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君心我心（3）
一周后，传来消息，张秉旭经市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专家会诊被确诊为非典型肺炎，被转到市传染病医院隔离治疗。好在他年轻体质不错，病情不是很严重，医生对其进行了抗病毒提高免疫、预防并发症感染等有效治疗和认真护理，五天后治疗效果明显，乔飞和慧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丈夫去测体温，安慧就待在家里。因为担心会被传染，所以病人很少。这是慧自从踏入这个院子以来，遇到的有史以来诊所最冷清的时光，这安静里蕴藏着莫名的隐隐不安，慧努力搜寻着可干的事。
给父母打电话问询孩子，叮嘱孩子不要放松学习，帮姥姥、姥爷、奶奶、爸爸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偶尔她也和静怡在□□聊聊天，交流一下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或者对人生和家庭婚姻的看法。
静怡知道慧嫁给乔飞，乔飞人品不错，想着慧终于有了可以停泊的港湾，心里也为她高兴。
静怡说自己所在学校也放假了希望这场瘟疫快些过去,嘱咐慧一定注意防护。慧心里为有这样个知己，心里暖暖的。
再说乔飞每天按时去给返乡打工的人测体温，本来大多数人都对乔飞比较敬重，再说检测体温，对自己对家人都不是一件坏事，所以大家都比较配合，这项工作开展起来还算顺利。只是每天两次差不多二十户户跑下来，乔飞人困马乏的。
多数时候，中午他在外面对付几口。晚上测完体温，乔飞总要在外面多待上一阵，有时到报刊亭买两份报纸或者杂志看看，有非典方面信息的就多瞅几眼，然后漫无目的地在街边溜达，估摸着慧吃完饭了，休息了才回家。
看到乔飞整日的奔忙，人明显消瘦了许多。慧骑着车到市场买了些排骨和鱼，为丈夫补补身体。
夜色在忙碌中渐浓，这天是乔飞检测体温满两周最后的一个人。
测完登记以后，乔飞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总算所有人平安无事，自己也浑身轻松了不少。主人热情地邀他留下来吃饭，乔飞婉拒了，今天他要早点回去，报告这个好消息给慧。
收拾完碗筷的慧和丈夫冲了个澡，才得以安坐在沙发上闲聊，慧问，“瘟疫真那么可怕吗？”
乔飞记起自己曾经看到过一篇关于瘟疫的报道就讲给慧听：“1910年哈尔滨发生鼠疫，两万多人的傅家甸，竟有5000多人死于鼠疫，上午还在抬别人，下午就被别人抬了，6个多月6省市，死亡达6万多人。清政府派去防鼠疫的医官伍连德，也就是哈医大的老校长，采取的防护措施就是消毒、戴口罩，伍连德这个人非常不简单，认为控制瘟疫不仅仅重在治疗，更重要的是注意预防。”
乔飞望着慧，说，“其实每年全世界因季节性流感死亡的人数都在25-50万，人的生老病死也是正常现象。我感觉时下，并没有出现因为疫情的蔓延大面积死人的现象。只是现在信息传播快，哪儿一有风吹草动，人们很快就知道了。这里免不了有些人为了追求热点，有意无意地夸大其词，来吸引眼球，老百姓呢，因为没经见过，所以有些恐慌的心理。”
“你看！”乔飞扭转头示意慧看电视。“新闻联播里每天公开的疑似和确诊病例，基本已经没有再发展、增多。一则国家防控措施得当，二则现代医学虽一时没有完全对症的药物，但一些常规治疗呼吸道炎症的药物和方法在病人发病的不同阶段还是具有一定作用的。
之所以开始的时候有很多人被感染甚至包括医护人员，主要是疫情来得太突然，开始大家有些大意，等知道严重性了，防护用品又不够用了。一旦防护跟上了，现在医学发展水平这么先进，找到了更好的治疗方法，非典就不像现在人们知道的这样可怕了！”
“不瞒你说，我每天测完体温，都在外面看看相关的报纸、杂志多待会儿，关注了下，疫情发展变化。‘非典’死亡率在5％左右，同普通肺炎的死亡率差不多。”这是记者前几天采访北京协和医院呼吸科主任时，一再强调的。
他说这一数字是根据广州、香港今年2月份“非典”流行情况而得出的。“非典的治愈与是否早发现、早治疗有关，也与病人基础的身体状况有关，本身已患有心脏疾病、肾脏疾病、肝脏疾病、糖尿病、高血压以及恶性肿瘤等疾病的病人，死亡率自然会高一些。而身体健康的人得了非典，只要早发现、早治疗，其死亡率并不会很高。就像秉旭，虽然被感染了，但不是经过治疗，就没事了吗！”
“其实‘非典’，最可怕还不是死亡，而是传染性太强。据悉，‘非典’病毒随人吐沫进入空气中后可存活4－6个小时，而在痰液中存活的时间则更长，所以预防传染是重中之重……
