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贺淼淼心尖一颤,目光躲躲闪闪的,既想看看蔺章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又不太敢抬眼。
难道……他知道院墙是贺家人推倒的了?
还没等她细想,蔺章却又一改神情,露出几分感激与羞惭。
“贺老爷实在客气,说什么恩情,谈不上,不过一个小忙罢了。反倒是晚生,能得贺老爷雪中送炭,才应当更加感激才对。”蔺章朝贺金财一礼,“此等大恩大德,晚生必定铭感五内,如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话说得,好似话里有话。
明明说得是“报恩”,她怎么听着更像是要报仇?贺淼淼悄悄按住不住发慌的心口,壮着胆子瞥一眼蔺章,却见他面上感激不似作假。
难道又是她想错了?
甭管是报恩还是报仇,总之他这样说,就是同意要去贺家暂住了。
贺金财松了口气:“这里到处都乱糟糟的,眼看着天也阴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下雨,那便别再耽搁了,咱们一起走吧?”
他生怕蔺章反悔,又指派仆人去收拾二人行李。
“这里有他们看着,保证一样东西也丢不了,咱们便先回去吧。”
正说着话,一直扶着头的王氏突然踉跄半步。
没了院墙,巷子里的凉风便毫无阻碍地灌进来,王氏久病缠身,本就体弱,又在风口站了这么久,已是有点站不住。
蔺章担忧地扶住她:“母亲,您没事吧?”
贺金财忙招呼道:“家里刚好带着轿子来,快请蔺夫人去轿子上避避风,便同我女儿一起坐着轿子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王氏摇摇头,勉强笑道,“已是麻烦您太多了,我和蔺章自己过去就是了……”
蔺章却同贺金财一个意思,也劝道:“母亲,这是贺老爷一片心意,却之不恭,您便先乘轿子过去,我收拾些东西再来。”
王氏便不再为难,顺着众人意思上了轿,贺淼淼正犹豫着,也被贺金财一把推上了轿子。
轿子停了不多久,又摇摇晃晃地往贺家抬,桃枝也没再往上挤,就顺着队伍跟在后头。
王氏方才吹了些风,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紧闭着眼,蹙眉扶着轿壁,换了好久才略松了松眉心。
原就不舒服,困在这四四方方的轿子里颠来倒去,真是脑袋都能被颠成豆腐脑。
贺淼淼也是久病之人,最知道这种难受,忙问道:“夫人是不是不大舒服,不若停轿歇一会儿再走吧?”
王氏睁开眼,正对上年轻女郎担忧的面容,不由一笑。
“不妨事,这是老毛病了,坐一会儿就好。轿子停了又走的,反倒会更难受。”
这话也对,贺淼淼便没再说什么。
贺金财疼女儿,家里给贺淼淼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最上乘的,就连这轿子内壁也用木雕了各色的人物故事,精致极了,就是为了给她乘轿子时解闷儿看的。
轿子这般华丽,王氏却并未多看,只上轿时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泰然端坐着,既没有小心谨慎地怕碰坏了什么,也没有刻意放松,伪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住得再简陋,穿的再朴素,骨子里那些多年养成的习惯和眼界却是遮盖不住的。
这就是宫里出来的娘娘。贺淼淼心道,蔺章是宁氏皇族,那他的母亲,也应当是宫里的娘娘吧?
