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月之前——
“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袁西澈执意不愿取消神女峰试炼,是另有图谋?”管良朴坐在管家对面,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表情似有所思量。
见管家点了点头,他便接着道:“我儿,你可知你这话意味着什么?袁西澈是元灵尊者留下的沧水剑更珍贵的镇派之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
“那我们,恐怕要惹上大麻烦了。”
管良朴这么想不无道理。他已经在决议会上和袁西澈针锋相对,又依着齐入月的意思,顺水推舟地在神女峰安排了不少人手,很可能已经被袁西澈惦记上了。
现在,他这倒霉儿子又跑出来给他说,他得罪的这位仙君不愿取消试炼并不是因为骄纵任性,而是又更大的阴谋。
管良朴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
管家看他那一脸面如菜色,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看见自己这便宜老爹甩了一记眼刀过来,又立马收起笑意,正色向他解释了起来:“爹,你不必担心这个。实际上,我们也筹谋已久,现在和你说,是想找你借点人,来帮助我们一同对付他。”
“啊?对付袁西澈?”管良朴细细数过隐谷这几位长老,虽然修为都颇为精深,可就算一起上,如果与袁西澈正面对上,仍然是毫无胜算。
“不是打群架啦。只是需要几个人,去帮忙启动一下阵法。我已经给入月姑姑说过了,她愿意来帮忙,你再借我几个人,你在场子上撑面子,就把于雷他们那几个还不错的弟子借给我。”
“那行吧……”管良朴又捻了捻胡须,沉吟了片刻,似乎有很多想说的,但这一下子,却又似乎说不出口。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在管家那张颇似亡妻的脸上一扫,先是感到怀念,随即是有些陌生,最后,是种欣慰。
长大了。
管良朴虽然不知道自己儿子究竟是要干什么,出于父母对子女天然的信任,他觉得那一定不会是坏事。对于管家的任何决定,只要对方想清楚了,他都无条件支持。
袁西澈突然感到一股极强的力劲直直冲向他,像是要阻碍他继续催动通天大阵,就连天上撕裂开乌云的那片漩涡也倒转了方向,开始反着旋转。
他继续增加了手上灌入通天大阵的灵气,企图与这股不知由来的力量正面对抗。袁西澈手上结着复杂的印记,袍袖无风自鼓,翻飞着。他同时调动自己周身的灵气,金色的眼眸爆发出光芒,如果有人能够看见,就能发现他身上的本命心眼正在毫不停歇地运转着。
这股力劲不知是由多少人汇聚而成,竟然,竟然让他动用了本命心眼!
袁西澈冷着脸瞥了身后的楚渊一眼,散发出的气息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都凝结成寒霜。
他们还留了后手。
楚渊发现了袁西澈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的样子,也发现了天空中漩涡的转动忽然停止。他此刻却暂时不敢动,只是往后退了几步,尽量和袁西澈保持在一定的距离范围之内。
但下一刻,袁西澈却又突然狂笑了起来,他右手依然结着印,继续维持通天大阵的运转,而左手却空了出来,中指与食指并拢,迸发出浅蓝色的灵质,带着灵质在空气中虚点了几下。
这些人以为,他为什么要带那些在玄门狱里被折磨到精神失常的魔修和发狂的凶兽来?
而此时的管家,正在反复开关云边镜,通过楚渊的眼睛,企图瞒过袁西澈,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虽然不明白袁西澈这动作的目的是什么,但估计袁西澈定然是推断出了有人在他之前画阵眼的山洞里动手脚,他既然突然狂笑,那么肯定有什么针对山洞的行动。
推演到这里,管家便立马关上了云边镜,防止袁西澈追踪到这里,随即便用飞鸿仪向墨流暄他们联系。
“袁西澈那边应该是发觉你们在山洞中运转阵法了,当心——”
管家话音刚落,墨流暄便感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地闪过身子一躲,手掌却依然紧紧地贴在地上的阵法之上,竭力保持着不被这不速来客打断。
他刚刚所处的地方被滴上了什么液体,正在发出浓烈的腐臭。
墨流暄喘着气,微微侧过身子,他才发现刚刚袭击自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眼睑被惊得瞠大。
这东西一看,便知是个实力不俗的高阶凶兽。原因无他,实在长得太丑了,甚至有些令人恶心。
凶兽的四条腿和人类的双腿竟然是相同的模样,匍匐地在地上,躯干一端将肩膀贯通,撕裂开一张丑陋的大嘴,吊着条巨大的舌头,舌头上垂着黏腻的津液,此时还在不断地扭动。
刚刚袭击墨流暄的,便是它那条舌头。
正在他打量这奇异凶兽的瞬间,无名的凶兽便咆哮一声,大嘴里冒出鼓鼓黑气,下一刻又朝着墨流暄的方向冲了过来。
