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科幻小说 > 夜雨时 > 第56章 蚕邺

残破的庙宇,即使四面都砌着墙,也挡不住从缝缝洞洞里钻进来的风。

        窗子上糊的纸早已千疮百孔,冷风路过时,下意识地阻拦,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月光透过那里,小心翼翼地进来取暖,可终究是冻成了一地斑驳。

        神龛之上,微弱的灯光本就照不全一丈圆的地方,又被下面垫着的桌子遮了大半,更是没什么用处。

        “早就清理了,”乐玖将那柄蜡烛端在手里,照亮了死士的脸,嘴角勾出了一抹淡漠的笑,“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知道吗?”

        那人“哼”了一声,啐道:“你做梦!”

        乐玖的笑挂在脸上,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盐,一点一点,就洒在方才被割破的伤口处,疼的那人一阵叫喊,乐玖用匕首挑起手边抹布,重新塞回了那人嘴里,也将声音一并堵上了。

        乐玖看着他,“以前只是听说过伤口撒盐,都说挺疼的,看来疼是不够疼,就是挺吵的。”乐玖垂下眸子,想了想,又道:“也可能是盐不够。”

        乐玖弯下了腰,左手抵着那人的头,右手用匕首将颈子上的肉挑开一块,将手里的盐细细撒了一层,细盐立马成了红色,像是细碎的宝石,还没等盐化完,将方才挑开的肉重新盖上,这才站起了身。

        乐玖觑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怎么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拿在手里的蜡烛倾斜了些角度,滴落下来的蜡油正好落在那人的头皮上,即使嘴里堵着抹布,也能听见沉闷的呜咽。

        那人额间面上浸满了汗,眼里疼出的泪混着汗水落下去,有些滴在了伤口上,使得挣扎地更猛烈,颈间的肉皮也随之绽开,留下血水。

        那人飞快地点着头,动作激烈了些,连额间的汗都被甩出了几滴。

        乐玖刚要去挑那人嘴里的抹布,忽然动作一顿,“我把这东西弄下来,你可别出什么杂声,”说着指了指身后,像是说什么秘密一样,压低了些声音,笑道:“那边那位怕吵。”

        那人又是点头似啄米,果然,抹布一掀,只能听见些大口喘气声。

        “哪里人?”乐玖冷声问道。

        “阜……阜原人。”那人哆哆嗦嗦的回道。

        “为什么来卓央?”

        “……”那人低下了头,感觉哆嗦的更厉害了。

        乐玖瞧着他这内心挣扎的样子,笑盈盈地看着他,“怎么,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死士被眼前诡异的笑容吓的不轻,所幸闭了眼,“我要是说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你不说现在就得死,”乐玖凑到他跟前,“我的法子可不比你们那边少,到时候,想死都是奢望。”

        “你……你……”那人拼命地想要往后面退,可身后的柱子挡住了去路,任他如何蹬腿都难以退后一寸。

        “还是不说?”乐玖“啧”了一声,从供奉台上拿了柄蜡烛,将匕首放在上面烤。

        “你……你想干什么?”那人看着乐玖像是见鬼一般。

        “你听说过千疮百孔吗?”乐玖看着那人的眼睛,“我没见过,想试一试,我曾经见过屠夫拿着烧红的烙铁烫着猪肉,能把切好的断口烫熟,想来热刀子插进活肉里,应当也是不会出血的,千刀百刀下去,可不就成了千疮百孔,你,想不想瞧瞧?”

        “我说……我说……”那人光想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别说千刀百刀,就是几刀下去,人也是受不住的,“阜原那边让我们在卓央城里扮成做小生意的,主要是负责监视卓央动向。”

        “刺杀,”乐玖顺势靠在了邻近的柱子,“为什么?”

        那人像是倒豆子一般答得迅疾,“今日有人给我们下了消息,让我们刺杀你,具体也并未说明是因为什么。”

        “装傻可不是什么好法子,就这些不痛不痒的……”乐玖想了会儿,还是勉强用了“秘密”这个词,“至于你们拼了命守着?”

        乐玖将在蜡烛上烤的匕首拿起来,插进了那人肋骨缝隙里,“滋滋”声伴着焦味,那人喊叫声还没蹦出嗓子眼儿,就被乐玖重新塞上了嘴巴。

        乐玖“啧啧”两声,似是惋惜,但更像是快意,“看这样你也是不打算说了,今儿也让我开开眼,见识见识‘千疮百孔’。”

        那人看着乐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看乐玖,看看自己嘴的方向

        乐玖将匕首抽出来,看着那人,“想通了?想说了?”

