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仁安殿寂静得可以听到针落的声音，云乔的话谁都不敢轻易地接，而方才还高声回嘴的乐妃也闭口不言了。
所有人都知晓淮远和家人是云乔心里不能碰的一块，一句轻妄之言都听不得。更不要提乐妃开口就是云乔的家风有问题。
最终是兰贵妃先起了身，含着笑意将云乔拉了回来，道:“这里自然没有人能辱没淮远，谁不知淮远就是我大景利刃？云将军卸不卸甲这件事，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多说什么，旁人，更是无从指手画脚的。”
而高坐上位的皇后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面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场本属于清谈的训诫，最终因为这件事不欢而散了。
临出宫，兰贵妃叫住了云乔，说邀请她去自己殿中坐一坐，云乔也答允了。
兰贵妃的宫殿与旁人的都不同，没有那么多贵重的装饰，而是种满了各色花卉。此刻正值春天，各个开得绚烂明媚，衬得兰贵妃更是年轻了几分。
元宁一回来就不知道钻哪个地方玩去了，只剩下云乔和兰贵妃两人对坐。
兰贵妃给云乔递了一杯茶，笑道:“云将军不必生那乐妃的气，更不比心中不满于皇后。皇后这些年来，将太子殿下视为亲子，很是疼惜。而太子殿下对她也甚是恭敬，从未忤逆。要说起来，殿下唯一忤逆了皇后的事，便是执意于与将军的亲事了。换位想想，皇后心中不满，也是常事。天长日久，皇后总有对将军改观的时候。”
云乔本以为兰贵妃与皇后不睦，可是眼下这位善解人意的贵妃，竟还是替皇后说话的。
她被针对，确实心中不大高兴，但如今贵妃一开解，反而是畅快了一些。
云乔笑道:“那是自然。殿下自幼没有了父母，能得皇后视若亲子，自然是恩情难报。她对我有些成见，也是难免，毕竟……”
毕竟她确实不是能让皇后满意的太子妃人选。
兰贵妃叹了气道:“成婚的事，哪里是谁满不满意就说了算的？兰仪大家都满意，可是谢洵心中没有她，便是无用。还是要看两个人的心意。若是心意相通，便足够了。”
直到云乔回到云府后，还在想这番话。
确实是两个人的坦诚比什么都重要。但眼下谢洵对她坦诚么？那些该解释的话，他都避而不谈，他深夜里落泪的缘故，都不曾提起过。
该是找个机会，把这些说明白的。
流风在园子里逛着，觉得那些被春雨砸下来的枯枝败叶十分碍眼，一时又没找到洒扫的人，便自己拿着扫帚开始清扫了。他专注于一片粘了雨水的树叶，没注意到眼前站了一个人，他的扫帚直接扫到那人的脚上了。
一抬头，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忙道:“太，太子妃？你怎么在东宫啊？”
云乔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觉得甚是好笑，道:“太子妃在东宫，有什么问题么？你家殿下呢？我来了许久，也没见着人。”
流风挠了挠头，将扫帚放在一旁，道:“殿下清早时去拜会邵阳王去了，估计着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听罢，云乔却是松了口气，四处张望着，也没见着乐妃送来的几名女子。
流风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凑近过来低声道:“都在偏殿呢。”
被人当众戳破心思，云乔先是意外，随后很要面子地干咳了一声，双手背后，道:“你去将她们送回乐妃那里吧，在东宫待久了，也有损她们的清誉。”
流风又问:“殿下知道吗？”
云乔很是做主地摆了摆手，道:“他知道，你快去办吧。”
流风想笑，又不敢当着云乔面笑，只能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便捡起那把扫帚离开了。
春雨过后的园子味道很好闻，连花苞都更显艳丽。她想凑近些去闻它们的味道，结果后背却传来带着笑意的一声:“我何时知道了？”
云乔整个僵住。
她晓得谢洵快回来了，但没想到自己的话被人听了个分毫不差。
她将自己的碎发往后撇了撇，转身正视于谢洵，道:“你现在知道了！”
因为春暖，谢洵难得没有披着一件氅衣，而是只穿一件领边绣着暗纹的梨白色广袖长袍，整个人看起来也没那么多病气了。
他低头见小石凳上水渍已经干了，便自顾自坐下，瞧着云乔:“你不住东宫，却很想当东宫的家。”
“当不得么？”云乔不高兴了，也在一旁坐下，目光带着不悦。
谢洵却撑着侧脸看她，顺着她的话道:“自然当得，本来就打算今日把她们送回去的。昨个我不在，乐妃直接将人送来了，还说是皇后的意思，一时无法推脱罢了。”