慧全神贯注地听丈夫讲解着，这段时间她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心里觉得异常踏实，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可怕。
她洗了两个苹果，递给乔飞一个，自己留了一个，边吃边看着电视，忽然想起什么，问：“今天电视里说果子狸可能是中间宿主，是啥意思？”
乔飞咬了一口苹果，笑了笑赞许地望了眼慧：“我媳妇真是勤学好问啊！”然后半开玩笑：“那我就当好你的师傅，只怕哪天教会徒弟，饿死我这个师傅呀！到时候，还请徒弟赏师傅口饭吃啊！”乔飞做了个抱拳拱手道的动作。
直接把慧逗乐了，把咬了个月牙的苹果伸到乔飞面前戏说道：“要不把这也给你，先慰劳师傅，再请师傅赐教！”说完俩人都笑了。
乔飞收起笑容，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杯子说：“比如说最初的病毒携带者是蝙蝠，我们用这个杯子来指代蝙蝠！”然后又拿起烟灰缸放在杯子10厘米左右的地方，说“这就是果子狸，”接着从茶几抽屉里找出一个钥匙扣的娃娃卡通，说，“假如这就是人。”
说完把卡通娃娃摆放在烟灰缸10厘米左右的地方，这时杯子、烟灰缸和卡通娃娃摆放位置呈一条直线。
都摆好了，乔飞指着杯子、烟灰缸和卡通娃娃说，“你看它们本无联系，但是自然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蝙蝠可能会抓伤或者咬到果子狸；或者果子狸吸入了蝙蝠呼出的带有大量病毒的气溶胶，括号，气溶胶就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固体和液体微小颗粒，这种概率比较小；或者果子狸吃了蝙蝠吃过的水果；再或者蚊子、虱子等寄生虫先叮咬了蝙蝠又叮咬果子狸，这几种情况都可能使果子狸感染上病毒，而人呢，可能会捕杀、买卖、吃野生动物果子狸，于是病毒就传给了人。”
“哦，原来是这样，果子狸是一个中间的传播者，所以把它叫中间宿主！”
“对！”乔飞点点头。
“那人为啥不是从最开始的蝙蝠传染病毒呢？必须要有中间宿主吗？”
“你这个问题非常好！是个关键的问题！”乔飞指着杯子继续道“我们回过头来再说说蝙蝠，蝙蝠身上的病毒会存在传染人的可能，但是概率不大，为什么呢？蝙蝠号称毒霸，身上有上百种病毒，全世界最危险的十大病毒里，蝙蝠至少是其中六种的自然宿主。
有研究表明，存在于自然宿主体内的病毒不能有效利用人类易感细胞受体，无法打开入侵门户，这就限制了病毒向人类直接传播。说直白一点就是说，它身上的病毒，就是到了人身上有很大可能，是危害不到人的，这种病毒到了人身上不起作用。
为什么会这样呢？要想弄明白这个问题，有必要说一下细菌和病毒。大多数人，一听到细菌、病毒，就觉得很可怕。还有很多人把它们混为一谈，但其实它们是两种不同的微生物。我们先来说细菌，每个人成年人身上都有大约3斤细菌，这些是正常的有益菌。”
安慧斟酌了下道：“是不是酸奶包装上标的‘益生菌’”。
乔飞点头，“不过酸奶里的益生菌主要指的是肠道益生菌。”他又用手势指着自己的口腔、皮肤、呼吸道、生殖道、肠道说，“3斤细菌中有1斤左右分布在这些地方，大约2斤在肠道。它们是人体的生物扫帚，一方面抵御外来细菌的侵入；
另一方面帮助人产生免疫球蛋白，增强人的免疫功能。病毒呢？也不是绝对对人体有害，有的和人类是共生的，甚至有些可以用来制药，研制疫苗。比如人类用接种牛痘疫苗的办法来防治天花！牛痘疫苗就是用牛痘病毒制出来的。”
“得了天花会变成麻子脸是吗？我们村有个女人就是麻子脸，听说，她没得天花的时候，很好看，后来因为成了麻子脸，不好找对象，就找了个瘸子。好像现在的孩子不种花了？”
“嗯，1979年天花灭绝，所以就不用再打这种疫苗了。”
慧笑笑，摆摆手，“看我这毛病，问起来没完，拉你跑题了，我不打岔了，你接着说！”
乔飞被慧这句话逗乐了，“咱在自己家，你问的是你的丈夫——我，你且得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就喜欢你这刨根问底儿的劲儿！咱接着说，你想打岔就打啊，我不怕！
知道了这些，我们再来回答为啥自然宿主身上的病毒，到了人身上不起作用？这和病毒的特性有关。病毒小，用电子显微镜才能看到，细菌用普通显微镜就能观察到，病毒大约是细菌千分之一大小，它不能独立生存繁殖，需要寄生在人体细胞或其他活细胞才能存活、复制。所以当它无法进入到人体细胞，那它就对人体起不了作用。”
