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场忽如其来的春雨,整个淮远都乍暖还寒,甚至比前段日子的京城还要冷上几分。
夜里,惠昭凝吩咐下人给云乔添了床干净松软的锦被,还给她送去了一身寝衣。这寝衣是她给自己做的,可是做小了,还没穿就只能空置着。眼下云乔回来,正好不用临时再添置了。
烛光昏暗,她就坐在云乔的床头绣着给颖儿的衣物,时不时抬头看着坐在桌案旁的云乔。
云乔并未束发,而是披了件不大厚实的外衣,提笔写着给谢洵的书信。她的侧脸在微黄的烛火掩映下,看不出长路奔波后的苍白,反而显出几分丽色。
“别忙了,早些歇下。”惠昭凝看着云乔始终紧绷着,也不免有些心酸。
云乔应了一声,仍旧低头蘸墨疾书。
“小夫妻才分开,怎就那么多话要说?”惠昭凝看她写得认真,不禁想打趣她。
云乔这才回神,抬头的一瞬间还有些茫然,半晌才明白惠昭凝在故意逗她,旋即笑了,无奈道:“都是正经话,哪有你想的那般?”
确实都是正经话,经惠昭凝一提醒,云乔才发现自己这信写得严肃过头了,一句单独讲给谢洵的都没有。
该讲什么?云乔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好说的。正事已经如此危急了,便不多说旁的闲话比较好。她收了笔,将信纸折好,封进了竹筒里,递给惠昭凝。
惠昭凝接过封好了的竹筒,小心地揣进了自己的广袖之间,道:“我明晨便派人去送,保证任何人都不知晓。”
“我自然信你。”云乔感觉自己浑身都疲累,往一旁的软榻上躺了下来,看着房梁,道,“你说,阿清还活着么?他若活着,怎么不回来?”
惠昭凝放下了手中绣了一半的衣物,坐到了云乔跟前,道:“已经在找了,既然见不到尸身,便是还有活着的可能。”
这话说的不错。云清极擅水性,澜河又不深,水流也没有那么急,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要了云清的性命。假若云清活着,定是有什么可怖的缘由令他不敢回家来。
白日里惠昭凝提醒她提防赵婉母子。可是云乔始终不觉得往昔温柔本分的二婶娘,会做出这种事。何况云清被捡回来后,老将军便常出征在外。照顾云清的事一直是赵婉在做,赵婉对他无微不至,像是亲子一般,又怎会如惠昭凝所言。
云乔褪下了鞋袜,小心地将自己的脚放进了热水里。热水解乏,漫过脚背的那一瞬她心里终于松了一瞬。
“过往我离家,阿清总会拽着我的衣角,问我‘阿姐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这种感觉很踏实,在战场上厮杀时,心里也不是空的。”云乔陷入了过去的事里,眉眼的锋利都化成了柔和,“小时候不懂,父亲为什么要带回来个小娃娃给我当弟弟,后来知道了,有家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一旁的惠昭凝一直听着,唇角微微扬起,道:“我等苏应回来,心里也不是空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终于意识到此时已经夜深,不能再闲谈下去了。惠昭凝又交待了两句话,便回去了。
云乔送走了她,便歇下了。
后半夜的时候云乔似乎嗅到了什么奇异的香味,她睁开眼睛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酸软几乎动弹不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人下了迷香了。
她自幼熟识各种毒,却并不了解香,如今竟被人这么害了。
朦胧间,房门似乎被人推开了,一缕月光从门缝里落了下来,将那人的身影映得一片模糊。那人毫不顾忌地往屋里走,手中似乎还带着一个映着亮的东西。
云乔心里发慌,想起身,胳膊却完全使不上力。
直到冰凉的短刀刃抵上她的脖颈,她才恍惚看清这人是赵婉身旁的一个侍从。
此人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似乎在笑:“云将军,你一生战功卓著,不亏了。剩下的路,让我们哲公子替你走,你也不必惋惜。安心去吧……”
安心去?真是笑话!云乔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这个人。
“狗东西……”云乔从牙缝里骂了一句,奋力地握住了这人的手腕,将他的手制在半空中。而这人举起的刀尖,正正对应着云乔的心口。
她若手一软,就真能把命交代在这儿。
这点香虽然令她乏力,但尚不至于让她打不过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侍从。
她用力一推,将此人翻倒过来,压制住,继续推着他手中的刀,恨声道:“我在赛函的狼刀下都没死,你休想用这种把戏害我性命!什么人就想顶替我?云哲那点见了厮杀就尿裤子的本事,也配掌云家,也配进我淮远军?”
