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过过年,跨年夜那晚她早早吃了饭上床看起了多年不再看的春晚。
电视里热闹的声音让冷清的房间稍微多了点人味,她在床上回复了朋友们的新年祝福,虽然大多数是群发的,但楚虞也一一回复了。
跨年的那一刻消息却少了很多,她几个好朋友还有楚钦、唐淼卡着时间给她发了新年快乐。楚虞正回着消息,韩沛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吃饭了吗?”韩沛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些交谈声从电话里传来。
楚虞想笑,十二点了还能没吃饭吗。
但她没笑出来,回答了他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吃了。”
“吃了就好,挂了。”韩沛仿佛真的是为了问她吃没吃饭一样,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楚虞感到无语,拿着手机愣了半晌。
第二天是初一,楚虞早早起床打了车去了墓园。墓园在半山腰,只有一条小路上去,车是开不上去的,于是楚虞就在山脚下了车。
她到的时候楚钦已经在停车场等她了。
楚钦站在车边手里拿了捧小雏菊。楚虞远远地看他一眼,瞬间眼里一热,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把喉头的哽咽吞下去了。末了又拿小镜子照了照,看双眼没红才迎上去。
楚钦看到了她,冲她招了招手。
待楚虞走进他拉起了妹妹的手问:“冷不冷?”
“不冷。”楚虞冲他笑了笑。
楚钦摸着她的手心是热的,才放心下来。
“吃早饭了吗?”
楚虞冲他点头,又听他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虞反握住他的手笑道:“没瘦,黑色显瘦而已。”
“脸色也不好,昨晚没睡好吗?”楚钦一脸心疼地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妹妹。
楚虞抱着楚钦的手臂,拖着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哎呀,我哪有那么娇弱啊?昨晚跨年睡晚了一点点。”
“走吧,去看爸妈。”楚虞拉着人就往山上走。
上山的路上,楚虞抱着她哥的手臂,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小侄子的情况,闹着要看照片。楚钦拗不过她,两人一边走一边看照片,路程倒是也不显得那么长了。
半个小时后,楚虞和楚钦并排站在父母的墓前。楚钦蹲下身把花放在墓前,又理了理石砖缝隙里长出的杂草。
楚钦就蹲着的姿势说起了话:“爸妈,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小男孩,小名叫毛毛,是妹妹取的。大名叫楚嘉与,是小圆取的。”
“毛毛长得很可爱,现在才三个月没法带来山上,等清明的时候再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小圆要在家带孩子今天也没法来,她让我代她问候你们,清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再来看你们。”
“今天妹妹也来了……”他似乎想接着说什么,但却猛然顿住了,又接着说,“你们要保佑妹妹,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
楚虞听了轻笑一声,也蹲了下去,说:“爸爸妈妈别听他的,我已经长大了。”
“我今年工作挺顺心的,也没什么烦恼。你们还是保佑毛毛快快乐乐地长大。”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了一会儿话,楚钦就让楚虞先出去等他,他有些话要单独说。楚虞乖乖地点头先出了墓园,在门口等他。
等了十多分钟楚钦就出来了,她扫了一眼,发现楚钦的额头有些红,她猜楚钦是给爸爸妈妈磕头了。
下山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楚钦拉着楚虞的手下阶梯,楚虞和他说自己能走,楚钦却不撒手说这么大人了在爸妈面前摔跤可丢人了。
下山后楚钦要楚虞跟他一起回家,楚虞想了想答应了。回去后楚钦和她都默契地没再提起韩沛,倒是过了个愉快的新年。
初三那天下午楚虞回了别墅,到的时候客厅里没人。陈阿姨要初五才会回来,她以为别墅没人,上了楼才发现书房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了游戏的音效。
楚虞打开卧室门进去换了身居家服,再出来时碰到正从书房出来的韩沛。两人站在走廊里对视一眼,明明才几天却好像很久没见了一样。
韩沛与她对视几秒就偏开了视线,道:“回来啦。”
“嗯。”楚虞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就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明明两人没话说,却又都不肯挪开脚步离去。
楚虞盯着韩沛,韩沛却看着地板不回视她。
“你为什么不肯看我?”楚虞问。
“没有。”他抬眼看楚虞。
然而看了两秒他又转开了目光。
楚虞皱眉道:“既然你也觉得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
“没有的事。”韩沛似乎不愿和她多说,说完转身回了书房。
楚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下楼。谁知道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这次真的是从二楼踩空的,直接从二楼滚到了一楼,楚虞直接摔晕了过去。
她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了韩沛拍着她的脸叫她的名字,她想要是这么摔死了也太丢脸了。
医院,值班医生看了看检查报告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关节部位有些瘀伤和擦伤,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有没有脑震荡的风险?怎么这么久了还没醒?”韩沛问道。
“根据影像检查的结果来看,可能性比较小,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昏迷也有可能是受惊吓造成的。”
“她前段时间做了流产手术,会不会影响很大?”
