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科幻小说 > 夜雨时 > 第11章 帝都

“焰笙门定鹤主事,乐玖。”

        焰笙门不是什么善堂慈所,这里的规矩自古就是有进无出,唯有任务失败的死人,才得以摆脱。

        顾门中人,顾己身命,前所未闻。

        凤语棠指尖敲了敲杯壁,漫不经心道:“你这一单,要定三煞令的价钱。”

        三煞令一单千金,凤语棠是吃定了她拿不出,谁知乐玖不过逾了一瞬,便点了头,“可以。”

        那日得了晋升消息之后,乐玖片刻没耽搁,径直去了叶落秋居所。

        暗格位置偏僻,设在床边踏板之侧,心思之精巧,即便心细如发,也不见得能探查得到。

        平日上面铺着皮毛,掩盖了空洞的声音,若不是乐玖求物心切,不小心绊在那处,恐怕将整间屋子翻个底朝天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长顺十二年,四月初三,”这正是遇见杀手的前五日,“参黎城石疆,金千两,亡岵州万罗巷,凌府师徒二人。”

        乐玖曾经问过凌其风,过往故人,惟林恪一人见过你我,极有可能是林恪遣买杀手,他想都没想一口否决,如今见到名簿上面赫然写的竟真不是林恪。

        石疆,这个名字她从来没有听凌其风提起过。

        “还有,”凤语棠又道:“我要知道你进焰笙门的目的。”

        “你可知除夕那日,我为何会去叶落秋的房间?”

        凤语棠不疾不徐重新倒了杯茶,茶气冲到眼前,隔了层雾气,让人看不清情绪,“你不会想说,是为了奇玩吧。”

        乐玖猜到叶落秋身边有凤语棠的人,只是没想到竟是其身边心腹,乐玖不禁有些庆幸,自己那夜未在客栈动手,否则凭凤语棠的身手,先死的一定是自己。

        “那番说辞不过是用来搪塞叶落秋的,他不信,阁下自然更不会信。”乐玖也不再隐瞒,“我为的,是五年前的三煞令。”

        三煞令下,俱是亡魂,最近一次便是五年前。焰笙门三煞令屈指可数,只唯独那一次,派去的杀手无一幸存。

        虽说立门时,确实立了可能不果的规矩,但谁也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能破得了三煞令。

        那一次,险些砸了焰笙门的招牌。

        凤语棠想过千万种假设,如何也想不到眼前人是为了追查三煞令。

        “如今事毕,定鹤司的主事,是做不得了。”

        “可以,生意的事,之后缘清会与你谈。”

        杯盏中的蚂蚁没了动静,凤语棠俯下身,将杯中物缓缓撒到地上,蚂蚁脱了水,翻腾的脚又转了起来,了获新生。

        缘起缘落不过大梦一场,江湖路远山水自会相逢。

        树下的人远远望着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单薄极了,仿佛风一吹都能跌个踉跄,可又生的笔直,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扛着,只这么望着,心里难以控制地生出一股莫名情绪。

        那日门中生变,乐玖重伤,凤语棠本是想顺手解决了乐玖的,剑尖只差一寸,便嵌入喉咙,好在被许俨拦了下来,声称乐玖对己有恩,这才留了性命。

        即杀不得,凤语棠当即想了个折衷的法子,既然许俨念及救命之恩留她一命,他便顺水推舟,摇身一变做成乐玖恩人。

        做戏做全,故而衣不解带的守在乐玖床前几日,待其苏醒,新恩旧恩一道算,乐玖即便不会乖乖效力,也会有所顾忌,若这些都不然,但凡乐玖内心存有一丝良心,或是会受内心煎熬也未可知。

        挟恩相报的滋味,凤语棠可不想独自品尝。

        乐玖醒来那日,凤语棠回到院子,脸色就像染了青汁,“缘清!”

        缘清刚准备睡下,听见来人带着怒气,暗自埋怨自己扣灯的动作终是慢了一步,急急忙忙跑到院中,发现凤语棠已然进了书房。

        缘清掌了灯,连忙移到书案前,“主子有何吩咐。”

        凤语棠将扇子往书案上一扔,“你最近胆子着实太大了些!”

        缘清鲜少见过凤语棠发脾气,一时间脑子被呵斥到无法思考,“主子指什么事?”

