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半,云府门口的积雪都化得差不多了,留下湿漉漉的一片泥泞,还有几个下人在门口清扫。
听见了马蹄响,青青便去开门。只见云乔从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递给一旁的侍卫,拍了拍身上皱着的衣物,便进了府去。
青青给她递了一盏热茶,她口渴极了,几乎是不怕烫似的一饮而尽。
“今日陛下召见,怎么说?”周飞絮也迎了过来,瞧着云乔面色不好,想必是不太如意。
云乔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绝情刃递给周飞絮:“放起来,太重了。”
她从未嫌弃过自己的刀过重,但此刻她浑身乏力,连自己的刀从不离手的都不想再碰了。
“一群文官在那里吵个不休,一连吵了两个时辰。我困得不行。”云乔说着便往屋里走,“广川军的事是议定了,你传信回淮远,告诉苏应。如今云清年幼,淮远军诸事还是要通知他去办。”
她的兄长还掌管淮远军时,苏应便已经是得力的副将了,立下的战功不计其数。后来云乔成了云家的掌事,更是提拔了苏应。如今云乔离开淮远,淮远的诸事她除了交给苏应,也放心不下旁人。
周飞絮点了点头:“是!”
“最烦的就是,一群人在那吵太子的亲迎礼如何办。我在一旁听着一众老臣在那议论我的婚事,羞都要羞死了!羞倒是在其外,我没想到,太子这是要成亲,还有人上赶着驳他的颜面。”云乔瘫倒在软塌上,感觉浑身的筋骨都是疲倦的。
“这是何意?”
“何意?”云乔冷笑了一声,“礼部呈上了亲迎礼所需额度的单子,当场被户部给驳回了。户部薛常青说,如今边境不稳,军费消耗巨大。过段时日又逢春耕,要下拨粮种。如今朝廷没有那么多的闲钱用在亲迎礼上,说什么太子应注重自己的德行,不应如此靡费,当一切从简。”
“这怎么行?他这不是也在驳淮远的面子吗?淮远与皇家的婚事,一切从简说出去不是笑话?”周飞絮不愿意了。
他云家尚不至于没钱成亲。
“从不从简我倒无所谓,这婚事本就是强求的,只不过他们这是存了心刁难。说什么军费耗费巨大,放屁!淮远年年要朝廷拨款,朝廷都扣扣搜搜的,每逢战事,不都是咱们自己凑的银钱?如今却把这口锅甩在我头上?我算是发现了,军费他们出不起,亲迎礼也是办不起!最好能拿这参我一回,说我云乔就是朝廷的负累!”云乔骂完又觉得口渴,自己又斟了杯茶水。
周飞絮又问:“太子殿下怎么说?”
“他病了,今日没去。”云乔答。
“病了?”周飞絮不明白。
云乔摇了摇头,将喝空了的茶盏搁回桌子上,道:“这几日,他一连告假几回了,听闻病得下不来榻。他小时候跟个铁疙瘩似的,现在怎么就成了病秧子?”
“姑娘,不去看看他吗?”周飞絮垂下眼睫,有些犹豫地问出了口。
云乔愣了片刻。
确实,她怎么说也是他未来的太子妃。谢洵病了这几日,她不光没去看望过,连一句关心问候的话也没捎去,总归不太好。
但是云乔一想起来要和谢洵成婚就心烦难耐,更别提还要亲自登门去看他。何况他们这婚事本就是皇家制衡淮远的结果,算不得真情。她与谢洵也不可能再回到幼时那般亲近的情境了。
她摆了摆手:“不必了,过几日便是亲迎礼,成了婚还怕见不着么?”
周飞絮也没再答话,见云乔想休息,便退下了。
第二日就要成婚了,云府里的红绸已经高高挂起。夜里她睡前,青青还缠着她说了许久的话,交代一些亲迎礼上应守的规矩。云乔没什么亲人,母亲早逝,父亲在八年前去世,兄长在八年前出家,如今她连成亲,身边陪着的都只是幼时便照顾她的青青。
青青素来粘人,此番想到云乔要嫁人,还哭了一通。云乔好说歹说了许久,才把她给哄睡了。
云乔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干脆披了衣裳出门去走走。
推开门,难得没有觉得太冷。司天监给太子选了个好日子成婚,葭月里难得寻着个暖和天。
她不免回想起和谢洵的那些久远的往事来。
那时候谢洵说是养病才借居淮远,实则是先帝听信谗言,说小太子命中带煞,年幼时不宜养在京城。
那时候谢洵还不像现在这般冷漠,很是乐观上进。虽然被自己的父皇赶来了淮远,却没有自暴自弃,而是经常缠着云乔的兄长云知谨学一些治军之术。他读书十分用功,连老将军都十分欣赏,说未来必定是一个明君。
云乔也喜欢他,缠着他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地叫着。有时候谢洵想起自己不能回京也会难过,她就偎在他身旁,给他编草蜻蜓玩。
“太子哥哥,你不要怕,以后淮远就是你的家。”小云乔哪里懂大人们的弯弯绕,她只是心疼谢洵。她素日里有父兄相伴,从不孤单,但是谢洵没有。那时谢洵每每听了这些话,都会笑得很开心,揉着云乔的头发,温柔道:“我也不想做什么太子了,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留在淮远。”
那时候云乔不懂,不懂这只是句玩笑话,还真的以为谢洵永远都不会走了。
想到这里,云乔苦笑了一声。其实不怪谢洵,是她自己太天真了。如今这婚事没办法让她高兴,因为她知道谢洵的求娶是冲着淮远的权势去的,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毕竟,他从未问过她情不情愿,只是冷漠地递给她一纸诏书。
此时,云乔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有脚步声。虽然很是细微,但是也躲不过云乔的耳朵。
不可能是府中的人,那里是墙根,不可能有人会在那里走动。冬夜里树枝光秃秃的,投在地上的影子也稀疏,很容易就可以在暗处看到一抹身影。
云乔不由得握紧了绝情刃,往那里走了几步。见到暗处的人,她挥刀上去,那人却灵巧一躲,笑了一声:“慢着!”
