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风比往常的都大,几乎要将这沧河上如浮萍一般小船给掀翻。
抱膝坐在船的角落处的云乔抬眸,看着船上其余几名哭哭啼啼的女子,再次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另一艘船。
那艘船上是几个生着络腮胡的男人,虽穿着中原的衣裳,和她们也保持着距离。但云乔曾在夜间很清晰地听见他们用赛函话私语。
能说得如此流畅的中原话,乔装打扮不被发觉,想必在中原已经待了很久了。
她那日离开宋元家,就撞上了一队商贩,说是商贩,其实是贩卖无家可归的仆女送入富贵人家为奴为婢。他们正与淮远的一个将领低语着什么,云乔躲在暗处看了片刻,心中生了主意。
正好自己身上破破烂烂,也装得十分像,自称逃难而来,愿意跟着他们谋一口饭吃。那队所谓的商贩最初是迟疑的,但送上门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便将她带上了路。
这队人出淮远城,没有人搜查。守城的将领只看了带头的人手中的令牌,便直接放行了,甚至赵婉下的那些严查的命令都没有顾及。
刚出淮远的时候,云乔的确是打算寻个机会离开。但是她却无意间听到赛函话,顿时心惊。
与赛函的战事如今才停歇一年有余,但却有这么多精通中原衣食住行和语言的赛函人隐藏在这里。可知这件事他们在一年前那场大战之前,便已经做好计划了。
云乔恨自己没有早日洞察,更想知道这队赛函人究竟想做什么。
沧河的夜风将她的发丝吹得一片凌乱,她双手捋顺了,看着身旁那个一直在发抖的姑娘凑过来了。
“你不害怕吗?”那姑娘见她始终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才试着开了口,“就算你是自愿的,可是任凭他们处置,你不害怕吗?”
云乔抚了抚那姑娘手臂,轻声道:“你跟着我,不要害怕。”
“逃难就逃难,逃难也比卖给土匪强……”那姑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开始掩面痛哭。哭声惊动了另一艘船上的赛函人,其中一个扬起鞭子就要揍过来。
在鞭子快要落到她的肩背的时候,云乔却将她一拽,正正好躲开了鞭子。
她本可以在鞭子落下前握住,可是那样便会暴露她会武,这群人更不可能放过她们了。
“大人们,都是可怜人,想家了,你们行行好,别揍。”云乔做出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仍然将那姑娘护在怀里。
赛函人似乎是怒了,再次扬鞭落在了云乔的肩上,云乔不好再躲,生生地受了这一鞭,火辣的痛感登时传遍了全身。那赛函人见她受了罚,也便不再多追究,继续和其余人闲话。
云乔护住的那个姑娘哭也不敢哭了,只是无声地触碰了云乔的伤处,染了一手的血,低泣着问:“你,你疼不疼?”
这姑娘胆子小,云乔再疼也不好说疼,便嘿嘿一笑:“不算太疼,反正我受下的伤也不止这一处。对了,你方才说,卖给土匪?不是卖给滨城的富商贵家吗?”
那姑娘这才低语道:“才不是,我听他们讲过,要卖给滨城的匪。他们……他们和官府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要不然出城怎么连搜查都不用。如今他们仗着云将军不在,行事都不遮掩的……”
说罢,那姑娘又开始无声地落泪。
这话听得云乔心里难受,似乎他们遭受的苦难都来源于自己那桩都不大看好的婚事。如今她私自回来,才能刚好撞见这些丑恶的事。
在皇帝所不能及的地方,将军便是这里的天。将军都走了,只会带来慌乱。
云乔抚着这姑娘的长发,安慰道:“不要怕。我说了,你跟着我,就不会有事。”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的船才靠了岸。停靠之地并不是官渡口,而是一片林子里。林子极深,茂盛地遮住所有的日光,只投下暗夜般的树影。这是断雁山西麓的林子,云乔行军,是来过这里的。
她们几人被蒙了眼睛强行带下了船。而那个姑娘还是紧紧地揪住云乔的衣角,一步也不敢慢。
云乔她们是被用绳子串着,被人引着往山上走的。云乔步子稳,不用眼睛看也不碍事。但其余几个姑娘总是会时不时被坑坑洼洼的山路绊住摔倒。每次有人摔倒,那些人都会扬起鞭子甩下去。
云乔听不下去了,便道:“大人们,我们身上落太多疤,恐怕你卖不到好的价钱,还是行行好吧。”
那几人明显迟疑了片刻,后来便再也没听到鞭声。
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连云乔都有些体力不济了,被拉扯的麻绳才骤然松开。
撤下蒙眼的粗布,云乔这才看清周围的一切。此处看起来已经进了断雁山深处了,不知具体在哪个山坳里。眼前是一个寨门,看守的人都是赛函的穿着。
虽是赛函穿着,但云乔却清晰地看出,寨子里的人是实打实的大景人。
大景人,扮成赛函居在山坳里。
而真正的赛函人,却又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将仆女卖至此处。
云乔一时觉得有趣,连目光都变狠了一些。扮成赛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烧杀抢掠,连苏应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看来是有些本事。
她们被牵引着往寨子中去,一直揪着云乔衣摆的那个姑娘又在发抖了。她分不出这些是什么人,但看到赛函的服饰便生了极大的恐惧。
“你叫什么名字?”云乔问她,想帮她分分心。
“小,小玉。”那姑娘抱着云乔的手臂,似乎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希望,虽然她也不知道沦落到此处,紧抓着一个同病相怜的人有什么用处。
云乔笑道:“你叫我阿清就好。”
她临时想用一用弟弟的名字。
小玉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阿清姐姐,便又看到不远处佩戴大刀的匪,一声哭泣就要忍不住。云乔忙捂了她的嘴,道:“祖宗,你再哭就真的会死在这儿!”
