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因为一直以来身子不好,缠绵病榻,所以后宫的诸事都由贵妃协理。永平帝也许久没有踏足过皇后居住的仁安殿了,殿中也十分冷清。
见谢洵与云乔到了,殿前的婢女无声行了礼,便引着二人往殿中去。
殿中燃着安神香,不浓郁,足以遮住清苦的药味。只见雕着凤凰纹路的红木榻上斜斜地歇着一个妇人,身旁有一个婢女正跪着给她按揉鬓角。听见脚步声,她才睁开眼睛。
“洵儿。”
她只叫了谢洵,好似根本没看见云乔一般。她撑着坐起身来,向谢洵招了手。
云乔行了礼,便有些难堪地在一旁站着,只看着皇后要谢洵进前去讲话。再怎么样云乔也是女子,心思细腻,看得出皇后不大喜欢她。
其余婢女都散了,皇后有些心疼般看着谢洵,叹了气:“洵儿怎么又瘦了?药还继续用着么?”
“侄儿无碍,倒是娘娘,近些日子如何?”谢洵端起案前备下的药汤,瞧着已经不烫了,便端给了皇后。
皇后接过药碗,尝了一口,皱着眉将它搁下了,叹了气:“反正早晚都是一个结果,这苦药汤,也不必再喝了。如今黄昏孤影,只有你还记挂着本宫了。”
也不怪她伤春悲秋。自打她病了,永平帝便再没来关心过她了,甚至还以她要养病为由,直接取了她统率六宫之权,让那兰贵妃事事僭越。
“皇后娘娘,还是身子重要,药该喝还是要喝。”云乔主动地开口,想缓解自己的尴尬境遇。毕竟对谢洵有抚养之恩,云乔也该多关心一些。
“本宫让你开口了么?这么不懂规矩。”皇后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生硬地斥责云乔。本来对谢洵讲话时慈眉善目的模样瞬时变了,仿佛对云乔有万分厌恶。
“臣……”云乔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女裙,心知自己在后宫中,应当端出太子妃的身份。顿了片刻,她道:“臣妾知错,下次不会了。”
云乔心里已经开始暗骂了,她何时受过这种区别对待的气。眼前这皇后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怎么就如同宫中所讲,是个亲和良善之人呢?
还是说,对谁都亲和,唯独对侄媳妇怀着敌意?实在是荒谬。云乔也不想和一个病成这样的妇人计较,低头认错,躲一时是一时也好。
皇后冷着脸,谢洵自然明白。
他起身,站在了云乔的身旁,其意也是很清楚。他笑着道:“前几日事多,没顾着带太子妃来拜见娘娘,今日特意补上。”
“淮远的女将军,风光无限的,何必来拜本宫,本宫受不起。”皇后没有正眼瞧她,看着谢洵有些护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皇后与淮远素来没有旧怨,此番大概都是冲着不满意这桩婚事来的。
云乔攥紧了自己的袖口,闭嘴没接话。
军中人嘲她是后妃,没把她这统领放在眼里;后宫中人又嘲她是将军,不懂闺阁礼仪。说到底,只因她生成了淮远云家的女儿。从她第一次脱下姑娘家的衣裳,去试着拿起绝情刃时,她便已然明白自己肩上扛的是什么。
沈遇瞧不起她,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嘲讽回去,只因她有底气有本事。她治军有道,从不怕光明正大的较量。可是如今皇后瞧不起她,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确实不如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没办法成为一个称职的太子妃。
在她陷入这等进退两难的境地时,她的手却再次被人握住了。
“娘娘这说的什么话?”谢洵声音很缓,“是将军,也是侄媳,是一家人。”
皇后没答。
“侄儿见娘娘身体无碍,也放心了,便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谢洵拱手行礼,便牵着云乔的手出了仁安殿。
一路并肩走着,谢洵侧目,发觉云乔始终沉默不语,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此刻雪又下得大了些,即便两人是走在长廊中,也有寒风夹着雪向人袭来,云乔的发丝都被吹乱了。
“平日见你能言善辩,今日怎么就一声不吭?”谢洵问。
一直以来,云乔都不是受折辱时忍气吞声的脾性。今日她安分得有些过分了,想来也是念着皇后养育谢洵辛苦,如今病糊涂了,不愿计较。
这桩婚事没有谁配不上谁,只是单纯的不合适。太子和将军,怎么看都不适宜。不光是皇后不看好,连云乔自己都不看好。
“生气了?”谢洵伸手去替她挡了雪。
云乔仍不说话。
他干脆停下,也扯住了云乔。两人便站在透风的廊下,久久不动。
“对不住。”谢洵先开了口,“我不知晓娘娘为何会如此。我的本意,只是想让她见见你。我自小没有母亲,是娘娘对我多有照拂,我把她当母亲看的。”