本来云乔还想发作，说他为什么要留下这几名女子。谁知还不待她问，谢洵已经将一切交待清楚了。
谢洵将云乔皱着的袖口抚平，看着她难得穿了这么一件女子衣裳，觉得比那些送来的娇艳女子还要好看上几分。云乔不是那种柔媚之美，而是眉眼含远山，不必施粉黛的美。
“今日太子妃好生威风，当着众人的面，也该掩掩醋意。”谢洵午时便听闻了云乔在宫中发了脾气的事，此刻故意开她的玩笑，见她面子上挂不住，心下觉得很是有趣。
云乔果真不轻不重地捶在他的手臂上，道:“谁醋了？我那是听她侮辱我云家家风，一时气不过。”
谢洵自然知晓，他叹道:“云家个个忠骨，没人敢辱。你也莫再恼了，想来她是口不择言。”
还不待云乔说些什么，青青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面色惨白，连开口都有些艰难。半晌，在谢洵和云乔的注视下，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青青身为跟着云乔闯过大漠的侍女，见过的变故不计其数，自然是带着些处变不惊的本领，甚少如此失态。
云乔看着她这般模样，也有些心惊。
“姑娘……淮远传来消息，说是，说是清公子……没了……”
云乔在这一瞬感到晕眩，有些站不稳。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听一句话也是如此艰难的。她许久也没理解动这个“没了”是何意思。
谢洵先发问，语声冰冷:“什么？”
“清公子，在他十岁生辰那日，溺水而亡。”青青哭得连话都说不清，也不敢抬头去看云乔的神色。
十岁生辰那日么？
那一日云乔和谢洵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要云清安安稳稳地长大，只要平安就好。
结果现在告诉她，那一日她的阿清溺水而亡？
“你胡说！阿清熟识水性，他怎么会……”云乔怔怔地，半蹲下来，平视着青青，带了些央求的语气，“你不要逗我玩了。青青，不好笑的……”
青青一把抱住云乔，痛哭道:“姑娘……”
“不可能！不可能……”
谢洵上前去半揽住云乔的肩，安抚似的抱着，转而看向青青，道:“传信人可还有说什么？”
青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拼命摇头，哭道:“就是，就是那日哲公子带清公子去玩，结果船翻了，清公子没救过来……”
云哲比云清大了三四岁，算是云乔二叔的儿子。当年二叔在战场上没有回来，只留下云哲这一个遗腹子，由二婶赵氏一人辛苦抚养长大。
因为云家子嗣单薄，云哲和云清的感情也甚好，素日里常在一起玩。甚至云乔带兵在外的时候，通常都是由赵氏顾怜于云清的。
过了方才头晕目眩的痛苦，云乔这才呼吸平稳了下来，抬眸时眼神凌厉，看向谢洵，道:“我要回淮远，一定要回。”
自从永平帝驳回她奏请回淮远的折子，云乔将自己关在房中已经一整日了，不吃不喝也不睡，只是在桌案旁呆坐着。
府中人都急得心慌意乱，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说。这种事，谁都劝不了。
不多时，谢洵来了。
他叩了叩云乔的房门，不出意料地是没有回应。
他继续叩门，柔声道:“乔乔，你开门，我有要事告知于你。”
听见了谢洵说话，房中才有了些声音，许久后，门才被打开了。门打开的那一瞬，哪里还见到什么威风凛凛的云将军，只看到一个眼睛哭得红肿，头发都凌乱的小姑娘。
谢洵看得心中难过，把她抱紧在自己的怀里，抚着她的长发，道:“我的通行玉令给你，明日卯时你便可以拿着它出城，回去再见云清最后一面。”
他太知道云清对云乔有多重要，那是她在淮远最后一个亲人，是她连嫁入京城都放心不下的孩子。若是亲人离去都不能回去一见，这对于云乔来说何其残忍。她和云家已经为大景付出了太多了，不该再承受太多的不公。
云乔一僵，与他分离些许，看着他手中的那块玉牌，怔然:“你要私自放我回去？谢珉不会放过你的。”
谢洵将她凌乱的头发给抚顺了，亲吻在她的眉间，道:“他会放过我的。你在淮远手握兵权，他不敢动我。乔乔，你好好的，才是我的底气，你明白么？”
数年来谢洵将自己伪装得很好，是一个足够本分的太子，看似心无城府地饮下永平帝送来的毒药，多年来都在东宫养病，从不过多干涉朝中之事。面对永平帝的时候，也是恭敬有加，令人完全挑不出错处。
而如今，他就要做这么一件出格的错事。
谢洵把通行玉令塞进她的手心里，郑重地道:“乔乔，你这次回去，就别回来了。和离书，我会亲自呈送于谢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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