接下来从大帐里出来一个人,瘦高个,瞧了一圈带来的女子。其余人都低头不敢看他,只有云乔正视于他。那人皱了眉,问道:“你叫什么?”
“阿清。”云乔答。
那人竟用刀鞘挑了云乔的下巴,流里流气地笑道:“长得不错,胆子也大,寨主应该喜欢这样儿的。你好福气,送去寨主屋里侍奉!”
云乔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心中一阵恶寒。若不是为了大计,她当下就能空手废了这人的手脚。
好福气,云乔觉得那位寨主好福气。
她误打误撞的,竟然闯进了滨城最行迹不定的土匪窝里。连苏应数月来都摸不清楚的地方,被她一朝给闯了进来。云乔觉得自己好运气,又怕这运气自己不大好消受。
毕竟她赤手空拳,打几个还好,这么数量庞大的土匪,一起涌上来,她实在是拿不住,稍不注意自己都无法活着回去。
她必须谨慎。
夜间的时候,终于有寨中人看不惯她们破破烂烂的模样,送来了沐浴的热水和一些粗布的衣裳。云乔这才得以脱掉自己那染尽了血的破衣,换上了他们送来的。
她一身的伤,不敢进浴桶,只好用手撩起水来清洗血渍,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
忽然,门帘被掀开,其余还没脱掉衣裳的女子被通通赶了出去。一个男人径直走到云乔跟前,笑问:“他们说你长得最好,抬头,让我瞧瞧。”
云乔先是一惊,忙将褪至肩下的衣领拢了上去,随后才抬头看着此人。
此人生得高大,皮肤也被晒得黝黑,向她伸出的手上还有一道疤痕。云乔快速地思虑了片刻,知晓此人一定是他们口中的寨主了。
“果真生得一副好容貌,来了这里,你也出不去了,不若以后便跟了我吧。”
那人说着就要上前去扒开云乔的衣领,被云乔轻巧一躲,那人便扑了个空。
云乔快速地拢好自己的衣裳,系好衣带。那人就在一旁看着她,嘴角还带着令人恶心的笑意。
她想揍他,克制不住地想揍他,想把此人带着轻浮的脸踩在脚下,想砍掉他方才碰了她衣领的双手。
“哈,你不怕我?”那人继续靠近她,“我就喜欢不怕我的。”
说罢,他再次伸手想把云乔捞过去,云乔忙开口制止:“寨主大人!”
“做甚?”寨主愣了片刻。
云乔扯出一丝牵强的笑,道:“奴逃难的时候,一身的伤。求寨主大人怜惜,让奴把伤养好。”
说罢,云乔卷起袖子,微微扯开颈肩的衣料。露出手臂和肩头上还渗血的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伤处极深,寨主果然是冷静了许多。
他咳了一声,道:“可惜了。”
“是吧,可惜了。”云乔应着他的话说。
结果那寨主又话锋一转,邪笑了一声,凑近云乔去嗅她鬓角的发:“不过,小美人,我干嘛要怜惜你?”
这么近的距离,云乔可以一脚将他踹翻。但是想到屋外驻守的土匪,又想到那些可怜的女子,云乔还是将冲动压了下去。她强忍着内心的恶心,故作委屈道:“伤口一碰就疼,我能嚎得像鬼哭,扰了大人的兴就不好了。”
寨主这才嫌弃地分开了些许,瞪着她:“那你先养伤,反正你也别想着耍花招。没有人能活着逃开寨子,你最好记清楚。”
云乔笑了:“记清楚了。”
待他掀开帘子走了,云乔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门帘垂落回来。她眼底的笑意这才渐渐淡了下来,化成了冷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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