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科幻小说 > 半朵玫瑰 > 第59章 二十九情牵梦绕(2)

二十九情牵梦绕(2)

        慧哭着回来的时候,母亲正在炕上衲鞋垫儿,看到慧伤心的样子连忙放下鞋垫,从炕里头三下两下挪到炕边焦急而疼惜地问:“咋啦,谁欺负你了,慧儿?”

        慧把自己的委屈断断续续哭诉给母亲,开始慧哭得像个泪人,完全顾不上理会母亲的表情。等到她述说完了,一抬头,才发现母亲一向温和的脸,不知何时沉郁下来,眉头紧蹙,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仿佛耳际被隐形的蝎子狠狠蛰了一下。一时间,母亲像换了个人,不时惶惑不安地朝窗外张望。

        午后的院落,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太阳懒洋洋地把静谧而柔和的光束很随意地投射在院子里,铁丝上晾晒的床单彩旗般轻轻晃动,深秋的梨树宛若一柄巨大的火炬,挺立在窗前。火炬的重要部分——梨树叶,在秋的微风中像无数跃动的火苗,或许正是这火苗使慧的母亲越发焦灼不安。尽管院子里一切一目了然,没有什么异常,她还是赶紧下地把慧抱到炕上,然后趿拉着鞋,慌慌张张地跑到院子里把大门插好。

        返回屋来,母亲在地上无措地来回踱着步,她两手半蜷着,不停地来回交替叠加在胸前。两个来回之后,慧看到了母亲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她突然兀自停下来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慧:“你爸多会儿回来?”

        “妈,你糊涂了,我爸每次出去干活都要到天黑才回的!”

        “噢”母亲又向窗外望了望,见天还早,太阳老高,距离拿主意的人回来还有一段时间,不得不自己做出抉择了。

        母亲上了炕把慧紧紧抱在怀里,深怕突然有人闯进来把闺女抢了去。这一连串奇怪的动作,让本来很坚定、很气愤的慧此刻也一头雾水,难道小伙伴说的是真的——自己不是现在妈妈生的孩子。慧疑惑地望着母亲的一举一动,脸上的泪似乎也因着疑虑变得凝滞了。

        母亲用一只手的袄袖给慧拭脸上未干的泪痕,另一只手紧紧搂着慧。在慧额头,脸蛋上亲了两下,眼里闪着泪花,说:“慧儿,今天妈妈就和你说实话,你真不是妈妈生的,不过你是妈妈和爸爸的命根子、心头肉。你是爸爸、妈妈的宝儿,谁也别想抢了去!”

        妈妈把脸贴在慧的小脸上,慧感觉到妈妈的泪和自己的泪汇合成了小溪流在自己的脸上淌过。慧不晓得什么是命根子、心头肉,只知道爸爸妈妈爱她、疼她。妈妈会亲手为自己做漂亮的花裙子、包最好吃的猪肉大葱小饺子,炸金黄酥脆的小麻花,爸爸舍不得抽九分钱一盒的红满天,省下钱给自己买小人书。他们亲生的那些小伙伴,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呢!这就足够了。是谁生的就无所谓了,她不想考虑这个复杂的、麻烦的、让妈妈纠结得脑仁疼的问题。

        她掉转脸,用小手给妈妈擦擦泪,亲亲妈妈的脸,和妈妈坚定地说:“妈,谁也抢不走我,我就是你和爸爸的孩子。”她搂着妈妈的脖子,妈妈紧紧搂着她的背,从打那时起,她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谁也休想把自己和妈妈分开。

        十五年过去了,现在真的要有人要把她抢走吗,她眼里满含泪水,心里充满对养父母的感激和对故事里那对十有八九是自己亲生父母的愤慨,她压抑着愤怒和感激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觉得仿佛有一种力量欲在自己的胸膛炸裂了似的难受,她咬着嘴唇,努力睁大眼睛盯视着办公桌上的台历,好不让泪水流下来。

        终于政治老师的故事讲完了,她掉转脸吃惊地望着慧的表情,慧抬起头盯视着政治老师,那因惊诧而变得有些茫然的脸焦急地问:“你,没事吧,安慧?”