谢洵的眼眸很亮,衬得带着病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这样一个俊美的人,像是雪中的盛景。他试图将自己的心意剖白,扯出他能拿出的所有真诚来,换云乔开口。
“我们不如和离吧?”云乔道,“殿下,这样对谁都好。”
她倒是没生气,方才也只是在反思,越想越觉得这婚事太荒唐了,让两个人都不大好受。如今淮远需要她,她在京中当一个无用的摆设着实难受得紧。
大景需要一个太子妃,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后妃典范,但那绝不可能是云乔。从她第一次握起刀,她便放弃了这些。
“苏应什么时候回去?”谢洵话锋转得很快,似乎很不想与云乔就方才的话再讨论下去。
云乔叹气,也没指望谢洵上来就答应。
她继续往前走着,道:“明日吧。边境赛函这些日子也算老实,没再生事端。只不过滨城上报被匪盗所扰,需要苏应前去清剿。”
“也好。赛函族人性子野蛮,也已经多年不向大景朝贡。如今他们若能安分些时日,着实是难得。”谢洵道,“前天颜相上疏,说古泽使臣上贡时提的要求太过分,不能答允,为此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这事云乔也知道。
那古泽国人与赛函毗邻,世代通婚,来往关系密切。但是古泽上一代王离世后,便没落了许多,也逐渐安分守己,不再惹是生非。但是这连年大旱,挨饿的不光是赛函,也有古泽。因此前几日古泽使臣来朝,便提出要求大景开境通商,与大景永远交好。
颜相的意思便是,通商不是坏事,但开境却必须谨慎。那古泽人与赛函如出一辙,如今是佯装的本分也说不定,一旦任由交易,只怕他们会包藏祸心,趁机侵扰边境百姓的平静。往后州官治理商市也绝不是易事。
“古泽人养马,左不过是想以马易粮。”云乔思索片刻,道,“过往我们的马都是从常云进的蕃马,虽不如古泽的马匹好,但好在常云人本分,素来亲近大景,所以从未生事。”
常云王的独女,如今还是永平帝的乐妃。这样亲近的关系,便是大景与常云的秦晋之好。此刻不谈古泽人在此时提出这些要求是何居心,单单出尔反尔,放弃常云的马,去和古泽人做交易,便会伤了与常云的情分。与友邦通商是助益,只是此时却很难辨别古泽是敌是友。
“古泽人也同赛函一般多年不贡,忽然今年就来了,还是提出这般要求,任是谁也万不能答允的。”谢洵觉得自己风雪太重,自己又病着没好,此刻他身上的棉衣大氅已经不太能御寒了。
“他们与赛函的狼子野心,不早就昭然若揭了么?边境如今局势刚稳,淮远军损耗也是巨大,同样承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战事,年前不能再轻易生出事端。要我说,这事不能急于做出决定,不妨看看古泽能拿出多少诚意来。还是暂且由朝臣们慢慢议吧,不可轻信古泽便是了。”云乔看着谢洵脸色冻得不太好,便将自己的厚披风取了下来,给他披上,“殿下早些回去,你病还没好。”
“我不冷,还是你穿吧。”谢洵伸手想把披风解下来,却被云乔拒绝了。她往前小跑了几步,料定谢洵追不上她,才回过身来看他。
“我这太子妃够格了么?”云乔笑着。
谢洵瞧着她难得跳脱的模样,也笑了:“你不必太够格,已经很好了。”
云乔被他说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别过头去不看他。谢洵素日里清冷,对谁都不多话,但唯独会有些粘着云乔。她起初不大明白,但自从前几日苏应点破,说是谢洵想与她化冰,她便也懂了。
但是谢洵只是对她好,却浑然不去解释过去的事。风月之事她不懂,这么多年也不觉得自己对谢洵是那种情感。她对谢洵的恨意,也大部分来自于那年家中的变故,他一声不吭的离去。
旁的她没想过。旧时年幼,后来分离,在漫长的岁月里,她险些要忘记谢洵的模样,因此在辉月楼那一晚,她才会有些认不出。
风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一层,她忽然有些渴,想喝水。
那日她接到赐婚诏书时,她刚从淮远军中回府,还带着一身的沙尘,头发也被朔风吹得凌乱,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可是那诏书让她更凌乱,竟差些从马上摔下来。
如今在这下着雪的后宫园子里,谢洵只是沉默地走在她的身后,无声无息又温柔至极,她的心就颤了。无数个不寐之夜中她想不明白的东西,此刻有些了然了。
谢洵是喜欢她么……
风止了些,雪也下得静谧。她回首,却发现自己不敢再看谢洵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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