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云将铜板扔进城北乞丐的破碗里，后者连连喊着“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裴长云进了巷子，绕了一圈，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靠在一个拐角的老榆树下，盯住了这人，只见这人一路敲着碗，往城东走去。
另一边，乐玖孤身从老将军家里出来，一只脚还没沾到客栈的地，就被裴长云拎了出去。
“做什么去？”乐玖一路奔袭，身体本就疲惫的紧，还没歇歇，喝口水，就被人拎出去，力度大得险些没把乐玖胳膊捏青，心里不禁忿忿，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颜色，乐玖挣了几下都没挣开，被带着跑了一段长路。
“抓到人了，”裴长云放开钳着乐玖的手，看着乐玖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又皱起了眉，“倒是你，这一天跑哪里去了，不见人影。”
“唔，”乐玖喘不匀的气，成了掩盖心虚的好屏障，“我本来想混进王宫里瞧瞧，但，失败了。”
裴长云看了她一眼，也没怀疑，带着人往城外走，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乐玖并不再多问什么，老老实实地跟在裴长云身后。
半路上遇见几个拦路的，皆斩杀于裴长云长剑之下。
几句过后，这才知道裴长云白日里抓完了人，还顺手把人给审了，又顺带着将行迹暴露了，好在乐玖已将西鄚的事情办妥了，此时离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这裴长云还真是个……嗯……好人，凡是想近乐玖身要她命的人，都死在了一丈外，乐玖毫发无损，反倒是裴长云手臂受了处伤。
有时候乐玖是真的想过裴长云是真看不出来自己的功夫，还是不屑于揭穿，始终将自己当做个弱女子。
正在乐玖想着此行是去阜原还是秣州军营时，二人进了阜原地界，落脚的不是阜原最强大的缙云部，而是最不起眼的祝鸠部。
祝鸠部人单势薄，军队更是少的可怜，比之各部少了许多草原狼性，可却又有着其他部族所不具备的特质，比如十分地热情好客。
又因着汉人鲜少攻略祝鸠部，一来是历朝历代两不相犯，二来是此处实在地贫物瘠，有几分不屑出兵的意味。
自然，后者是最主要的原因，可也正因为此，对汉人也谈不上什么仇视。
“这是新煮的奶茶，二位尝尝看。”祝鸠部的阿婆端上两杯奶茶，装奶茶的杯子不同于中原的茶盏，通身都是银质的，上面雕镂着鹤纹，整体更细长些，也更精巧些。
乐玖随意打量了一下四下的物件，发现这里的的图纹多为鹤形，祝鸠部境内并没有活生生的鹤的踪迹。
可相传千百年前，祝鸠先人曾见过仙鹤至此，见过仙鹤的人无不长寿，生活和美，鹤的形象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祝鸠部的图腾。
这里的人注重养生，不禁让乐玖想到付奕琪，付奕琪通晓医理，其中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养生有关的部分，药酒，药丸，养生茶，为此还研究了道家炼丹之术。
只不过最后在掌握火候方面始终不得要领，且做事三分钟热度，随后也就弃了这个念头。
乐裴二人是在路上遇上了这位阿婆，阿婆崴了脚，二人便将她送回了家，阿婆热情，又闻二人初来乍到，无处落脚，为达感激，便留了二人住下。
裴长云喝了一口，面色变了变，这奶茶里融着一丝咸味，连奶的甜味都掩了去。
乐玖喝了一口，冲着阿婆弯了弯眉眼，赞道：“好喝。”
这二人看起来便是非富即贵的，惯常此类人都会出言长篇大论，抑或是品鉴用语十分晦涩，像是完成什么既定任务一般，若是如乐玖这样一般反应，通常是要比之前者更加受用，毕竟真情实感不需要太多文字修饰赘余。
“喝的惯就好，外面还有，喝完我在给你们续上。”阿婆一笑眼睛就眯成了月牙样，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慈祥。
“多谢。”二人齐声道。
“不知二位来这边是要做些什么？”阿婆和声问道。
“听闻阜原多草药，我们兄妹二人喜好医道，又喜四处游历，就来了这里。”乐玖二人带着药箱，这个解释显然很有说服力。
“大夫好，大夫好，”阿婆喃喃道着，余光扫见裴长云带着的长剑，忽然僵了脸色，“这长剑……”
裴长云将长剑从腰间解下，放到了几步远的门口，就那么立着，一边动作，一边向阿解释，“山间多野兽，摘采药材时，总是要有些东西防身才好，况且，如今乱世，总要有些自保的本事才好。”
裴长云这一套说辞并没有让阿婆神色稍缓，反而眉头皱的更紧了，犹豫半天，还是张了口。
