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心以从未有过的方式去贴近,从此不再是一个人彻夜难眠的妄念。
竟还没有妄念更真实,谢洵觉得此刻自己是虚浮的,像是那么久以来的浮光掠影现了原形。在她覆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整颗心都要跳出胸膛,连呼吸都难以抑制地乱了。
天已明,但此时的寝殿却是一片寂静,只有二人的呼吸交错,显出几分氤氲的暧昧气息。两个人距离之近已经让彼此都有些迷乱,再次快要拥上去的时候,谢洵的肩伤不合时宜地被撕扯到了,痛得他微微皱眉。
云乔这才有些清醒过来,也后悔自己方才色令智昏,一时冲动竟做出这种事来了。她耐不住这种气氛,起身就要走,却被谢洵给捉住了手腕。
她心口一紧,害怕谢洵问她些没办法回答的事。
沉默良久,谢洵才轻浅一笑,道:“你饿不饿?”
幸好幸好,幸好是问这个。
若谢洵非要追问她心意,她就必须要找面墙撞死去。她方才做出的事完全是不可控的,自己都完全不理解。
“我,我……”云乔有些结巴,“我饿。”
她确实不想提及方才的事,也的确是饿了。一大早起来,虽然兰仪做了点心,但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谢知衡闹了这一通。
谢洵跟变戏法一般从床榻旁的暗格里取出一小碟梅花糖糕,上面还有许多碎碎的豆粉。他眼神就流转在云乔的身上,道:“清早流风送来的,我吃不下,给你留的。”
“你都是太子了,怎么还藏吃的?”云乔想取笑他。
过去的谢洵就是这样。云乔爱闯祸,老将军常罚她不许吃饭。谢洵便总是将自己的那一份留下来一些,等傍晚的时候,翻墙到云乔的院子里,给她带过去。
“知衡一早就在这儿闹了,料定你不吃早膳就来凑热闹,故而给你留的。”
谢洵贴心得有些太过分了。
云乔想直接跑,可是方才耍混的是自己,这下又逃了显得忒不是东西了,便只好硬着头皮坐了回来,尝了尝他递过来的梅花糖糕。
“兰仪要成亲了你知道么?”云乔觉得糖糕有些干,一抬头,谢洵却已经将茶盏递了过来。
“知道。”谢洵眼尾上挑,一副早已知悉一切,但偏不告诉你,就故意看你吃醋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很欠揍,至少云乔想揍。
可是云乔回想起来,似乎谢洵对她一直都是忠贞一心的模样,为了她会拒绝旁的女子的心意,即便那也算是他的青梅。在皇后对她充满敌意的时候,站在她的身侧。
可是她一直都不知道谢洵喜欢她哪里,毕竟自己除了会刀枪,旁的什么都不会。
虽然诗书也算马马虎虎,但也不是能侃侃而谈的地步。
可是云乔不想问。
越是心意相近的时候,那些话她越不敢问。前些日子苏应入京那夜,她也曾趁着谢洵喝醉,鼓起勇气问了。当然,这个混账当时不肯说。
既是不说,那便不如糊涂着过。
此刻云乔才一抬头,发现案几上摞着的书册整理得极为整洁,一旁还燃着淡淡的熏香。她这才知晓谢洵平日里身上那清雅的味道是哪里来的。
她几乎没进过谢洵的寝殿,除了那一日他遇刺,她在这里守了一夜,但着实没有精力放在殿中的陈设上。
此时看着,才看到案几上方挂了一张三尺有余的水墨画,画中用墨极为精炼,只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只在群山中展翅的孤鹤。侧方还题着一句诗——展翅破穹宇,俯首过苍山。
谢洵发现她瞧着这幅画出神,便起身走到她身旁,道:“这是我母后画的。”
云乔吃了一惊,又再次看了那幅画,整幅画如行云流水般通畅,又颇有意境,竟是慕远皇后亲手所画。她早就听过慕远皇后的贤名,知晓她在未嫁给宣明帝谢珏之前,是名遍京城的才女,却不知如今竟可以从一幅画中窥得她的芳华。
“慕远娘娘果真是最得人心的一朝君后,怪不得你父皇一生只娶了她一个。”云乔不由得称赞。
宣明帝确实只娶了慕远一个,在慕远难产离世后,便后宫空置,也再无纳妃。兴许是太过于思念慕远,他才会把恨意用错了地方,厌恶谢洵。
谢洵贵为太子,却从未尝过半分父母舐犊之情。说来,他感受到的所有的温情,都来自于淮远断雁山下的那段日子。
“我父皇,他虽从未尽过为父之责,但于妻而言是好夫君,于天下而言是个好君王。若没有我便好了,母后就不会早早离开,父皇也不必痛苦至终。”
谢洵微仰着头,看着整幅水墨画。他没见过母亲,却凭着这画的笔触,无数次幻想着母亲的模样。
幻想着,若是慕远还在,他的处境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云乔侧目看着他,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似是安抚,无言的安抚。
谢洵愣住,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被勾住的小指,却忽然笑出了声来,将她的手握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入了夜的元阳侯府并没有往日的平寂,反而是人声鼎沸,明灯高挂,歌舞不绝。一旁还有些受邀而来的京中身份显赫子弟王孙,聚在一起论诗品酒,投壶射箭。
