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玖原是想用避亡丹造成重病之相出宫，计划还未实施，李祯便上了门，还附带了‘良策’。
“去阜原？”乐玖讶异道。
“对，去阜原，”李祯抬眼见乐玖一副震惊神情，颇为无奈道：“又不是让你深入阜原境内，依旧在我大邺国境，不过是替孤查些事情罢了。”
如今阜原共分九部，原本九大部落各自为王，依附大邺，可草原人天生狼性十足，自是不甘久居人下。
自百余年前，几代之间，各部蚕食，争当头狼，终究是脱离了大邺，自立为王。
可是即便如此，阜原几部依旧是面和心离，谁也不服谁，九大部族，杀伐不断，直到缙云部出现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才破了这僵局，四处征战，终于将各部收拾的服服帖帖，甘为部众，而这位将军也成了缙云王的女婿，迎娶了缙云部落的公主，世袭为王。
如今狼王老矣，新狼王继位，听闻这位新狼王及冠不久，年纪轻轻，纵使一身战功又如何，终究是头狼崽子，镇不住人，各部本就各怀心思，如今自然蠢蠢欲动，有动和亲的心思的，有动举兵征战的心思的，还有伺机为黄雀的。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乐玖问道。
“作个军医，在秣州军营，具体做什么，孤会派个人跟着你，届时他会说与你。”这话语，显然是不愿透露太多。
乐玖虽是淡笑，可言语之中却是一点儿情面没留，“顺便监视我吗？”
“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那人功夫不错，你也见过，裴长云，是孤的暗卫，你也可以认为是去保护你的，这么想着应该可以舒心些。”李祯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别气了，玉佩还你。”
乐玖接着他丢过来的玉佩，“为何将这上面的络子换了？”
“看着旧了，跟着新玉佩一起换了新的，怎么样，比你之前那个漂亮多了吧，”李祯自动忽略了乐玖被思绪填满的表情，道了句：“不必客气。”
“……”看着李祯一副等着被夸的样子，这次换作乐玖无奈了。
李祯自顾自道：“对了，还有份礼，届时裴长云会交给你。”
“何时出发？”乐玖又问。
李祯被问的一愣，现下乐玖还在宫门，总该有个由头，才可出宫，“这几天孤会寻个由头同母后说，到时候你便可以出宫，再过上几日，便启程。”
李祯说的不错，次日皇后那里就下了旨意，准了乐玖出宫。
山木斋如今转了几手，算是彻底关了门。
乐玖回了繁苑，在推门时忽然想起来凤语棠，说起来，乐玖好像并未真正进到过素居，每次无一例外都是做的‘墙上君子’。
手捏住响器，一开一合，响器撞在门板上，碰出一声闷响。
过了半刻也未等到人来开门，乐玖在无人处苦笑了下，看着门上怒目龇牙的铜兽相，像是不堪直视一般别过了头，转身下了石阶。
“乐姑娘。”在乐玖走完最后一段台阶时，门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却是宋榆杨。
乐玖每次来素居都是翻墙而进，自然是没见过这里面的人，这人怎么看都是儒生打扮，断不是小厮身份，更像是主人家些，乐玖俯了俯身，问道：“阁下是……”
“哦，”宋榆杨这才想起来，虽然他认识乐玖，而乐玖却是未曾见过他的，“在下宋榆杨，现下为门主做事，姑娘可是来找主子的？”
“嗯，”乐玖点了点头，“他在吗？”
“不在，门里出了些事儿，主子回去了，原以为姑娘还在宫中，便未留下什么书信。”宋榆杨解释道。
“方便进去看看吗？”乐玖缓步走上台阶，从这个角度望进去正好看见影壁，绘的是一副山水画，颜色厚重沉静。
“啊……”宋榆杨显然是没想到凤语棠不在，乐玖依旧想进去，玉佩一事，乃是宋榆杨告知凤语棠，其中密辛，自然知晓，眼下自是拿不准乐玖是个什么心思，非要进去一探究竟。
莫不是不信自己言语，还是不信凤语棠无心避退……
“单是想进去看看，没别的什么意思。”乐玖笑道。
虽是一墙之隔，虽是几度踏足，可终究是没领略过院中景致的，加之今日实在空闲，又加之心血来潮，种种缘由，都催促着她进门赏玩一番。
宋榆杨侧过身让出路来，“姑娘请进。”
“公子可知门中发生了何事？”穿过影壁时问道。
“并不知晓。”凤语棠接到缘清来信，便急急匆匆回了门里，宋榆杨看了那封信，只写了“急，速归”三字而已，至于急于何事，急于何度，一概不知。
乐玖点了点头，又问道：“公子并非焰笙门的人吧。”
宋榆杨方才说了自己在为凤语棠做事，如今她却问出这个问题，莫非是对他有所顾忌，顿了顿，才道：“何出此言。”