医生抬头看他一眼,“怎么不小心点?终止妊娠后身体那么虚弱,还让她从楼梯上摔下来。”
韩沛哽了一下,只说:“会有影响吗?”
“刚刚做检查没发现出血情况,等她醒过来再做一次检查才知道。”
“好,谢谢医生。”韩沛冲医生点点头。
待医生走后,韩沛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他感到有些庆幸,自上次回家碰到楚虞趴在地毯上,他把楼梯和整个客厅都铺上了地毯,幸好摔的不重。
他出神地看着楚虞,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轻声道:“你怎么能狠心吗?”
楚虞醒来的时候,韩沛正坐在她身旁,见她醒了忙按铃把护士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医生过来了,问了楚虞几个问题,留下没有大碍的结论后又走了,来去都似一阵风。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楚虞昏迷了整整四个小时,两人都没吃晚饭,此时都感觉到肚子里一阵空虚。
“我去买饭,你喝粥吗?”韩沛一边站起来穿外套一边问。
楚虞应了一声,“嗯。”
吃饭的时候,两人也是安安静静的,韩沛收拾完又让楚虞躺了回去。
“这么晚了你回去吧。”楚虞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医生虽说没什么大碍,但还是让楚虞留院观察一晚。
“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韩沛替她掖了掖被子,却仍然不看她。
楚虞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手腕上细白的手指,韩沛其实皮肤也挺白的,但跟楚虞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她白皙的手指缠在他手腕上,白的刺眼。
楚虞缓缓道:“回去吧,明天来接我出院。”
韩沛抬眼看她,她面上没什么血色,嘴唇泛白,眉间拢着一股淡淡地病气,看起来柔弱又美丽。
他挣开被抓住的手,抬手覆在她眼睛上,沉声道:“睡吧。”
睫毛在他手心刷了两下,她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原以为会睡不着,但闭上眼没多久她还是睡着了。
这一晚她还是做噩梦了,只不过换了一个梦。
她抱着毛毛,他缩在她的怀里睡得正熟。她感到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裤腿,她回头去看,是长在花上的小孩。
“妈妈为什么不抱我,抱哥哥?”漂亮大眼睛里蓄着泪水,小孩光着身子趴在地板上。
她转过身蹲下,想抱起小孩,但怀里已经有了一个毛毛,她一只手没法再抱起小孩。
“对不起,我……”她有些手足无措,伸手去碰小孩,发现小孩子身上冰凉。
“你不要我。”小孩眼里的泪水一颗一颗往下落,砸在地板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楚虞的眼泪也跟着往下落。
“你不是个好妈妈。”
说完小孩就转身爬走了,楚虞想追过去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孩消失。
楚虞是被自己的哭声弄醒的,睁开眼坐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被韩沛握着。
韩沛本来伏在床边睡着了,楚虞一出声他也醒了过来。
病房的墙壁上有个小夜灯,一有声响就会自动亮起来,但不太亮,病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夜灯对着楚虞的方向,把她的脸照的很清楚。她的眼里含着泪,神情有些忧郁。
微弱的灯光从韩沛身后照来,只照亮了他小半张侧脸,剩下的都藏在阴影中。
楚虞此时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流着泪靠了过去。
韩沛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闭上了眼睛。
翌日,楚虞醒过来的时候韩沛不在病房里。她揉了揉眼睛,昨晚哭着哭着又睡着了,今早起来眼睛有点疼。
没一会儿韩沛回来了,手里提着早餐。
两人又是安静地吃早餐。医生过来又看了看情况,就说可以出院了。
趁着韩沛去办出院手续,楚虞收拾了一下,穿好衣服坐在床边等着。昨天摔的淤青还有点疼,但还能走路,算不上太严重。幸好有楼梯上铺了地毯,不然真说不定摔成脑震荡。
韩沛回来了,叫楚虞走,楚虞坐在床边没动。
“不走吗?”韩沛又转过头来问。
“我们谈谈吧。”楚虞站起来面对着他。
韩沛看着楚虞没说话,半晌把头扭开了,算是默许了。
“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段时间,不然我……”楚虞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沛打断了。
“你不用说的迂回婉转,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韩沛面部僵直,冷淡地说。
楚虞被他的话卡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她自己想直说什么。韩沛冷淡的态度竟让她有些恼怒,她走近一些,走到韩沛面前,仰头看着他。