此时已然仲春,府中还烧着银炭,不免众人被燥出一身的汗。他们不明白,也不敢开口问沈遇一句。
直到韩诉受不了了,不耐烦地剥去了厚重的外衣,起身扯出一丝假笑,道:“小侯爷生辰,韩诉特送了此礼。”
他手一摆,一个侍从便托着一个刻纹精致红木盒子上来了,展开后,里面是一尊玉佛。
这是上等长州玉,通体圆润剔透,成色极好,一般人是得不来的。
沈遇也笑了一声,挥手示意身旁人接过了玉佛,道:“你果真有这么些珍奇之物,我侯府都不能比及。”
一旁的人也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都惊叹于韩诉出手阔绰。自打开了与古泽的商路后,这等成色的长州玉便流于古泽人手中去倒卖了,甚至能得出万金的价格。
在一旁专注于投壶的谢知越侧目瞥了韩诉一眼,没答话,但心中却满是鄙夷。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的弟弟谢知衡怎么就喜欢亲近韩诉这种人。日日一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身为邵阳王世子,快要气死了也没拿个办法出来,只能忍着韩诉。
他为表心中不满,故意在韩诉说话时,用力将箭投入铜壶之中,发出咣当的一声。
周围人听得心惊,却也不敢说什么。说来这谢知越是姓谢的皇亲国戚,身份比韩诉之流尊贵不知道多少倍。
他的不满,韩诉只能受着。
韩诉咬了牙根,没理谢知越,仍旧憋出一丝笑,对沈遇道:“侯爷,这都仲春了,忒热了,将银炭撤了吧?”
谁知沈遇却微微笑着,缓声道:“不急。”
不急便不急吧,韩诉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坐定后一看,军中有头脸的都来了,唯独没有云乔。他也知道沈遇和云乔不大对付,一时便又想溜须拍马,笑道:“属下是真的替侯爷不甘啊。侯爷军功卓著,却日日受制于一女流之辈,不光侯爷觉得憋屈,我等也替侯爷难受!”
沈遇抬眸看他,继续晃着自己酒盏中剔透的酒液,道:“你知我憋屈?你替我难受?”
“可不是嘛。她不就是仗着她父兄的那点军功,又仗着有太子作为依靠,才这般跋扈?上回将……将属下罚得养了好几日的伤。这太子也是,怎么就被她迷惑了,真是……”
“真是如何?”
平缓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只一句话,便让全场人都静了下来。
除了韩诉没反应过来,其余人皆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谢洵着了一身梨白广袖长袍,腰缠玉带。他容貌极为出挑,风姿仪度又甚好,整个人如春风降雪一般清秀温雅,又不失威严清贵。
背地里诟病太子,这是重罪。韩诉吓得腿都软了,一下跪在地上,膝行几步,语调都是慌的:“殿下,韩诉知错,韩诉再也不敢了……”
谁知谢洵根本没有看向韩诉,也没有理他,而是面不改色地路过他,坐在了沈遇的身旁。沈遇笑着给他腾了位置,道:“殿下可真是难请,终于肯赏光了。知晓殿下畏寒,特银炭未绝。”
“嗯。”谢洵应了声,再次看向台下跪着的韩诉,冷声道:“你继续说,本宫真是如何?”
谢洵面色之冷如严霜,令韩诉不寒而栗。他向来知晓太子身子总是不大好,往往深居简出,也从不参与这种场合,所以才口不择言。他万万没想到谢洵会从病中抽出空来参加沈遇的生辰宴,而自己又刚好撞了个正着。
“韩诉知错了……”韩诉除了认错,其余的话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你昔日在校场闹事,云统领罚你,你心有不服?当日事当日毕,有何不甘当时便说出来,而不是背地里嚼舌根。你的舌头若是不想要了,只管继续。”
谢洵将沈遇递过来的一盏茶,直接连带杯盏扔到了韩诉的身上,泼了他一身水。
而韩诉一声也不敢答。
沈遇忙出来打圆场,对韩诉道:“目无尊上,言行无状。你也不要在广川军待下去了,收拾东西回影卫去罢。”
还不待韩诉开口,不远处的谢知越就笑出了声,见周围人都看向自己,又将那笑给憋了回去。韩诉带坏谢知衡这件事,谢知越简直是痛恨至极,如今可算让这个仗着自己叔叔官至相位,就目中无人的狗东西受了点教训。
此刻保命要紧,回影卫便回影卫,韩诉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叩拜谢过太子宽宏大量后,便畏畏缩缩地退出去了。
流年不利,他就不该来沈遇这什么生辰宴。马屁没拍着,把自己的差事给拍没了。
“太子殿下,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可不能再气了。”沈遇笑着去劝谢洵。
谢洵素来对谁都是淡淡的,这么些年了也是处事相当稳妥,绝不会轻易动怒。但明显今日是动了肝火了,才不管不顾地泼了韩诉一身的水,也丝毫没顾及韩尹的面子。
果然一提到云乔,这位殿下才带了点人气,不再像是那庙堂上供奉的岿然不动的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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