“门中众人，皆记在册，并未见过公子名讳。”乐玖在焰笙门时曾无意间见过门生名册，上记人姓名，入门时年，乐玖记性极好，并不记得曾见过这个名字，反倒是朝堂之上曾听闻此人名号。
宋榆杨笑道：“我虽不隶属焰笙门，却是主子一手带出来的，并无二致。”
对于乐玖，宋榆杨其实问过缘清，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喜欢打听主子的密辛，而是那日他在石疆房门前听到的种种，实在是难以和眼前这个柔善的女子重合在一起。
缘清将乐玖在焰笙门的一些事告诉他之后，突然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皮囊不过浮生一梦，似幻似真，剖开表象，谁也拿不准内里的魂灵，那里面藏着算计，藏着不为人知的自我。
乐玖看他兴致不高，自己又独自惯了，便道：“公子若是忙，自可先去，不必顾我，我自己转转便可。”
宋榆杨一颔首，道：“也好，那便不扰姑娘雅兴了。”
宋榆杨可不敢和乐玖在一起待得时间长了，一来素居里面人少，他们二人待在一处，万一有人在凤语棠那里嚼了舌根子，难免多出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二来嘛，便是乐玖的行事手段他也略知一二，总觉得这姑娘阴晴不定的，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将人惹了。
乐玖既然先开口说了，自然再好不过，忙不迭应了。
素居的布置是一幅小桥流水人家。
前院栽了些花花草草，现下月季开的正盛，里圈长着杭白菊，倒让乐玖想起来自己院子里的一地黄芪。
记得乐玖问过凤语棠，付奕琪搞来一院子花草是不是他的主意，凤语棠当即认下，待凤语棠去验收成果时，就有种自己被戏耍之后的失语和无奈，对着一院子的药材花，自己的脸色却像是里面的黄花绿叶一样。
当着乐玖的面，也生不出大气，最后只能幼稚的在路过时，有意无意的加快了脚步。
还未到后院就闻见一阵桂花香韵，院子里的丹桂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枝叶繁茂，遮住了一角院子，橘红色的花儿挤在一处，拼成了一簇花团，近处瞧着，甚觉得软糯可爱。
偶有阵风过，吹下来几朵，像是小孩子出去玩一般，几个一起，慢悠悠在空中打着转，有时落在地上还状若满足似的，惬意的打了几个滚儿才老老实实的窝在一处。
有的飘得远些，便落进了池塘。
夏日开过的残荷早被清理干净，现下余的荷叶也成了深绿，缀上粒粒桂花，别具风趣，偶尔池里的鱼儿还会探出头来，衔上几朵桂花。
拱桥上的石刻，乐玖每次路过都忍不住用手摸摸，现下冰凉的触感，倒是让乐玖收回了手。
凤语棠的房间离拱桥不远，乐玖推开门，找来纸笔，写了封信，大致说了自己将要远行之事，只是并未说明去做什么，多是说些没有危险，不必挂念之辞。搁了笔，将纸拿起来吹了吹，待干的差不多才折起来，放到镇纸下压着。
翌日，乐玖一大早起来，小厮就递了信过来，说是晨起开门时瞧见的，想来应该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乐玖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纪融飞所留。
“我有些事，要离开参黎一趟，你若不愿留在繁苑，可以去找顾小将军，他与我提过，说是和你投缘。”吃早饭的时候，乐玖简单的说了自己离京之事，现下算是问询拂影的意见。
阜原之事如今是个什么情景乐玖也摸不透，拂影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再怎么心思缜密，乐玖也不放心让他跟着自己去冒险。
若是留人自己在繁苑，虽有婢子小厮照顾着，可总觉得不太放心，所幸顾泽方提了想把拂影接进府里，若是拂影在他身边教导着，乐玖也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拂影连忙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眼睛瞪得极大，“师父要去哪里？”
“去趟北边，做些生意。”乐玖头也不抬，夹了一筷子小菜拌进粥里。
“做生意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去的，先生教过我的，还夸我学得不错。”拂影争取道。
乐玖顿了动作，“下次吧，下次带你。”
“师父，”拂影放下筷子，语气也好似生气了，肯定道：“你这是不想带我去，在敷衍我吧。”
“怎么说？”乐玖重新捏起勺子舀着粥，在嘴边吹着。
