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将至,昏暗的天色像是破了道裂痕,散下稀疏的光亮,照得老旧的城门更显得肃穆。
云乔行至距离城门不远处,勒马,翻身而下,身上的一袭灰布衣衫被风吹翻了边,被她又给按回去。
跟在她身后的周飞絮也勒马,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此行忤逆永平帝,只怕不会顺畅。
“姑娘。”周飞絮尽可能放低了自己的声量,“真的不需要我跟着回去么?”
云乔将随风吹动的帽纱掀开,露出已经快没有了血色的脸,咳了一声,道:“回家而已,此行无险。倒是你留在京城,难免要遭受谢珉的责难,更辛苦些。你留下,照看好广川军。”
不远处的城门早就已经大开,那些还带着困意的守城士兵,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个牵着马的缰绳谈话的人。
相对无言许久,周飞絮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自然是放心云乔的。
只是他总有隐隐的不安,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那,姑娘去吧。天亮了,就不大好走了。”周飞絮叹息。
可是云乔却没动,死死地盯着来时的那条小路,希望看到那个人能来送她一程。
路的尽头是无尽的晨色,让人看不到任何期待。就在她以为等不到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一抹身影。
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只是站在暗处,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了。
云乔几乎是跑着过去的,一下子便扑进了他的怀抱。
过往她行军,无论是到了何种境地,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冲锋陷阵。而如今,她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日,便这般难过。
原来有了牵挂,是这种滋味。
“对不起,这回是我连累你。可是我想回去见见阿清。他熟识水性,此番断不是意外,我要知道他……”她抱着谢洵的脖颈,手中攥紧的是那枚硌手的通行玉令。
云乔还没说完,那人便笑了一声,抚着她的肩,道:“我知道,你回吧。”
下一刻,谢洵几乎呼吸都要停滞了。
云乔微微踮起了脚,与他交换了一个带着浓郁情绪的亲吻。
晨光熹微,街巷空荡,只有两人在树下久久不动,难以分开,说不清楚的无边愁绪。这倒像是互相的安抚和确定,将一切无法言语的东西,彼此告知。
不远处的周飞絮愣了片刻,还是无声地把身子转过去了,就像自己从未看到那般。
“谢洵,你总是在骗我,好多事你都瞒着我。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跟我解释这一切。我会回来,回来的时候,你跟我交待清楚!”云乔与他分开,眼神却交织在一处。
回来?
她还要回来?
谢洵垂着眼睫看她,似乎是有所触动,又似乎是心中复杂交织。
片刻,他道:“不许你回来了。回去了,天高皇帝远,你还做你的淮远大将军。有周飞絮在京,有我在京,,谢珉奈何不了你,我们都不会让你再变成笼中之雀了。”
“我……”
“过去是我对不住你,这桩亲事就此作罢。没有人能再强求你了。”谢洵道。
自从颜温礼辞官,韩尹称相之后,他就反思了良多。他好像真的做错了,他以为把云乔留在自己身边,就是保她安稳。可是最后看起来并非如此。
无论是亲迎礼的毒酒,还是那支意在刺杀云乔的箭矢,都告知了一件事——京城不适合云乔。
他打小就喜欢云乔,每年淮远来人入京拜贺,他都要拉着人家问很久,问云乔的近况,问她又去了哪里,可有吃苦,问她还挑不挑食。
那时来人会说:我们云将军如何如何……
可是谢洵只想听,他的乔乔怎么样了。那个刚没有了亲人,就被他狠心抛开的乔乔,怎么样了。
所以在辉月楼初见她大醉时,才会一时舍不得走。谁知她酒量不好,没睡多久就开始吐,害得他还得给她换衣裳。结果第二日人家竟然一句话没留就跑了。
就是这么个人,他就是舍不下。
“谢洵!”云乔叫他,“和离这件事只能我提,你不可以。你已经抛弃过我一回了,不能有第二回。”
她将自己的帽纱重新放了下来,遮住自己的整张脸,转身跑了回去。那身形纤瘦,在晨色熹微里,化成了飞离是非的烈风。
她牵了自己的马,将通行玉令出示之后,驱马离开了。
她没回头。
行至长州时,已经是三日后了。云乔虽恨不得立刻到淮远,可奈何马跟着她吃尽了苦,到了长州就彻底走不动了。若是不让马好生歇着,只怕剩下小一百里的路程也难走得回去。
她只好牵着马去寻了一个客栈小歇。
长州距离京城不算太远,通水路不过两日便可抵达。只是水路太过于显眼,沿途搜查不难将她扣下来。
客栈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店小二很热情地唤她:“姑娘住店么?”