        那人拼命点头,几经辗转的抹布重新被挑开,这次连喘气都弱得很。

        “我们是阜原派来的,潜伏在卓央,一共分了两路,一路潜伏在王宫里,一路潜伏在城里,我们两队人并不熟悉,平时联系都是靠着一个据点,”那人看了乐玖一眼,慌慌忙忙地赶紧说仔细,“那据点就在城北,几个常在那里的乞丐,给他们银钱里夹着消息。”

        “别等我问。”乐玖面色没变,语气却是冷了几分,明显是不耐烦了。

        那人心知此刻求生难能,求死更甚,生怕再挨上几刀,徒增疼痛,连忙交代。

        “消息是塞在碎银子里面的,有的是塞在铜板里,消息都是小字简句,写在绢布上,在银子或者铜板里掏个指甲大小的缝,将东西塞进去。”

        “若是想要传给对方消息,便到一旁的包子铺买包子,消息就算传到我们这边了,至于他们那边如何收消息,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我们两路人从来没见过面,但消息一直是这么传的。”

        乐玖将匕首摇了摇,“做什么来的?”

        “狼王制定了一个计划,好像是叫什么‘蚕邺’,对,‘蚕邺’,这是有一次老大说漏了嘴才透出来的消息,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像在要联络西鄚王一起对付大邺,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只知道这些了。”

        “你刚才说的老大是谁?平时怎么联络?”

        “平时他找谁就会联系谁,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儿……”乐玖拎着匕首瞄来瞄去,打量着下刀的位置,那人一见慌了神,拼命挣扎起来,“我们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是一块铜板。”

        “看起来和普通铜板一样,但是侧面的刻着花纹,刻的是狼毒花,把这自己铜板丢到乞丐那里,上面的人就会在当日子时联系那个人,这次真没什么了,我知道的都交代了,我也不求留我条命,给我个痛快吧……”

        这人说到最后一脸鼻涕一脸泪,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乐玖从他腰间取出了铜板,乐玖颠了颠那枚铜板,“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代表你们暴露的暗号?”没等那人再开口,就将铜板收了起来,“算了,不重要。”转头冲着裴长云,问道:“裴公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裴长云在那边虽合着眼,却也没耽误将这边的动静听得仔细,眼皮都跟着一跳一跳的,心中暗道乐玖手也太狠了些。

        说起来他在李祯身边大大小小的事都没少做过,像是审讯之事更是不胜枚举,可平心而论,他自认手段虽然恶劣,但都规规矩矩,像今日这般新奇,且不失残忍的手法,裴长云连想都没想过。

        一来是太过奇思妙想,二来是场面太过血腥,此刻他们二人对这场面司空见惯,可换做他人嗅到这么浓烈的血腥味,呕吐不止都是最轻的反应。

        今日光景,裴长云总算是有些理解李祯缘何选她一道行事。

        裴长云没来由地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对她动过什么手,更没有落到她手里,否则冲着醉乐坊那一众杨柳被折了枝,他的待遇不见得好过眼下。

        不过,抬眼打量了乐玖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又有了几分放心,毕竟自认为武力上还是可以压制住她的,却还是对乐玖多了几分防备。

        “没什么问的了,走吧。”裴长云起身从供奉台上取回了剑,路过那人时,长剑出了鞘,白光一闪,那人便没了生气。

        乐玖拿出帕子,擦着手里的匕首,裴长云侧眼瞧着,皱了皱眉,“你身上一天到底要装多少帕子?”

        乐玖没听清,以为他是问方才的什么事,靠近他方向的眼睛一眯,问了一句,“什么?”

        裴长云叹了口气,“没事儿。”

        “……”乐玖也没多问,低头仔细擦着匕首。

        次日一早,裴乐二人又定了分头探查消息,裴长云走后,梦芜覃卫下了楼,一行人出了城。

        出了卓央城,往西北方向,约莫二十里路,便可见了合黎山。

        难得天气无风,遥望远处一间人家,白色掺黛的炊烟直直而上,约摸着几尺长后,便越来越淡,随后消融于景,行到近处可以嗅到淡淡的烟火气息,不呛人,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香气。

        庭院是用枯灌木围起来的,院墙是用粗麻绳将几块木条绑扎而成,看起来经不起多大的风。

        西鄚的风大且硬,好在此处临近山脚,身后的大山将风挡了大半,不然单凭这薄绳,断然是经不住一旬的。

        再往旁边挪些,便可见到挂在上面简易单薄更甚的柴扉,两根小腿粗细的木桩直插地下,若不是之后开门时听见了吱吱欲坠的声响,还真以为这扇柴门算是稳当的。

        院子里搭了一处凉棚,在这不算暖和的天气里显得突兀,院主人现下正在准备饭食,烹炒出来的白气四处乱飞,顺着风飘到院外,可以嗅到淡淡的辣椒糊味,呛得人眼泪难以抑制的往下流。

        可离得最近的那位却是半点儿影响没受,翻炒放料一点儿没耽误,思绪倾注到眼前,全然没注意到门外来了人。

        “老人家!”覃卫喊了一声,院主人迅速将锅里熟好的菜盛到盘中,又将手里翻炒的铲子放在锅边,向锅里续过水,才走了几步又退回去,在灶台边的抹布上蹭了蹭手,走到门前的一路还眯着眼睛企图看清来的人是谁。