        慧毫不犹豫而又斩钉截铁地说:“老师,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有一个爸爸、妈妈!旁的人都与我无关!”她害怕自己没有说清楚又补充道:“永远!”便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了。

        办公室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政治老师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少顷,缓过神的政治老师,摇了摇头赞许地微微一笑,自语道:“还真是个有个性的好孩子!”

        慧走出办公室,任凭泪尽情地流,她仿佛为自己出了一口憋闷了十几年的气,也为自己的养父母争了口气,此刻她忽然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她在心底里大声对自己说:慧,你只有一个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改变,是他们给了你第二次生命。连自己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的父母不认也罢,他们在自己懂事的那一天起,不过是心里的一个偶尔引起心痛的符号罢了。她讨厌这个让她心痛的字眼,她在心里早已将它埋葬了。想到这儿,她抬手拭去腮边的泪痕,大踏步朝教室走去。

        慧边想边走不觉已到了家门口,她将手里提的东西放下,用手背拭了两下脸颊,长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脸上浮现出笑意,然后抬手按响了门铃。

        进了门,慧把脆皮蛋糕放在桌子上。又从手提袋的盒子里拿出给老人新买的两双软底运动鞋,让老人试试合不合脚。

        慧爸说:“又多花钱,有鞋穿呢!”

        慧妈也附和:“就是,我们上了岁数,穿啥都一样!”不过嘴里埋怨着,脸上还是乐呵呵的,穿着新鞋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老人试过了鞋子都很合适,慧把旧鞋直接装到盒里说:“我把旧鞋放起来,等踩个雨啥的,新鞋穿着别脱了!”然后拉过一把椅子说:“爸,好久没给您捶背了,今天给您捶捶,一会儿连给我妈理理发,我怕是要到省城些日子,没法儿过来了!”

        老两口感觉有些意外,脸上写满疑问,关切地望着闺女。

        慧莞尔一笑,边给父亲捶背边说:“现在搞普查,什么都要规范,像我这样在诊所的二把刀助手,必须要有正规的护理专业资格证,持证才能上岗。今年查了明年查,总搪塞也不是个事儿!我打算去学习一段时间,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弄个护理资格证。”

        老两口将信将疑地听着女儿的话,开始有点皱眉,最后感觉似乎什么也抗不过规范,还是生计要紧,都默默地点点头。又问了学习的地方;家里的安排,慧都一一作答,两位老人觉得还算是妥当,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给父亲捶了会儿背,母亲也洗完了头发。慧抖开围裙给母亲围好,开始给母亲理发,她用梳子将头发分开撩起,用夹子夹好,看到母亲的黑发已差不多被隐没在白发里,不由得鼻子一酸,好在剪刀发出的“嘎达嘎达”的声响,很快将这一幕掩饰过去了。

        给母亲理完发,慧说:“妈您照照,看长短行不?”

        慧妈用手理理头发,照了照:“挺好!短点利索!”掉过脸望着闺女,关切地问,你这次好像比上次来时又瘦了些,你们忙你们的。”说完叹了口气:“哎,要不是当初我的那场病,你的功课好,说不定能考个学校,像静怡一样有份工作,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这么大岁数拖家带口还得去学习!”话没说完,眼圈又红了。

        慧连忙说:“妈,您又提老皇历的事儿,我现在挺好,一诺爸也对我挺好,你不要多想。就是可能以后不能经常来看望你们了,诊所病人杂,你们也尽量少来,人老了抵抗力弱,免得染上病受罪。让乔飞和孩子们轮流过来走走,有什么事就跟他们说,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慧爸接过话茬道:“你放心去做你们的事,我和你妈什么也帮不上你们,少给你添麻烦就是了。”