“也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我们祝鸠部与阜原其他几部不大相同，兵士不济，可因着人家儿都事耕种，又少有兵灾，当兵的也就是混口饭吃，可这最近不知是怎么了。”
说罢叹了口气，“不太平，上面下来征兵，看见身强力壮的就记下名字，作了数，你这长剑还是收起来吧，别让人瞧了去。”
阿婆从柜子里拿出块新绸布，递给了裴长云，示意他将长剑裹起来收好，以免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相视一眼，又道了句：“多谢”。
待阿婆叹着气走了，二人回味起方才，聊起来征兵。
祝鸠部素来兵少，不事军事，可长久以来能保持和平，不仅仅是因着地处偏远，物产匮乏，还依托于各部的帮衬。
祝鸠部因着地理，生长出来许多珍惜药材，靠着这些稀有之物，以物易安，可如今也征起了兵，看来阜原这几个部族的首领是打定主意要联合起来进攻大邺了。
征兵便要练兵，二人来的这一路也没见到练兵的影子，练兵需要地方，军士，突然征这么多兵，以往的地方断然是不够的，而那阿婆又没有提过扩建校场的事宜，想来大概是未设于祝鸠部的。
那么，就只有带到缙云部一起训练的可能了，这缙云部是非去不可了，与其自己找去，不如扮成祝鸠部的人征兵混进去，来的快，且稳妥。
“你是如何打算的？”裴长云小声问着乐玖，裴长云的声音本就低沉，压低了声音，恰好勉强能让乐玖听到，远一点儿都听不分明。
“顺水推舟，征兵入营。”乐玖道。
虽说想法一拍即合，可裴长云看着乐玖这副小身子骨，着实犯起了难，沉声问道：“你应征军医吗？”
“应征军士，不可吗？”乐玖虽是瘦了些，可个子还算高挑，想着自己扮作男子怎么着也像个男子吧，况且人那么多，兵又征得急，不可能像正规军一样细细查检，想来十分可行。
“单薄了些。”也太扎眼了些，乐玖的样貌在女子里面都是出挑的，扮作男子，除非在脸上抹泥泼墨，否则被歹人当做小倌儿掳去也未可知，这个险裴长云可不敢冒。
乐玖自然不知裴长云是如何作想的，怕自己真的拖了后腿，看看自己，又看看裴长云，两相对比之下，确实单薄了些，终是妥协道：“那我便应征军医吧。”
等到应征的来了，见着穿着祝鸠部服饰的裴长云，一下就定下了，写的自然不是裴长云，而是新取的阜原名字，阿允恪。
同样，乐玖也换了个名字，萨尔其格。
征兵的将士一听乐玖要进军营做军医，忙挥手要走，可乐玖不过说了几句，又加之乐玖与裴长云以兄妹相称，众人见她也软了心，应了她一路去缙云。
军营里鲜少女子，乐玖便被安排在了女奴所在的帐子。
“我是塔娜，你叫什么名字啊？”同帐子里的一个女子凑到乐玖身前，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萨尔其格。”乐玖对于陌生人谈不上恐惧感，但是却不太接得住突如其来的热情，在别人眼里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拘谨。
“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啊？”塔娜指着一旁的药箱子问道。
“银针，还有些药。”乐玖瞟了一眼，淡道。
塔娜眼睛里立马多了层敬佩，“你是药师啊？”
乐玖点了点头，与不相熟的人话少的可怜，乐玖在阜原待不了多少时日，待做的事又是密之又密的，故而更不想与人有什么不必要的瓜葛。
塔娜却是个天生没眼力见儿的，觉得新来的姑娘的一切都新奇的很，军营里面的军医全都是男子，这女军医还是头一次见。
虽说草原上的女子虽不似中原那般束手束脚，却也鲜少有出现在军营里面的，在这里的女子大多都是各部送过来的奴隶，平日里做些粗使活计。
各世各地分阶等，无处不缺六九人。
奴隶，是这军队里最下层的人。
乐玖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刚坐上榻，眼前就出现了一块包着油饼的帕子，饼上的油浸透了帕子，弄的淡紫色的帕子深一块浅一块，斑驳不堪。
“你没吃饭吧，”塔娜年纪不大，皮肤有些黝黑，若是不做什么表情，一张脸蛋素淡如水，除却眼睛大些，也看不什么惹眼的地方。
可一笑起来就不一样了，整个眉眼都明媚起来，一对酒窝浸满了甜意。
塔娜将油饼往乐玖面前挪了挪，“这是我晚饭时偷偷藏的，给你吃。”
“……”乐玖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连心脏都跟着漏了一拍。
塔娜看着乐玖盯着眼前的油饼，却不做什么动作，以为她是嫌弃，便不再往前，恐吓到乐玖，“不脏的，这帕子就是看着油，可却是沾的油饼上的，包它之前我洗的很干净的。”
“不是，”乐玖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从塔娜手里撕了块饼，点着头道：“多谢。”
“都给你的。”塔娜小心翼翼的将油饼塞进乐玖手里，笑意比之方才多了几分腼腆，仔细看着，耳朵尖也染了红。