        “几位是……”院主人眼睛泛着泪光,多半是方才炒菜熏着了,缓了缓将眼前扫了一遍,突然将目光定在梦芜身上,唤了句“公主”!随即开门便是一副要行叩拜礼的架势。

        “老人家不必行此大礼,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梦芜一面扶起人,一面尴尬的笑道,还瞟了乐玖一眼,她现在是全然摸不到头脑的,院主人认得她,她却是对对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的。

        “公主快进屋里,外面天寒,可别受了凉。”说完催着一行人进了屋。

        “不知公主前来,小舍寒酸,怠慢了诸位。”

        “乌哈将军,”进来这一小段路,乐玖小声告诉梦芜,这位老者是乌哈将军。

        梦芜这才反应过来,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皇宫里乱跑,天黑迷了路,还是碰巧遇上他,将梦芜送到王殿,只是年份久远,如今又装扮大变,一时间竟没将人认出来。

        乌哈将军满门忠良,战功赫赫,每次宴席之上,国君都会敬他坐在近处,听说他与梦芜的祖父少时便是好友。只是不知道为何如今竟然独自居于此处,心下困惑,便开口问道:“不知将军为何会在此处啊?”

        乌哈面上浮上怅惘,道:“唉,自从一把大火毁了王宫,皇家子弟全然蒙难,国君……国君崩逝,我便心灰意冷,来了这僻静之处,了此残生,倒是不知公主今日前来,可有何事?”

        “我……我来……是……”梦芜也不知道自己来是干什么的,像是求救一般望向乐玖。

        “不瞒将军,今日公主前来是为了虎符。”乐玖替梦芜说明了来意。

        “这位是?”老将军狐疑的看了一眼眼前说话的年轻人,满是不信任。

        “这位是我……”梦芜说到这里犯了难,单只称作朋友,于眼前境况显然不是个好身份。

        “下属。”乐玖接过梦芜的话答道。

        “你这下属倒是有点意思儿,竟然替主子做起主了。”乌哈嗤道。

        “将军错怪了,当初王城危急,正是他们几位救出我的。”梦芜赶忙解释道。

        “哦?”乌哈看着乐玖,满脸的防备,“但是这虎符之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当日逆贼攻城,将军人在边塞,卓央城内的虎符掌管于您的儿子加鲁森将军之手,未曾想城中军队全听命于叛军,后来才得知,打的竟然是勤王的名号。”

        “而后新王继位,您以年老,难堪国事为由,解甲归田,可没过几日,加鲁森将军便在营中暴毙身亡,虎符也不翼而飞。”乐玖没了方才的唯诺客气,将陈年伤疤揭露无余。

        乌哈脸色蓦的僵了下来,语气也更为不善,“不错,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乐玖看着眼前颇为气急败坏的老将军,心情转晴,淡淡弯了弯嘴角,整个人又恢复到平素里的谦和疏离,“只不过,在军中恰好有眼线,在将军府恰好有眼线,而这眼线又恰好看到了,便对此事一清二楚了。”

        这眼线毋庸置疑,是纪融飞的人。

        “逆子!逆子!那个逆子!”老将军气的从凳子上跳起来,刚想抄起桌子上的茶盏摔下去,又想到当着公主的面,太过失礼,重叹了声,将杯盏又重重砸回桌上,待情绪稍稍缓和,才又坐回去。

        “自认吾一族辈,世代忠良,一心听命于王室,没想到竟出了如此不肖子孙,实在家门不幸。”

        说着起身去了里屋,看着背影,似是摸了摸泪,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盒子。“公主殿下,这便是那虎符,这本就是王室之物,如今殿下既开口,便应该归还于殿下。”

        “将军,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往将军成全。”一声闷响,梦芜骤然跪地,惊的老将军连忙上前扶。

        “公主行如此大礼,真是折煞老夫了,快些起来。”乌哈连忙去扶,就差跟着一起跪下去了。

        “将军,晚辈想请您出山,亲掌虎符,助我清逆贼。”梦芜恳切道。

        “老朽风烛残年,不过是想在此处聊度余生,至于讨贼兴国之事,心力不足啊。”说完微微掩面,不似做戏。

        梦芜退后两步,砰的一声,俯身而下,额头触地,倒是把在场的都下了一跳,而那位老将军反应尤甚,赶紧跪下去扶她。

        乌哈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一条残命,栖于何处不可,本就是承你父族之恩,最后却终是负了先王,我与你去,公主快起来,起来说。”

        “将军大义,晚辈铭记于心。”说到这里,梦芜眼眶也浸满了泪。

        说来军中其实早就换上了新制的虎符,之前的断然是做不得数了。

        奈何西鄚兵将个个都是铁血汉子,新王上位种种作为,实在是难入众人之眼,虽未有什么动乱,但是全军上下都是憋着火的。

        只消一点儿火星子,就能燃起来,最好再来那么一些火油,这火就能烧的恨,烧的旺。

        而那火油就是这深得军心的老将军,而这火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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