“山木斋都关门了，你还有什么生意要做，再说了，大人敷衍小孩子左不过那几套，逛逛给你买，吃完带你玩，回家给你做，下次带你去……”拂影瘪着嘴，像个生气的小鸭子一样，直勾勾的盯着乐玖。
乐玖险些让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粥呛到，笑着问拂影，“这些你都从哪听来的？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拂影想了片刻，小声道：“好像确实没骗过我。”抬手摸了摸后颈，道：“那师父为什么不带我去？”
“北方冬日冷，你一个小孩子受不住，而且那处地方治安也乱些，我怕到时候护不好你，你去了我会分心。”见拂影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又道：“发什么呆呐，吃饭。”
拂影并没有听话，而是看着乐玖，委屈道：“师父，我是不是太差了，帮不上师父，还只会拖后腿。”
“乱想什么，”乐玖不禁笑道：“这生意定的急，一路同行的还有其他人，况且，这生意我也是第一次做，做不好总不能在徒弟面前丢了面子是不是，我这次先去看看，摸清路，下次带你一起去。”
“可是我……”拂影还想争辩什么，被乐玖迅速挡了回去。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吃饭吧，先生没教过你‘食不言寝不语’么。”一番话说得严肃，说完舀起粥吃了起来，并不给他再次争辩的机会。
“明明是师父先开始说话的……”拂影小声嘀咕道。
用过饭后，乐玖出了门，慢慢悠悠溜达到醉乐坊。
“覃卫呢，让他来见我。”乐玖进了门，遣人去找了覃卫，自己则去了二楼，刚坐下，月娘就端了热茶进来，茶水入了白瓷，溜出一片茶叶，随着水打着转儿。
“主子，用茶。”月娘将斟好的茶递过去。
“什么事？”乐玖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主子前脚进了乐坊，后脚对面就来了人，说是请主子过去一趟。”月娘道。
“行，我过去一趟，覃卫来了就让他先等着。”乐玖喝过半杯茶，才道：“我过阵子要出门一趟，参黎的事你盯着些。”
“是。”
乐玖换了身男装才进了清歌苑，大摇大摆地上了楼，还点了姑娘唱曲儿，盏茶的功夫才换了地方，去了万蓉那里。
“蓉姨。”乐玖见万蓉在绣着东西，出声唤道。
“嗯，来了。”万蓉也没抬头，还绣着手中纹样，还差一点儿，便绣完了。
“好久没见您绣过东西了，真好看。”乐玖搬了把小凳子凑在万蓉身边看，就像还在岵州时那样。
记得小时候就是这样，万蓉或是绣帕子或是打络子，乐玖就抱着糕点在一旁看着，有几回心血来潮还拿起针线学了半晌，最后扎了好几下这才作罢，之后就恢复到一开始的状态，老老实实的看着，再也没动过绣花的心思，凌其风还笑话过她，打趣她手不巧，小心长大没人要。
追忆过往的工夫，万蓉这边也收了尾。
“喏，给你的。”万蓉将绣绷卸下，将手帕展开，一幅龙凤呈祥。
“怎么给我绣这样的纹样，”乐玖瞧着龙凤呈祥就想到结婚，脸色也跟着奇怪起来，再看着上面的图样占了大半个帕子，结巴道：“还……还这么大的图样。”
万蓉像是又想到了上面，在线筐里抽出一个荷包，上面的纹样和帕子上的一模一样，塞到乐玖手里，“还有这个，这个小。”
乐玖看看左手的帕子，又看看右手的荷包，最后看向了万蓉，“蓉姨，你这是在干嘛？”
“我这几天想着你也不小了，和你一般年纪的也都有了归宿，突然想起了自己作为长辈的职责。”万蓉摸了摸乐玖的头。
“……”乐玖苦笑道：“您不会是要给我说亲吧……”
“唉，”万蓉叹了口气，“谁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找了怕是也不合你的心思，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这是……”乐玖举着左右手道。
“你不是不会绣物件么，我就闲时绣了两个，女子不都是送些自己做的帕子荷包给心上人，你就把这当做你绣的，愿意送人哪个就送人哪个。”万蓉笑道。
“……”这图样也太直白了些，比鸳鸯戏水可直白多了，鸳鸯戏水也就是在一起磨合的意味居多，这龙凤呈祥是奔着婚嫁礼娶去的啊……没人送这个吧。
万蓉见着乐玖这副为难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乐玖干笑了两声，“好看……好看……”说完便将两个物件仔细收进了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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