“哦，是这样！”慧若有所思地说：“那就是说，只有找到了中间宿主，才能阻断传染源！”
“是这样，当然中间宿主有可能不只是一种动物！病毒到了中间宿主身上，并不是坐以待毙，它会在中间宿主的身上快速变异进化，变成能够感染人类的病毒，而中间宿主往往接触人类的机会更多，传播给人的几率也就越多。所以正像你所说，只有切断了它，才能阻断传染源！”
“哦，这个我明白了！”慧心领神会地说，“不过，人传染上了病毒会生病，会死，那动物为啥就就不会呢？它们不怕病毒吗？”
“怎么不怕呀，很多动物感染了病毒也会生病、死亡。考考你，你知道世界上唯一会飞的哺乳动物是什么？”
“你是说蝙蝠？”
乔飞朝慧竖起拇指道：“蝙蝠是一种特殊的动物，它自己是个病毒库，但它自己却百毒不侵。这是为什么，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疑问。
其实，为了生存，蝙蝠在与自然疾病不断斗争中进化出了两种特殊的本领：它不仅会飞，而且飞的时候，体温能达到四十到四十一度，我们知道大部分病毒是怕高温的，它身体里的病毒大部分被自身高温灭掉了，它的这种特性保护了它自己。只有一小部分存活下来，并且进化与其共生。
蝙蝠还有一个本领，它的免疫系统反应迟钝，针对上述小部分进化病毒不会引起过度的免疫反应，所以才能与病毒共生。
人为啥会发烧，其实就是免疫系统对病毒、细菌的防御，抵抗，想要把病毒、细菌灭掉、杀死。”
乔飞用两手食指交互错开演示：两军对垒，各显其能：敌弱我强——直接干掉病毒，人不会生病。敌强我弱——病毒不断复制攻击组织器官，病了！
一种情况，随着不断的治疗，人体的免疫系统功能逐渐恢复。病毒被抑制，患者病情逐渐好转，最终康复。
另外一种情况，病毒数量多，毒力强，免疫系统消灭不了病毒，或者患者本身免疫力低，就会出现各种严重并发症。比如，凝血功能障碍、多器官衰竭，甚至死亡。还有一种情况，免疫系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种强烈的攻势本来是为了抵御病毒，但也会误伤人体自身正常的细胞，伤害到人体。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会导致人体的动脉、静脉和毛细血管的通透性增加，人会表现出发烧、低血压，甚至会引起多个器官的衰竭死亡。
因此，在治疗重症非典型肺炎时，在抗病毒感染的同时，医生还会给病人使用免疫抑制剂，比如我们熟悉的糖皮质激素，就是为了减轻这种情况的危害，但是如果长期大剂量使用糖皮质激素，会产生比较严重的副作用！”
慧把苹果吃完，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听丈夫讲解，认真的模样就像个爱学习的孩子。乔飞看着慧的模样，讲得更起劲了。
“在远古时期，人类和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一样，生活在自然环境中。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微生物，在刚开始接触这些病毒时，人类可能会很快生病、死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的免疫系统会进化出对付这些病毒的办法，产生相应的抗体，之后即使感染上这些病毒，人类也不会再生病，拥有了强大的免疫力。
但是，随着人类大范围的迁徙、学会用火、学会消毒的方法，人类接触到这些病毒的机会就少了，根据用进废退的原则，人类的免疫力也随之减弱，当然也就没有办法免疫这些病毒的侵害了。”
说到这儿，乔飞探过身子，用手在慧眼前晃晃，打趣道：“欲知更多，且听下回分解！”说完用手刮了下慧的鼻子，竖起食指，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样道：我要洗澡，你懂的，我今天可不睡沙发，不当光棍儿啊！”
慧正听得意犹未尽，一愣神，随即噗嗤一笑，心领神会地把丈夫的手轻推一边，看了眼墙上的表已接近十点，知道，这些天丈夫太累了，该早点休息。二人便有说有笑地去洗漱了。
事情就像乔飞预料的那样，人们通过看电视新闻变得恐慌，也因为看电视心里逐渐得到安慰。国家领导人迅速走入社区、医院、学校、超市，了解情况，解决问题，和百姓倾心交谈，极大鼓舞了人们对非典可防可控的信心。
