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几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将军府四处也掌了灯,唯有谢洵所居住的这个小院子还是漆黑一片。谢洵方才读书时手持的一盏小灯此刻在石案上,微弱的烛光明灭,衬得周围没有那么寂寥。
谢洵就这么抱着她,也不说话。
这种不言语的悲伤却冲击到了云乔,她今晚本是来指责谢洵莽撞答允与宁睿比试,可是此人却先难过起来了。话到嘴边,云乔怪罪不出口了。
总不能是今日比武受了委屈吧?
“乔乔,我没有对不起淮远。”谢洵许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有一阵风拂过,梧桐叶再次作响,谢洵本就微弱的声音此刻更听不清了,但是云乔听到了,但她没听懂。
她很小心地避开谢洵受伤的手臂,问道:“谁说你对不起淮远了?”
“没事,我就是饿了,有吃的么?”
谢洵在这一刻心里踏实了许多,那些误解的过去,说出口还挺可笑的。他笑着亲吻了云乔的眉心,语气放得格外轻松,似乎之前还在乎的东西此刻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就巧了,云乔早就饿了。因着军中那些繁杂的清查事务,所有的文册都要她过目,宁睿白日里逞凶斗狠之事她也没放下,见着宁睿好一顿收拾。刚处理完这些,晚饭还没有用便赶回来看谢洵。
她将手中抱着的披风搁在石案上,冲谢洵眨了下眼睛,压低了声音道:“别说话,我带你去惠姐姐的小厨房找些东西吃。”
在自己家里,云乔难得像做贼一般。
颖儿自打出生后身体便不大好,吃点什么硬些的饭食就会吐。为着颖儿的身体,惠昭凝和苏应没少寻大夫,可最终都没什么起色。总是麻烦府中厨娘另开灶做些软烂的食物也是麻烦,后来惠昭凝就决定自己立一间小厨房,亲手给颖儿做饭用。
此时已经入夜,将军府后厨的厨娘都还在忙活全府上下明日的饭食,洗菜择菜,总之是在忙碌。若是云乔带着谢洵去了,难免要招致闲话,所以偷偷去惠昭凝的小厨房再合适不过了。
小厨房在后院,挨着惠昭凝的住处。云乔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点烛,将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谢洵不要出动静,用口型道:“颖儿此刻大概睡了,别吵醒他们……你会做饭么?”
云乔不会。
小时候她试着做过一回,险些将灶台给烧了,此事当时还被谢洵笑话了很久。
云乔转身去看谢洵的时候,谢洵正倚着墙忍笑,看得出来,此人忍得很艰难,似乎是同样想起了云乔烧灶台的事。
“还笑?”云乔不乐意了。
“不敢,不笑了。”谢洵将自己的衣袖上挽,转身就从菜架子上取下了一把青菜,觉得还是自己下手做饭比较好。这菜架子上只有一些朴素的蔬果,向来是惠昭凝不敢让颖儿吃那些对胃肠不好的东西,便只准备了这些。
谢洵的手指修长好看,清洗碧绿的菜叶时也很认真,竟有一种别样的赏心悦目。此贤夫好看是好看,云乔在他洗了一半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此人手臂上还有伤呢!
忽然被夺走了手中的菜,谢洵才抬头,问:“怎么了?”