        自然是方才喂粥之事,凤语棠长这么大哪有伺候别人的时候,做戏也没有做得如此完备的。

        乐玖方才只想着赶快把粥吃完,哪里知道凤语棠的脸并不比乐玖凉上几分。

        只是眼下缘清不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正经不解,凤语棠又不可能自己将这小事当做大事说出来,一来,显得自己过于小气,二来,着实不知如何开口。

        “你,”凤语棠被她这副样子整得没了脾气,“算了。”

        “那……”缘清有些莫名其妙,这气去的也太过快了些,“那婢子先退下了。”

        “等等,”缘清还未有所动作,那边又发了话,“乐玖的底细可查清了?”

        缘清忙道:“属下无能,还未曾查到。”

        乐玖昏迷这几日,凤语棠又遣人重新将人查上一遍,从汵州一路查到参黎,于多年前的结果一般无二。

        凤语棠也没闲着,将乐玖房间仔仔细细探查了一番,甚至连院子也没放过,就差翻个底朝天,可即便这样,仍是一无所获。

        可即便种种证据又证明她的背景干净,可凤语棠隐隐有种感觉,乐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无休止的生长,凤语棠不禁动了念头,既然恩情在前,无法手刃,若然毙命于药石无医,总归挑不出错。

        可人又是好奇心驱使的动物,一旦眼前的人让他捉摸不透,便舍不得让她带着秘密离开人世,凤语棠想亲手揭开她的面纱,一想到这,整个人都跟着兴奋起来。

        凤语棠脸色稍缓,又道:“如今你觉得乐玖此人如何?”

        缘清不假思索道:“有胆色,有能力,有远见。”

        一人单挑门中两大高手,而不显惧色,是谓胆色能力,临阵倒戈,一压即中,是谓远见。

        “是吗?”凤语棠冷笑一声,“可我怎么觉得她心思缜密,包藏祸心!”

        缘清出了院子,还是没听懂凤语棠说的话。

        不是喜欢乐卫令吗?不是担心到衣不解带,日夜相守吗?不是……

        不是吧!

        缘清回忆起凤语棠方才神情,竟一时分不清真情假意,脑子里猝然出现一个念头。

        不会一切都是做戏吧……

        汵州位处南地,二月份已是花开满地。

        院前的几株杏花,浸了满院香气,风大些时,花瓣摇曳起舞,粉了一地。

        自那日后乐玖再没见过凤语棠,一应事务都是缘清来办,听付奕琪说这几日门中事务堆积如山,颇有些百废待兴的意味。

        付奕琪知道乐玖要走的消息哭了许久,相送这天眼睛依旧红红肿肿,哭哭啼啼,却硬是没说一句劝她留下的话。

        “主子,乐姑娘这里,要重新查吗?”缘清陪着凤语棠站在远处的言策堂,从这个方向望过去,正好可以瞧见正在作别的二人。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有钱。”两指不住地摩擦着扇柄,转了一圈,转头塞给了缘清。

        缘清刚要跟上去,凤语棠就道:“不必跟着,我去东风酒楼。”

        乐玖走后,缘清依照凤语棠的吩咐去了趟乐玖房间,一推开门就发现桌子上放了千两黄金。

        岵州。

        昔日旧城,而今不再相熟。

        几年的光景,街边事物多换了样貌,缘客居的装潢富丽了许多,店家鬓边现了银发,店里伙计也换了,好在做饭的师傅没变,技艺虽未精进,万幸也没有衰退。

        怡情赌坊,依旧喧闹如昨。

        角落里只剩下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昔日的少年,没了踪影,随而代之的是几盏茶壶和缺了口的残杯。

        听伙计说这里的东家几年前搬走了,后院现在作了赌坊管事的家宅,如今是替东家做事。

        “老东家去世后,少东家便搬走了,听说是搬去了参黎城,几年了也没有回来过,说来也怪,虽雇我来打理这处生意,却从不过问,只是说让将所盈的钱财存到钱庄。”管家来来回回就是这套说辞,昔日踪迹,仿佛石沉大海,无处可寻。

        岵州城外二三里,梨梁山的花泛了白,只是不似几年前那般盛了。

        房子不似花草,没人打理几年就会破败,乐玖稍加修葺,勉强像个栖身之所。乐玖在这里住了几日,白日里练功,夜晚倚在梨树下饮酒,多时醉得厉害便直接宿在树下,直到见了花落才启程离去。