云乔从钱袋中取出一些碎银搁在了台子上,指着自己的马说:“一间房,顺便将我的马好生喂着。”
店小二收了银子,给云乔指了空房的位置,便去客栈门口将马牵去了后院。
她端了一碗茶,正喝着,却瞧见三个古泽装扮的人进了店,一边点了吃的喝的,一边用古泽话闲聊些什么。
因为长州是大景地界,长州人也都大概听不懂古泽话。于是这些古泽人便肆无忌惮,当众就开始议论一些恶俗的话。
古泽话与赛函话差不太远。因着云乔常年与赛函打交道,那些话也能听个大概。大概是在议论着长州的州官收了他们多少钱,却没有给够便利。
这些所谓来中原行商的古泽人,藐视王法的本事是真不小,竟然与州官都牵扯上了关系,还瞒天过海私营兵器。
云乔将茶碗重重地搁了回去,倚靠在客栈一角瞧着这几个人。
一个小少年跑得太快,不小心撞着了其中一个古泽人,将他的酒都撞洒了。那人的怒气霎时腾起,扯着那个小少年的领子,便将他重重地摔在了木桌上,眼角都被划出了血。
他们用古泽话咒骂着,想要给他的冒犯一个教训。
那人正准备再揍上去的时候,忽然感受到自己颈间一片尖锐的冰凉。缓缓回头,才看到云乔正将绝情刃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冲他微微笑着。
绝情刃是战场上用的刀,与普通世家公子佩戴的不同。它的整个刀锋是浸过血后的锋利,只是单单抵着他的脖颈,便有血珠往外沁出,令人不寒而栗。
“你干什么?”那个古泽人用蹩脚的中原话惊诧地看着云乔。
云乔用了力,刀锋又划进了他颈间一点,痛得他直吸凉气。
“我想问你们干什么?长州地界是大景的土地,开境通商不是任你们在这里耍流氓。”云乔声音冷厉,另一只手将那个小少年扶了起来,示意他快些离开。
那小少年忙不迭地跑了,连道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你是什么人?”另一个古泽人质问她。他看着云乔衣着不凡,手中的刀更是更是难得一见的宝刀。
她刀锋一歪,刀柄处的红色刻痕便露了出来。
其余人先是一惊,后又开始大笑。
“淮远云乔?吓唬谁呢!她不是在做那什么逍遥的太子妃嘛哈哈哈,现在什么人都能冒充她了?真是有意思!”其中一个中原话说得比较顺畅的古泽人嘲讽她,脸色又骤然一变,“上!”
其余那两个古泽人同时从袖中抽出了短刀,齐齐刺向云乔。
云乔不想在大庭广众下闹出人命,只是手腕一偏,用绝情刃划开了手旁那人的手筋,痛得他大叫不已。
在凄厉的哭叫声中,有人的短刀扑了个空,刺进了木桌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还不待他重新将刀子□□,他的腹部已经被云乔踹了一脚,整个人后仰着摔了下去。
她使巧劲一躲,将另一个古泽人直接拽倒,剥落的木屑落在他的身上,连落地都未来得及,就被她按趴下了。
云乔将绝情刃重重地刺向地面,刀尖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指缝间,吓得他呼吸都停了片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似乎她根本就没有怎么用力,便已经将其中三人制住了。
“刚不知在哪儿学了点本事,就敢来吓唬我?”云乔将那两柄短刀拿起来端详着,“短刀不错,你们不行。”
云乔将刺在那人指缝间空地的绝情刃收回刀鞘,换成脚踩着他的手,低下身子去看他,低声道:“你们古泽人,身上背着的血债,我永远不可能原谅。换作战场上,你们已经死多回了。”
被踩的那人努力地呼吸着,迎上她锐利的目光,道:“你真是,淮远云乔?你不是在……”
“我是不是另说,我有话要先问你们,答上了,有命活。答不上,我也不怕多背几条古泽人命。”她脚一转,被踩的那人便痛得皱眉。
云乔尽可能放低声音,不让周围人听到:“你们方才所说,你们买通了知州,换了通商便利。朝廷规定与古泽易马,不得超过固定限额,不得越出长州之界。那平日里,你们怎么做到的兵器私营?这事,那位知州也知晓吗?”
那位古泽人明显不想说,倔强地闭口不谈。
竟是个硬骨头。
云乔将绝情刃再次抽出了刀鞘,刀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扫过,锋利的刀刃在他的手上留下白色的划痕,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废了他这只手。
他后背发凉,慌忙开了口:“素日里的便利是知州同意的,但将兵器混入粮马来私营,是,是通判大人做的……”
“长州的通判是谁?”
“韩羽!”
韩羽这个名字,云乔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的,却一时有些想不太起来。
她将绝情刃收鞘,一脚将那个古泽人踹开,道:“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在长州闹事!”
古泽人逃似的离开了,客栈内其余的客人也早被这阵仗给惊跑完了,只剩下店小二在角落处发抖。
云乔将一锭银子递给了店小二,温和一笑:“惊走了你的客人,实在抱歉。这些银两,权当补偿,够么?”
“够,够够。”店小二接过银子,那颤抖的劲儿却还没过去。
云乔却又道:“我再问你,你们长州通判韩羽,是什么来头?”
店小二思虑了片刻,答道:“当朝宰辅韩尹的长子啊。”
云乔这下明白了。
又是韩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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