“我直说了有用是吗?”楚虞的语气生硬,她看着韩沛一时闹不懂他的意思。
“有用,说吧。”韩沛没看她,只直视着前方。
楚虞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沉默半晌才说:“好啊,那你低头看着我。”
她的声线有些抖,不知是紧张还是恼怒。
韩沛过了两秒才低下头看进楚虞的眼里。
“你放了我吧。”楚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病房里的白炽灯照在她脸上,脸上的毛细血管和绒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她脸色惨白,像一张白纸。
他抬手去碰她的脸颊,手指轻轻落在她的脸侧,她柔软的皮肤因为他的触碰下陷了一些。
“走吧。”他的声音干涩,说出来的话很轻,仿佛一声哀叹。
他莫名地回想起八年前,楚虞坐在离他几米外的日子,明明此刻她在眼前,他在触碰她,可却比那时还要遥远。
他想起那时微笑的楚虞,沉静的楚虞,那个扎着高高的马尾的女孩总是低头做着题、看着书,她与别人交谈会真诚地看着别人的眼睛,她是那样漂亮常常会把人看的不好意思,她说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时也会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那是很遥远的日子,遥远到韩沛还不知道他看向她的眼里充满了不含欲望的喜欢。
而他在某一天突然明白了高宇轩看向她时那种不含任何意义的纯粹的热烈的开心由何而来,那是喜欢,是简简单单的喜欢,跟他眼里是一样的情绪。
等到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楚虞走了。于是,楚虞成了他年少时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楚虞。”他叫她的名字时,心里一阵钝痛,嘴里似乎也在发苦。
“我不爱你。”
他想,他并没有非楚虞不可。回溯之前那些执念也许只是自尊心在作祟,十七岁的韩沛已经高傲、自满,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很少有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多得是他不想要的东西。他高大英俊、年轻富有、聪慧过人,即使他拥有着恶劣的性格,但在喜欢他的人看来竟然也是锦上添花。
可是他在那时喜欢上了眼里根本没有他的楚虞,他不甘,他恼怒,于是她成了他心里一道裂缝。
如果能够重来,回到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的十七岁,他正大光明地追求楚虞,她答应他,他们谈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校园恋爱,结局也不过是两三个月后的他腻了,然后他与楚虞相忘于江湖,再到今日她会成为衣服上的饭沾子,并且早就被他捻下丢弃。
十七岁的楚虞是纯洁无暇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二十五岁的楚虞却是在盛放时凋零的花朵。他想他也没有那么喜爱这朵快要凋零的花朵,他大可以放她走,让她离开,随她去何处开放,开的如何烂漫。
“你走吧。”他用全力克制放在楚虞脸上的手,如果不这样他下一秒一定会掐住她的脖子,对她说死也别想离开他。
楚虞咬住了颤抖的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滚出来,沾湿了他的手指,甚至浸湿了他的手心。
看着楚虞的眼泪他的内心一阵烦躁,却又不舍得把手指移开。
他又没有捏着她的脸,只是轻轻地碰她,皮肤都只是浅浅地陷下去。她为什么还不走?她不是那么想走吗?想到把孩子打了,还故意自己摔下楼梯。她对自己都那么狠,对他似乎却不够狠。
她为什么在抖?他又没有强迫她,甚至还在放她走,她为什么在害怕?
下一秒,楚虞往后退了一步,韩沛伸出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再见。”楚虞流着眼泪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接着他就看着楚虞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然后消失在病房门口。
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弥漫了他,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病房门口,手依旧悬在半空中未收回。过了一会儿,有温热的液体从眼里流出,他愣愣地收回手指碰了碰湿润的脸颊,手指上方才未干的泪水触上他的脸,两种液体混合在一起,竟然使他一阵心悸。
不,他反悔了,他是爱楚虞的,而楚虞也是爱他的。这不是他单相思爱而不得的故事,这是他和楚虞之间一场旷日持久的虐恋。
可是无论怎么去定义他和楚虞的关系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事实是楚虞走了,离开他了。
空荡荡的病房上只剩下他,和他难堪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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