侍从双手往下使力压,云乔的手腕却强硬地往上撑着。两人正僵持着,云乔又嗅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不消她回头看,火光便冲了上来。
“迷香、短刀、纵火……看来二婶娘是真不打算放我生路了!”云乔笑着,呼吸都变得辛苦粗重,一手却扔捉住此人的手腕,另一只手翻过短刀,将刀柄转了个方向,刀尖对准了这人的胸口。
这人似乎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没想到吸了这种香的云乔仍旧有这么大力。他看着刀尖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登时有些慌乱,便更给云乔借力刺向他。
火势越来越大,几乎烧到了房梁顶上。
此时如果再不走,恐怕就被火缠上,再也走不了了。
云乔双眸都被逼出了血色,笑的时候也带了几分戾气,看着那个侍从道:“你的一生,也不亏了,安心去吧!”
她挣出自己最后一丝力,将刀狠狠地刺入了那个人的胸口。那人痛得声音嘶哑,片刻过后,他便快没了声息。
云乔这才像脱力了一般,瘫软地跌在了地面上。
敢夜闯将军的房中行刺,此人也不知道是太有胆识,还是太没脑子。
她回头,看着火舌已经快要蔓延向自己,便努力地让自己清醒一些,伸手拽倒了放置绝情刃的架子,将绝情刃握在了手里,想要往房外去冲。
可是火势太猛,浓烟呛得她难受,她方才又吸入迷香,此刻更是手脚无力,头昏脑涨,甚至觉得手中的绝情刃都变成了拖累。
房梁被烧断,砰一声便掉落了下来,阻住了云乔的出路。云乔用力使刀挑开,捂着自己的口鼻继续往外冲。待云乔冲了出去,准备从后门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却看到有两个人追了上来,手中都拎着刀。
赵婉果真是布局缜密,每一条都将云乔算计进去了。云乔就输在太信任这个二婶娘,以为她真的是一个勤谨本分的人。
云乔已经顺着一棵树爬上了房顶,却再次被后面追上的人拽住了手臂。
被人猛一拉拽,她有些想咳,却忍住了,抽出绝情刃,狠狠地劈向了来人。那人堪堪倒下,后面那个却仍然追了过来。云乔心一横,将绝情刃推离了手,正正好刺进那人胸口。那人连哭叫都没来得及,便倒在了墙下。
云乔想下去拿回自己的刀,却看到不远处又有人追了过来。
她这才意识到,在她入京的时候,府中的人早就换成了赵婉的亲信,都是为赵婉做事的。
“替我保管好我绝情刃,来日,我的刀,你们的命,我一并取!”
云乔此时浑身酸软,一个两个还能应付,这么多人是一定打不过的。她只能暂时抛弃自己的刀,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墙去,在无边的夜色中隐没了身影。
赵婉气愤地将手边的茶盏摔向了地面,瓷质的杯子被摔得粉碎,有些还溅在了一旁跪着的侍从身上。
她闭上眼冷静了许久,才接受了自己身边人都是废物,这么缜密的计划都能让云乔给逃了。
沉默片刻,她冷声道:“淮远的守备是新换来的,不认得云乔。那正好,你们,去各大城门处交待清楚,说将军府逃出一个刺杀要犯,这几日城门戒严,不得有误。”
跪着的侍从应了声,便退出去了。
赵婉为云哲能执掌整个将军府已经谋划了许久了,连府中亲卫,城门守备,都是完完整整换过一批的。如今就算是云乔插了翅膀,也难离开淮远。
只要她还在淮远,就能将她捉回来。
“娘。”云哲带了些哭腔,“她若是真逃走了,回了京城,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哭什么哭!”赵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个头比自己都高的儿子在一旁哭着,“淮远百姓大都不知云乔此番私自回来,你如今是云家的家主,只要你不想,她就逃不出去。”
赵婉摩挲着自己手腕间戴着的手钏,转动着上面的珠子,笑道:“哲儿,她真是为你着想呢,临走还将绝情刃给你留下了。日后你进淮远军,手中拿着绝情刃,就不会有人不信服你。”
这一切她都设想得很好,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彻底杀了云乔,以绝后患。
“娘,杀了云乔,京城那边怎么交代?”云哲又重新给赵婉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赵婉轻笑:“这不是好说?将她的尸身带回来,放火烧上一烧,不就是失火而死么?到时候我们把她葬了,每年再去拜一拜,她啊,还能到阴曹地府去做大将军呢!”
云哲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问:“云清那小贱东西跳进澜河就不见了,他要是回来怎么办?”
赵婉看着自己的傻儿子,觉得无比的惆怅。她提高了声调,道:“云乔都不怕了,你还怕云清?他多半被水不知道冲去什么地方了,活不下来。我倒是没想到,云乔竟然那么看重云清这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小子,竟还私自跑回来。现下好了,他们姐弟二人可以一同去见老将军了。”
说罢,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赵婉很是舒心地抚摸着自己的手钏,感觉整个将军府都已经握在自己手中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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