塔娜说完就跑了出去，可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
“萨尔其格，”塔娜在门口探进脑袋，冲着乐玖喊道：“你阿兄在外面等你。”
“来了。”
乐玖应了声，嘴里还嚼着塔娜给的油饼，这么晚了裴长云来找，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连饼都没放下，就掀帘子出去了。
裴长云平日见着的乐玖都是纤尘不染，就连做的椅子都恨不得拿帕子给上面擦掉一层皮，今天却捧着满是油渍的帕子，里面还包着个早就凉透了的油饼出来，嘴角还有没擦下去的饼渣。
乐玖看着他盯着自己的脸，连忙想要抽出帕子擦一擦，可手伸到一半，又发现自己的手也沾上了油，这么一找，身上难免抹的全是油，所幸停了动作，不再讲究什么，重新抬起头来，将油饼往裴长云跟前一递，“尝尝？”
乐玖这个样子，不自觉带上分痞气，裴长云没接油饼，反而递过了条帕子给乐玖，乐玖只愣了一瞬，便接过来，擦着嘴角，道了句：“多谢”。
“路过了，就来看看，”裴长云说着又不知从哪里拿了包点心，“顺路给你带了些点心。”
乐玖也没问哪里来的点心，顺手接了，心里还不免觉得这个裴长云还真是有义气得很，这个“阿兄”挺称职的。
乐玖刚坐进帐子里，塔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萨尔其格！”
“……”乐玖茫然的望着帘子的方向，就见塔娜急匆匆地跑进来。
“萨尔其格，快跟我来，王帐那边有人受伤了，正喊着所有的军医都去看呐，他们让我来喊你。”塔娜拽着乐玖就往出走。
乐玖路上问了几句才知道，受伤的人是缙云王新请来的军师，营帐中是有几个军师的，可这人来的时间最短，却最为受倚仗。
今天晚上遭了刺客，将人伤了，王上听了连忙召集众位军医，赶去王帐为他医治。
乐玖到时王帐里面聚满了人，乐玖排在最后面，又是新来了，账内的人眼睛都盯在那位军师身上，全然没人注意乐玖，乐玖本来就是来凑数的，就在后面等着，人一散，也就能离开了。
“军师这伤切记不要沾水，每日换两次药，不日便可痊愈。”
缙云王瞥了下面一干军医，下面的人或是点头，或是捋须，或是称是，全都附和道。
“你们，”缙云王手指扫过下面的军医，“每日过来给军师换药。”
下面一群人笑都挂在了脸上，就一个小伤，何至于一群人给一个人换药，这就是一个人的活，手脚灵便的，自己换也是可行的，这么多人来，干看着么。
可这话没人敢说，倒是那位军师先接了话，“王上，这伤不严重，我自己可以上药的。”
缙云王脸色立马就变了，“这怎么可以……”
“属下喜静，王上指上一个军医帮我即可。”
缙云王往下看了一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见了一眼，就绝不想再瞧第二眼，心下更烦，转头对着军师道：“还是军师自己选吧。”
军师指了指人群后方，“就那个吧，女子，心细些。”
军师离乐玖离得远，说的话乐玖也听不太清，此刻人多，打量不完整王帐，所幸就在后面看着自己的鞋尖发呆，就是发呆，乐玖也感受到周遭静了下来，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上面，只见缙云王挥了挥手，众人便行了礼，乐玖也跟着行了礼，行完礼就跟着众人一同退下。
第二天一早就来了人，请乐玖去给那位军师换药，乐玖莫名其妙怎么也没想到这差事怎么会落在自己身上。
后来想了想昨夜那帮军医看自己的眼神，就猜到了可能是昨夜自己没听清，兴许那军师脾气不好，还会给自己找麻烦，这么一想还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大人，军医带到了。”那婢子将乐玖带到，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过来吧，换药。”那军师坐到了榻上，对着乐玖说。
那军师带着面具，面具遮住了那人上半张脸，乐玖也没去打量，可乐玖莫名觉得声音熟悉，只是那人似是刻意压低声线说话，声音也小，听着的时候还要打起精神听，不然听不大分明，乐玖走到床榻边，拿起床头放着的药瓶准备给军师换药。
乐玖昨日没看清这人伤到了哪里，眼下那人一动不动，乐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心道，这是伤了脸？
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将手伸向面具方向，还没触碰到面具，手就被钳住了，紧接着便是一声质问，“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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