        大邺的都城,名曰参黎。

        天子脚下,繁华如锦,日色将歇,街道上的行人丝毫不减。

        京都的糕点模样精致,味道却不如汵州所制香甜甘爽,乐玖只尝了一口便放回去包成原样,眼看这结儿就要打好,身后冷不防过了一匹快马,脚还没来得及退后,就被一个陌生怀抱掳了去。

        乐玖眉头一皱,想也没想,将人推了出去,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乐玖已然拿了帕子将腰间处拂了一遍。

        乐玖整个人脸都绿了,但想来对方好心救了自己,便忍着没有发作,行了一福礼,道:“谢过公子。”

        还未走出一步,却又被那人抓住手腕,十足孟浪。

        乐玖一把将手中糕点砸到那人身上,那人有些身手,眼疾手快地稳稳接住,毫无怒气,反倒带上了笑,“怎么,刚刚救了你,这么快就想走哇。”

        一手拎着白送上门的点心,另一手捂着胸口,“嘶”的抽了口冷气,像是受了多重的伤一样,“姑娘若是谢我,不应请我吃顿饭吗?”

        “……”乐玖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旁边的人越聚越多,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指指点点道:“这小娘子怎么回事儿,人家好心救了你,没一句谢,反倒拿糕点砸人。”

        “好心人”晃了晃手中糕点,笑着解释道:“这是请我吃的谢礼。”

        另一男子置若罔闻,依旧附和着前人,“就是啊,真是狗咬吕洞宾。”

        “好心人”依旧带着笑,冲着四周解释,“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我倒是看这位公子行径颇有些孟浪,无怪乎小娘子掷物砸他。”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摇着扇子,开口道。

        “说的对,说得对。”一边的人见他文质彬彬,结合眼前,思之有礼,忙随声附和。

        “好心人”一拱手,“是在下唐突了。”

        一旁的大姐白了眼,不悦道:“你们二人是不是相熟?别是小两口吵架吵到这里了吧。”

        “好心人”,乐玖,“……”

        好在“好心人”有问必答,“初次相见。”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嫌不够大,这还是乐玖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种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灵光一闪,乐玖从钱袋里抓了把铜钱碎银,洒向人群,穿出了乱流。

        待出了人群,便听见身边又响起了“好心人”的声音,只听那人惋惜道:“哎呀,那一大把钱,都够一日饭钱了。”

        “……”乐玖没多看一眼,提步往城东走去。

        “好心人”锲而不舍,忙追上去,拽住了乐玖衣袖,“后悔要谢了吗?还是今日出门走的急带的银钱不够?”

        言毕叹了口气,“罢了,姑娘住哪里?我同你回去取,此刻是真饿了,出门急又忘带了钱,饭是一定要吃的,就算日后次次见了骂我无赖,也是要吃的。”

        乐玖抬起眸子,正对上一双清澈如水,光亮如荧的眸子,此刻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没有一丝调戏的意味,反倒是满满的孩子气。

        乐玖抽出被他攥着袖摆,抻了抻有些褶乱的衣袖,生怕再聚过来一群人,“不必,想去哪里吃,走就是了。”

        说起参黎城中酒楼,就不得不提一提福阳楼。

        南来北往,夸赞不绝,名声也跟着来往客商传了出去,久而久之,得了“天下第一酒楼”的名号。

        名号起来了,身价自然水涨船高,最明显的就是比之东风酒楼的菜价,这里至少翻了一番,可即便如此,依旧座无虚席。

        “牡丹燕菜,清蒸鲂鱼,晶凉细笋,辣烧香排,蜜蒸蝴蝶酥,薄翼嫩绯,翠色绣丸,硬皮豆腐,金银甜羹,福氏三色炒,好了。”

        店内伙计揣着毛笔记了好一会儿,嘴里还小声嘀咕着,生怕记错了,扫了客人的兴。

        “想吃的太多,便做了东道的主,想来是够的。”说完又一把拽住路过送菜的伙计,“再请上一坛郎官清。”说完抬着脸冲乐玖笑了笑。

        “好心人”看着乐玖表情没什么变化,暗赞了道:“大方”。

        “客官,您的酒。”

        乐玖点头,道了句:“多谢。”

        “我见过你。”对面的人尝了尝新上的酒,缓缓开口道。

        “这是什么盛行的伎俩,若是为了这顿吃食,大可不必。”乐玖话说得直,摆明了不想搭话。

        那人听了也不生气,一仰头,一杯酒灌了下去,提醒道:“怡情赌坊。”

        这么一说,乐玖确实见他有些眼熟,但翻遍记忆,依旧寻不出半分影子,“你是……哪位?”