舌兽的速度比刚才更快,墨流暄这一次闪躲不及,只能贴着地有些狼狈地打了个滚避开舌兽落地的位置,他的手臂则被它那根巨大的长舌扫到,割开了一条极深的裂口,流出的血浸透了墨流暄的衣袖。
他下意识想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可又很快反应过来,那只手还连接着阵法,无法松脱开来,他手上又没有兵器,这舌兽他也是第一次见,一时半刻之间,墨流暄除了加快闪避的速度,尽可能躲开他的攻击之外,竟然拿这凶兽没办法。
局势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流暄,流暄?你那边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有东西过来了?”管家的声音从被墨流暄放进衣襟口袋的飞鸿仪里传了出来。
等等!自己不知道这舌兽是什么,但管家也许知道啊。
墨流暄瞬间便灵光一闪。
“有个凶兽缠住我了,我现在手脱不开阵法,还得躲避他,有些辛苦。阿管,你见多识广,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凶兽——”
“你把它的外形描述给我。”
墨流暄又是躲过一记长舌,眉眼一敛,手掌支在法阵之上,翻了个跟头和舌兽拉开距离:“这家伙,四肢类人,跪伏在地,移动速度却丝毫不减;肩膀之上无头,只有一张巨大的嘴,吊着根长舌。”
“……你要失望了,我不知道。”管家的声音隔了一会才传来,有点无奈。
亏我还夸你见多识广!墨流暄欲哭无泪,只得继续和舌兽打着消耗战,四下闪避,绕着它。
又是过了半刻,飞鸿仪中又传来一人的声音,这一次却不是管家,而是姜夜:“咳,那东西,应该是…是六十年前,曾经肆虐临江的凶兽浑颌,被袁西澈收进了玄门狱中的。七窍中没有六窍,是靠他流下的口涎来定位……”
“阿夜,你怎么样?!”
姜夜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的样子,先是咳出了一口血,而后的语句便断断续续,听起来十分痛苦,但他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说:“没,没事。咳……方才,方才前辈和我说,我们与他一起改的这阵法……本身尚有一定镇凶之用,如果不敌,便设计将它绕入阵中,加大灌注入阵的灵力,控制住它的行动,再用刀剑将其斩杀……”
“玄门狱很大,袁西澈一定不只放出了这一部分凶兽……做好持久对战的准备。”
墨流暄想,姜夜恐怕是遇到了有些紧急的麻烦,因为他刚说完,便立马切断了飞鸿仪,并不给他们任何反馈的时间。
姜夜虽有邱晚护持,但自身修为只有练气二阶,情况一定比他所处的更加凶险。
他想去支援姜夜,可此时也脱不开身,而比起阵法,更紧要的是赶快解决眼前这凶兽“浑颌”。
抬眼正面与浑颌对上,墨流暄先是觉得,这凶兽可能是当年收服时被毁去了根基,又或者是在玄门狱里被关傻了。他虽然因为脱不开手颇受其扰,却并不觉得这凶兽如姜夜描述中那样厉害。
浑颌淌下的黑色口涎已经在地上连成一片,墨流暄之前担心它破坏了阵法,因而刻意绕开,此刻一看,那黏浊的液体竟然像是包围着阵法一般。
用口涎定位的话……
墨流暄微一思衬,手掌又支在阵法上,长腿一翻,鞋尖便沾上了那还冒着丝丝黑气的液体,同时,他空出一只手来,运转灵力,心念闪动,将自己躺在远处的佩剑唤入手中。
须臾之间,他足尖点在阵法的空隙,一手拿剑,一手仍然把着阵法,半身微屈等待着浑颌那原始到极致的定位功能启动。
浑颌果然迟钝了一下,上半身摇了摇,牵动着那长舌摇曳,又撒下不少口津,费了一会才准确找到墨流暄的位置,后足一支,“呜哇呜哇”地咆哮着,朝他冲了过去。
就是现在——
在浑颌的身体贯入阵法的瞬间,墨流暄右手支地,往阵法中输入灵力,身子腾空跃起,一人一兽被包围在刺眼的蓝光中。同时,他左手握住剑柄,雪亮的剑身从鞘中滑脱出来,上面跳动着白色的火焰,在阵法的蓝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来。
白色的火焰,在砍断浑颌身体的瞬间,变成了血液氧化过后的浑浊黑色,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味。
墨流暄在浑颌的尸体掉在阵法上之前,飞起几脚将之踢了出去。
那把名为“雪焰”的仙剑被主人深深地插入岩缝之中,墨流暄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浑颌的血液,他垂首喘着气,汗水合着血从他脸颊上滑过,山洞外透出的光显出斑驳,浑颌之后,似乎又有别的东西进来了。
嘁。
墨流暄抬起头,眼里已经蔓延起了血丝,手中的雪焰却叫嚣着渴战的欲望。
既然来了,那便战个彻底吧。
他又扬起雪焰,以那刺目的白色火焰,劈开一条自己想要的道路来。
……
自始至终,墨流暄那只输送灵气的手,从未离开过那遍布泥土砂石的阵法表面。
哪怕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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