        慧安顿好父母出来,走了几步回头望望家的方向,透过窗看到母亲正用手撩起灰白的额发拢到耳后,微笑着朝她摆手。她太熟悉这个动作了,她从念初中到高中,母亲就这样站在村口的高岗上在雪地里不停地跺脚、搓手,翘首以盼。那时她望着妈妈的身影,暗暗告诫自己:安慧,你一定要努力学习,等有本事好好孝敬爸爸、妈妈;要让爸爸、妈妈为有她这样一个女儿感到骄傲;要让爸爸、妈妈成为村子里被羡慕的人。

        关于那个晚自习发生的事她从未向爸爸、妈妈提起过。在她的内心里很感激自己的养父养母,亲生父母那么无情地将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自己抛弃了,若不是养父母,她或许早已不存在了,是他们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妈妈曾今告诉慧:在你很小的时候,可能营养先天不足,长得很瘦弱,还经常生病。我和你爸都以为,你会救不过来了。有一次半夜,你突然病情加重,我和你爸急急慌慌抱着你跑到赤脚医生家,医生掰开你的眼睛看看,又听听心脏,摇了摇头,说,放弃吧,这孩子体质太弱,十有八九是活不过来了,就是万一活过来,恐怕也是个病秧子。

        可是我和你爸看着你奄奄一息的样子,想起你那水汪汪的会说话的眼睛,就是不忍心,就是不甘心。回到家你爸二话没说,推出自行车打了气态度坚决地说,咱们去镇上医院!可是车子刚出村口,轮胎就瘪了。你爸把车子寄放在邻居家门口,让我抱着你在邻居门口等。

        他又心急火燎地跑到村里唯一有拖拉机的邻居家,结果人家外出跑运输去了,不在家。他又跑了两家去借自行车,一家出门没回来;另一家车子总也不用也坏了。

        一来二去一通折腾个把小时就过去了。你爸怕耽误了你的病情,气喘吁吁地返回来,索性从我怀里接过你,说,走——

        就这样,天下着小雨,我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打着伞,你爸爸抱着你深一脚浅一脚连夜往医院赶,路上我嘴里不停地喊:慧儿——你要挺住!慧儿——不要睡啊!我深怕少喊一声,你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快到医院的时候,我和你爸的嗓子都喊哑了……

        不知怎么,安慧听到母亲讲这些,仿佛有心理感应一样,总觉着那声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尽管那时候她那么小,不可能记事,但脑海里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不止一次:慧儿——你要挺住!慧儿——不要睡啊!这样的呼唤。这声音,遥远而亲切,由远及近越来越真切,仿佛暗夜里的一束亮光,使她在无边的暗夜里不再恐惧、迷惘,她顺着那亮光,艰难地寻到了那扇或许可以叫做重生的门。

        终于到了医院,我们上气不接下气苦苦哀求医生,救救你这条小命。医生检查完说,急性肺炎,再晚一步,就没救了。我和你爸真是庆幸,激动地抱在一起哭了。

        在医院打针输液折腾了一个多月,花干了你爸那些年干木匠活所有的积蓄,硬是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我觉得神灵真的保佑了你,还专门到四十几里外山上的寺庙去还愿。

        母亲讲这些事时心情是愉悦的,和善慈爱的脸在灯影里晃动,眼里闪烁着感激的亮光。是啊,什么苦、难都比上女儿的获救重要,女儿获救了他们就赢了,就应该感恩,他们就是幸福的。母亲脸上知足温和的笑给慧一种恍惚的感觉:她仿佛看到,养父母抱着她在漆黑的夜雨里艰难地跋涉,那用来照亮儿的晃动的手电筒光束就是他们带给自己生命的曙色。在她骨子里坚信,养父母就是唯一的亲人。她是他们的快乐,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寄托。

        可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了,想着想着,她强忍着悲痛笑着朝母亲摆摆手,而后狠狠心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走去。她心里默默地想:爸、妈永别了,原谅你们的不孝女儿,我已身不由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多么沉重的打击,是女儿不孝,不能替你们养老送终了。原谅我吧,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撇下你们……走到转角无人的地方,慧靠在一棵大树上,再也抑制不住泪雨的倾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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