“你是伤患,今天放过你。我来洗,你待会儿教我怎么煮。”云乔想表示自己的贴心。可是听了这话的某人却神色复杂地咳了一声。
云乔将菜刀举起来,明晃晃的刀刃出现在谢洵的眼前,谢洵闭嘴了。
云将军的实际表现确实远远超乎谢洵的预料,虽然刀功不大好,但是也算切碎了。谢洵一时没明白这菜刀究竟和绝情刃差别有多大,能将云乔为难成那样。面虽然煮糊了,但是某人又添了一整瓢水进去中和,也算能吃。
“唔。”谢洵尝了一口,半晌,挤出了很中肯的一句,“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不好吃么?”云乔不服气,也抽了一双竹筷,尝了一口面。
味道确实有些难以描述,但也是当得起谢洵那一句“嗯”的。云乔自己做的,准备哭着也要吃完。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吃着面,道:“挺不错了,战场上饿三天,还吃不到这种面呢。”
谢洵刚将面送至唇边,听了这话,动作顿住了。话是玩笑话,可是在此刻谢洵听来,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他甚至从未试想过,当年自己父皇,是饿着肚子上了战场,最后才受了那么重的伤的。
军粮,竟然是因为军粮供应出了问题。到底是谁丧心病狂,在大景危急之时还在克扣军粮?许州重农,土地也肥沃,年年上贡朝廷的粮食都比它当时供应给淮远的多。若说没有人暗地里操控,是决不可能的。
“军粮案,真的没有一点眉目么?”谢洵冷不丁地开了口。
云乔刚咽下一口面,抬头看了他。她没想到谢洵会问起这桩事。皇家都将军粮案当作丑事,避之不及,也不肯宣之于众。云乔曾一度认为,除了自己和苏应,已经没有人会再执着和过问这件事了。
“这种事,怎么查?”云乔又继续吃了一口面,语气缓缓的,倒也听不出情绪,“军粮一路从许州运出,沿途经过两个州外加三个县府。没有皇帝令,谁也奈何不了那些人,更别提查出实情。”
谢珉不许,便是此事最大的阻碍。
三王之乱早已平息,可是谢珉没有丝毫重新查办军粮案的意思,反而有些放任,巴不得此事不了了之。云乔不是没有怀疑过谢珉,但是他当时身为楚王,身为宣明帝最器重的弟弟,对平息三王之乱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站在谢珉的角度,不希望一些已经没有挽回方法的事来扰乱平叛事宜也无可厚非。
只是云家的冤孽,却没有人在意。这是云乔不甘心的,自己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连个原由都给不出。
比起不甘,更多的是心寒。为大景抛家舍业,是否护下的,是那些曾致云家于死地的人呢?午夜梦回的时候,云乔总是会这么想,但往往是想不通的。父亲曾将他抱在膝头,问她:“乔儿,我云家的家训是什么?”
当是云乔答的是云家祠堂里刻的那一句:是非在前而临危不变。
当时父亲又问她:“可还记得你兄长写的那一句?将门之家,盛世安君心,乱世护万民。”
是这一句了,云乔都记着,所以当初封她为太子妃,她想都没想就答允了,不仅仅因为那人是谢洵,更因为那一句“盛世安君心”。那时她觉得,若淮远势盛,令君上不安,是她这个大将军做得不够。
可如今,君心不可测,她只愿护万民。
可惜了,她连个真相都找不出来,说来真是愧对淮远军,愧对那些等参军的亲人回家的淮远百姓。战火伤人,便是这么伤的。
“乔乔。”谢洵将手中的那只碗放下,轻握住了云乔的手,认真道:“从今往后,你记得万事还有我。你不是孤身一人了。此事我今日才知道,日后定当尽力查明真相,还淮远一个公道。”
云乔并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否则苦难加身,她早就喘不上气了。云乔笑着甩开谢洵的手,继续吃着碗里的面,道:“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不信。来日你见着温柔贤淑的,不会烧灶台的,可不就是跟旁人比翼齐飞去了么?”
谢洵叹气,凑近云乔些许,将她堵在灶台和墙角的狭小空间里,开始翻旧账:“这话,云将军说的是自己吧?桃花开得哪儿都是,仰慕者遍地跑,该是我担心你跟旁人比翼齐飞吧?”
说罢,谢洵撩起衣袖,将自己白日里受的刀伤露出来,不大情愿地开口:“瞧瞧吧,您那仰慕者差点断我一条手臂,我说什么了么?夫君做到我这份上,已经够能忍了。”
谢洵难得如此孩子气,但是眉目间却并非真的不高兴,反而带着些少年气,在跟人告状。
“我能……亲你么?”谢洵看着她,冷不丁地说了这么句话,可是后半句却压低了声音。
两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变得拥挤了,云乔这才体会到初夏的热。她艰难地开口问:“这种事,为什么……要问我?”
她大概忘了谢洵是个爱翻旧账的,此人颇有些理直气壮地附在云乔的耳边,道:“你头一次主动亲我的时候说的,说以后我如果要这么做,要先告诉你。”
云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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