这天晚上吃过饭，乔飞和安慧正看央视《同一首歌》，这是用纪实手法拍摄的第一部没有歌手，只有医患人员参加抗非典题材的mtv——《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乔飞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乔飞以为是急诊，连忙拿起手机。
电话里传出秉旭激动的声音:”乔叔叔，我明天可以出院了，我的主治医生刚刚亲口对我讲的，我的身体各项指标一切恢复正常了！符合卫生部规定的出院三条标准!我现在好激动，好高兴，我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秉旭说完有些哽咽了。
“真的吗，太好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你知道吗？你的康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明，非典是可防、可控、可治！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乔飞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说。
“不，乔大夫，我应该感谢您，是您在我危难的时候，给我指点迷津，让我上医院的，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哪天我一定当面致谢！”
“致谢不必了，那是我当医生的本分，不过欢迎你到家里来玩啊！”乔飞放下电话发现慧也凑在自己身边在听电话，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眼圈都红了。
2003年4月，利用7天7夜紧急建立的小汤山非典医院在北京市昌平区建成投入使用。滚动播出的确诊和疑似病例人数连续几天变化不大，几乎隔几天就有新的有效的治疗方法出台，各地不断有治愈的患者出院……
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使得恐惧的人们心理上得到了莫大的慰藉。每天播出的激动人心的新闻，抽丝剥茧似地将老百姓心中恐慌一点点驱除干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
老百姓的生活逐步恢复了常态。生与死，就像赵本山小品说的，眼睛一睁一闭的事，但当一个活生生的生命，预知到死亡随时可能来袭时，手足无措的煎熬，精神紧张脆弱到极点，有时比真正的死亡来得更可怕。
那段日子终于成为远去的回忆，口罩、温度计、板蓝根、醋、大蒜、萝卜、绿豆……，成为那个时期特定的符号，遥远但不模糊，偶尔浮现在慧的脑海里……
回首那段可怕的日子，之所以可怕，首先，西医没有治疗这种疾病的特效药，中医治疗作用被忽视。其次非典初期医护人员防护措施不到位有很多被感染，试想治病的人被病整趴下了，寻常百姓自然感到可怕，另外，互联网和各种媒体传播，一时间各种消息满天飞，真假难辨，无形中对百姓的恐慌情绪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还有就是非典初期忽视了最土也是最有效的防治办法——隔离。
好在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过去了，乔飞和慧感慨万千，不觉相拥而泣，他们终于可以把孩子接回来，一家人团聚了。
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抑或是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记忆里屏蔽了不愿回想的事，毕竟人生有限，当可以有选择的时候，谁都会选择忘却一段惊恐的岁月，人性使然。故而，没有从非典的灾难中吸取更多的教训警醒，也算正常吧。但自然却不因谁的选择，改变其运行轨迹，人活着真不知道灾难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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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都是写在17年后的话。到那时，故月依旧，伊人不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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