        那人敲了敲桌子,道:“买卖消息十两银子。”

        “你是那个看话本的小伙计?”那时乐玖作的是一副男子打扮,不过一面,年岁久远,此人依旧能回忆起相貌,记忆之好,可见一斑。

        那人眉梢微翘,露出一抹悦色,“姑娘好记性。”

        对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在参黎城中应是非富即贵,若非乐玖初来乍到,不愿招惹是非,今日这一顿,乐玖才懒得应付,现在看倒算是天公作美,针乘浪来。

        “前几日我曾到过赌坊,那里的管事说,你们搬来了参黎城。”开门见山,乐玖直奔主题。

        “你去赌坊,是又要买消息?”菜上齐了,那人吃的不慢,却是斯文的紧,只是不知道今日是何原因,竟到了挟恩求报,以饱己腹的境地。

        “正是。”乐玖接过对面递过来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只稍稍尝了尝,便不再碰过。

        那人一笑,道:“不过现下,我不缺钱。”

        乐玖倒是气定神闲,不恼怒也不焦急,这么长的时间都熬过来了,如今人在眼前,又怎会计较一时。

        见她这副模样,“好心人”发现没有吊起她的胃口,自觉无趣,“咳咳”两声,开口道:“带够钱了吗?”

        “听君定价。”生意自是诚心要做,不然何故白白与不甚相熟之人续这虚无缥缈的旧。

        “这次嘛……”说完紧盯着乐玖,见她脸上仍是没什么变化,像是下了天大决心一般,叹了口气,“看在这满桌珍馐的份上,我就卖姑娘个人情,五十两纹银,领路消息一手清。”

        “成交。”

        饭至一半,一小厮急急忙忙找到了对面男子,附耳说了几句话,后者虽神色未变,却还是放下了手中竹著。

        “家里有些琐事,今日就不烦扰姑娘了,谈生意的话,明日来拂香苑吧。”说完拱手行了一礼,离去时脚步不急不缓,只侧耳听着小厮说着什么。

        从福阳楼出来,向西直行,待见了第三个路口,乐阳侯府便到了。

        “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话是质问,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恼意,反倒透着关切。

        “要你管,芸姨都没说什么。”女子饮着壶中佳酿,馥气氤氲,眼中雾气像是初晨湖面上的水幕,掩住了眼底磷光,脸上染上了一抹绯红,像极了院子里开得正艳的牡丹。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男子皱起了眉头,挨着她坐了下来,抢过她怀里抱着的酒坛子尝了尝,“倒是挺会挑,专拿贵的。”

        “小气。”女子嗔道,挥手去够着酒坛子,揽了一空,所幸放下了手,搭在微曲的膝盖上。

        男子喝完所剩不多的酒,起身将人捞了起来,送回了房间。

        昨日没有商议过时间,今日一早乐玖便起身去了拂香苑。

        清早的生意冷清,厅堂里的座位不见一人,乐玖方落座,正刚上戏开场。

        听小厮说是新排的《虬髯客传》,乐玖要了瓜子和浮云软糕,认真的听了起来。

        正听得入迷,身侧响起了“咚咚”的敲击声,正是昨日那人敲着桌子。

        见她回了头,便收回了手,指了指台上,问道:“先听?”

        “不必。”也没将椅子转正,只是将自己转向了来人的方向,将一早放好的纸条推向对面,“开门见山,我想要这个人的消息。”

        “这是忙着听戏吗?寒暄都免去了。”那人笑道。

        乐玖本就与他不熟,又是谈生意,也就快了些,“越细越好,有劳。”

        “行,等消息吧。”见乐玖起身要走,道:“不听戏了?”

        乐玖回眸浅笑,“劳君细赏。”

        “姑娘芳名我还不知,如何去寻啊?”对着背影才发现忘记问名字,忙唤住她。

        “乐玖,城西繁苑。”

        “在下昶离!”

        “石疆,”待人走远了,才缓缓将纸条打开,“京兆尹。”望着背影远去,喃喃道:“还真是冷漠。”

        乐玖在街上低头走着,忽一人横在面前,自己向哪个方向走,那人就向哪个方向走,几个来回后还是躲不开,乐玖只好退到侧面,让出了路。

        可那人像是故意的一样,挡在她退到的那一边,见状终是抬头看了一眼,先是一惊,随即眼睛漾上了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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