。
真是倾盆大雨。
“申郎,我听李婆婆说,这几天又淹了不少地方,就连九门集市都闭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开。不过,还好当初来了华泉城,洪水一时半刻不至于没到这里来。”陈云衣端着一碗清鸡汤走到床边,素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低下头吹了吹,等到温度合宜之后,才喂给申符。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华泉城不过是占了地势高,又在河道上游的便宜。苦了下游的百姓了。”申符接过瓷碗,一张虽然因为年纪渐长,而皱纹丛生的面庞上满是悲戚之色。
“按理说下游有洪灾,应该会有人逃到上游来。可这几天大雨,我看街上还是空荡得紧。”
陈云衣没有往下说,但毕竟是多年夫妻,心有灵犀,申符也差不多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大雨和洪水的影响远远不止存在于被淹的地方,雨水导致山道泥泞湿滑,灾区的灾民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难以奔逃而出;洪水淹死动物,尸体腐烂,会带来疫病。
他们在此处偏居一隅,得到的也只是暂时的安定。
“云娘,你怕吗?”他啜饮完那碗清鸡汤,将瓷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用巾布擦净嘴,问他的妻子,像几年前,他们决定离开家乡时一样。
他们长在大岳边境的一个小城,少年相遇,一见倾心,以红伞结契定情,办过一个简单却温馨的婚仪。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还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只是天不遂人愿,后来,人亡家散,悲痛欲绝之间远离家乡,他断了一条腿,他的妻子却没有抛下他,而是背着他走出了深山,在这座天下闻名的大城扎下根来。
其实,他心头已有答案。
“不怕。”陈云衣当然给了与几年前一样的答案。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申符放在被褥上,有些清瘦嶙峋的手。
她俯下身子,头靠在申符腿上,“我就知道。”申符轻笑了一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好像她还是那个豆蔻之年的娇俏少女,虽然年少,骨子里却有一股绝不磨损的韧劲。
雨势仍然不见小,似乎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淋漓的雨声让陈云衣想起了水声,想起了几年前遇见的一个少年。他好像曾说,自己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想要与之重逢的人。
他们见到了吗?一定见到了吧。
如当时那少年给他们的祝福,陈云衣也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少年的愿望可以成真。
与想见到的人在一起的话,无论是怎样的困难,都能面对、克服。如果不幸,面对的是如人与天力这般悬殊过大的以卵击石,或许也能有相携赴死的勇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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