又或者是王妃?总之身份肯定不一般就是了。
可同蔺章时不时流落出的睥睨不同,王氏的高贵,更有一种润物细无声,分明温温柔柔地说着话,神情话语都瞧不出什么差错,可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不同。
王氏歇了一会儿,又道:“这次真是要多谢贺老爷与娘子,若不是二位鼎力相助,我与蔺章今夜还不知该到哪里落脚。”
“……这是哪里的话,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本就该缓急相助,同舟共济。”
贺淼淼干笑两声,幸亏王氏正难受着,也没看出她的心虚。
她既这么说,王氏也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这样的人,就算是感谢也是不卑不亢,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要肝胆相报,或是不断推脱,生怕沾上什么恩怨的,这样的感谢,反倒更显出几分云淡风轻的风骨来。
王氏虽然柔弱,但贺淼淼总觉得,这柔弱只是表象。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王氏捂着唇轻咳几声,瞧着贺淼淼的脸,突然道:“我瞧着娘子十分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贺淼淼愣了一下。
她也与王氏有着同样的感受,甫一见到王氏,便有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方才说了两句话,也生出几分如见旧人的恍惚。
可贺淼淼仔细想想,还是摇摇头。
“我瞧着夫人也觉得亲近,只从前并不曾有幸见过夫人。”
两人都住在这小城中,但都久病少出门,一年到头见过的外人屈指可数,两人的生活圈子也截然不同,毫无交集,见过面的可能微乎其微。
贺淼淼心想,她对王氏的这份亲近,或许是因为,她早逝的母亲也同王氏一样,是个温柔的人。
王氏也不失落,只笑道:“或许是与娘子有缘,所以一见如故罢了。”
这话看起来就是正常的客气话,可贺淼淼听着,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才做过梦的缘故,贺淼淼今日听谁说话都总觉得话里有话。
贺家人送蔺章离开的时候走的是后门,再回来时却是大门洞开,客客气气地将人迎到正堂之后再去院子里安顿,且毕竟人家长辈也在,又是女眷,这回贺金财没做怪,而是正正经经地将人安排在了前头的客院。
就像真是请蔺家母子前来客居几日,要规规矩矩地待客。
确认过客人的安排没乱来,贺淼淼便提早回了自己院子。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还出了趟门,虽说全程都坐着轿子,也没累她多走几步,但贺淼淼回到院子之后却累得像是整个人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似的。
她强撑着力气更换过衣裳,而后便侧身倒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
柚叶收拾好衣服,奇道:“早间不是还挺有精神的么,怎么现在又……”
又变得如往常一样,出回门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贺淼淼微微阖着眼,哼哼两声,嘴都没张开。
她确实是没力气了。
就这么歇了好一会儿,等到晚饭端上来,贺淼淼终于能坐起来,但只吃了两口便推开筷子。
柚叶劝道:“姑娘,再吃两口吧,这样晚上一定会饿的。”
贺淼淼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仿佛连咀嚼的力气也没有了,看着桌上精致清淡的饭菜也仿佛浮着一层油,实在是吃不下去。
“撤了吧,我实在是没胃口。”她又坐了一会儿,待腿上恢复些力气,便起身回了内室。
柚叶劝不动她,不由压低声音着急道:“这可怎么成,到了晚上又该饿了。”
“灶上一直生着火,姑娘晚上饿了也不打紧,叫厨房再做就是了。”桃枝倒不担心这个,“但哪有刚吃过饭就睡的,克化不好,又该胃疼了。”
贺淼淼就连背影也显得无精打采,跨过门槛时,是撑着缓了一会儿才走进去的。
“桃枝姐姐,这该怎么办啊?”柚叶又道,“分明早上还很有精神的……”
怎么这下看着,竟比从前还经不得累。
可是从前的贺淼淼一步一停,是绝不会像今日那样走路的。
桃枝想了想:“到该吃药的时候了,我去将药端回来,兴许姑娘吃过药就好了。”又道,“你在屋里好好照顾着,别让姑娘睡着了。”
柚叶点点头应了,桃枝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快步走出院子去拿药。
没过一会儿,她便捧着药碗回来了,柚叶不知去了哪里,桃枝叹口气,端着药碗走进内室。
贺淼淼正半倚在榻上,桌边还有才用一半便搁下的纸笔。
人已经是半梦半醒,不过强撑着眼皮。桃枝走过去,收拾好东西,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该吃药了,吃过药再睡吧。”
鼻间都是发苦的药味,贺淼淼被熏得精神些,眼睛好歹是张开了,只是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强撑着直起身,敲敲头,努力眨了眨眼,定了一会儿神,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而后便觉得方才的困倦去了大半。
这效果简直立竿见影,桃枝小小惊呼一声。
“姑娘!”
贺淼淼也觉得十分神异,她看看药碗,才这么一会儿,她眼中已是一片清明神色。
从前也都是汤药不停,可这般有效用的药,竟是从未见过。
又想到今日早晨,她也是喝过药后便精神十足,走了那么久的路也只是有些气喘,并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这药方,究竟是哪位大夫拟的?”贺淼淼想了想,“是阿爹新请回来的那位刘神医吗?”
贺淼淼不过随口一问,桃枝却面色古怪,没有回答。
拿药时五叔特地嘱咐过,不让告诉贺淼淼。
可这神情分明就是有事瞒着。贺淼淼喝过药,精神恢复几分,自然也将她支支吾吾的模样看得分明。
她放下药碗,奇怪道:“这是给我喝的药,换了药方,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不是,姑娘,这药方确实没换,是、是……”
贺淼淼追问:“是什么?”
“姑娘,这还是原先的药方,这药是、是……”桃枝闭着眼睛,心一横,“煎煮这药的人是蔺郎君!”
蔺郎君,这是蔺章煮的药?
贺淼淼睁大眼睛,瞪着那空荡荡的药碗,活像是在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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