那声音带了丝惊惧,但是仍可听出清脆的音色,像是一个少年。
谢洵的声音!
此刻衬着夜色,云乔才看清楚了他的脸,一时气不打一处来,继续将刀架在他的脖颈处,一把将他压在了墙面上。
“你堂堂大景太子,怎么净干些翻墙越户之事!”云乔贴着他,尽可能把声音放低,害怕惊动府中其他人。
她不免又想到了辉月楼那晚,睁开眼发觉身旁睡着个人。若不是她素来心态稳,换旁人都该要被吓死了。
谢洵被她逼得无路可退,才无辜地解释道:“你怎么没睡?”
竟好意思问出口来,睡了该如何?如那日一般偷偷摸摸睡她身旁吗?云乔真得好好检查一下云府的防守了,怎么就能任一个病秧子说闯就闯。
“谢洵,你到底什么意思?”云乔感觉自己被羞辱了。明明第二日就要成婚了,此人却翻进云府来。
谢洵试着想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挪开,可是云乔的手劲极大,他推荐两下也没能推开。
他放弃了,笑着道:“有话好说,我只是来看看你。”
“来看我你不走正门?”云乔瞪着他。
可是谢洵却道:“成婚前不能见面,我来了他们也大抵是不让进来的。我这不是怕你连夜跑了,明日的太子妃就没有了。”
云乔冷笑了一声,收刀入鞘:“不跑,放着储君妃不做,回淮远吃沙子么?我也不是傻子。”
这自然不是真心话,云乔宁可回去吃沙子,也不情愿被困在京城动弹不得。他只是想气一气谢洵,展示一番何为岿然不动。
谢洵轻笑了一声,他的眼眸在夜色里很是清亮,与素日里见到的冷淡截然不同。云乔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当初是她教会谢洵翻墙的。
在淮远的时候,谢洵被先帝那般嫌弃,少年心里总归是不甘心的。于是那时的的他经常把自己埋进书堆课业里,即便不读书的时候,也是练习刀剑拳脚,从来不让自己闲着。他时刻不忘自己是大景储君,时刻想着要回到京城去。
云乔就是他生命里的意外,那时云乔常常翻墙进他的院子,给他带一些好吃的糕点和零嘴。
逢上淮远的集市和昭月节,她总会避开家中看管的人,偷偷带着谢洵翻出去。昭月节是淮远特有的节日。每当那日,淮远的百姓都会放河灯祈求来年顺遂。在淮远河上寄托是淮远百姓所有美好的期许。
云乔曾放过一盏灯,上面写着:“太子哥哥永远陪着我。”
当时谢洵便笑了,看着她的侧脸道:“我答应你。”
可是云乔不知道,谢洵在一边说着答应她,一边在纸上写道:“愿吾早日归京。”
谢洵将那张纸条卷了起来,塞进河灯里,放远了。云乔央求了许久,问他写了什么,谢洵都不肯回答。那天云乔还赌气不再理他,最后是谢洵用一串糖葫芦给哄好的。
只是没想到,谢洵如今将这翻墙的功夫学得越发好。云府的守备森严,此人还能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进来。
云乔越想越气,这简直是不把自己这个淮远大将军放在眼里。
“其实,本宫是想问你,会不会后悔……”谢洵有些艰难地开口,“本宫知道,这桩亲事你是不愿意的。”
“知道不愿意就好!日后少干涉我的事就好了。成亲之后各过各的,待你烦了厌了,有新欢了,我们也可以和离。”云乔悠然地倚在墙上,看着天边的那轮月亮,“我也不会像寻常女子那般纠缠你,自然也不在乎什么名节。您到时候放我回淮远便好。”
谢洵没再答话。
“别让旁人知晓了,还劳烦您翻回去!”云乔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
刚说完,云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咳了一声,叫住了谢洵,有些扭捏地问:“你病好了么?”
已经转过身去的谢洵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云乔会这么问。谢洵回头看了一眼她,眼神不明意味。
沉默半晌,他吸了一口气,道:“还好。”
看着谢洵离开,云乔在远处站了许久。直到指尖传来刺痛,她才猛然回神,发觉自己把指尖已经掐得泛白了。
她以为谢洵讨厌她,又想利用她。可是今夜他又偷偷来看她,问她会不会后悔的话。云乔越发看不懂这位太子殿下了。说他满口谎话,可那目光总是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真。说他真,可却不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实话。
两人相遇这么久了,甚至天一亮就要成为夫妻了。谢洵还没有解释过,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八年来不肯给她写一封书信。
“京中纸贵,人家不写也是常理。”云乔自嘲般笑了,转身回了房中去。
(https://www.eexsww.cc/77768/30849180/)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