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此时的苇江,浑身不着一缕,他在山野上摘了两片大大的野山芋叶子,前后一片,刚刚好屁股和蛋蛋兜住,便如一个野人一般,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山下走去。
此刻天刚蒙蒙亮,一路荒凉,并没有什么行人。苇江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方才看到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山里老汉,乃是无量山的一个猎户,此刻见到一个满脸污秽,一身青衣的孩子跳将出来,吓得一声大叫,顶上柴门,拿了刀叉在门后一阵比划,说什么也不出来。
好在苇江能言善辩,说自己是山下大户人家的少爷,被二郎山的劫匪掳上山,准备找他爹要五千两银子,不然就撕票。他乘劫匪不注意,半夜里逃了出来。
说罢苇江装作受了委屈,大哭起来。
山里人淳朴,于是开了门,找了一套粗布衣服,言道这是猎户儿子上山守林时候穿的,再塞给他两个馒头和一碗凉水。
苇江大为感谢,吃一口馒头,肚里骂一句罗贯通他娘,骂完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此地已在无量山山脚,从山脚往上望,见远处青烟缭绕,隐隐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有道是“晨曦微露摄心神,一心意吟唱经韵”,修真之人每日便是这般渡过。
苇江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现在是归一门弟子早课结束,需要吃早饭了。
此刻苇江十分踌躇,心道:“这他妈的到底还回不回去呢?”
他心道,若是回去,再被大长老和罗贯通捉到,只怕就不是活埋这么简单,小命肯定不保。若是就这么离开归一门当逃兵,岂非千里迢迢修真一场,全然前功尽弃?若是以后见了唐小闲,别人已是得道高人,腾云来驾雾去,自己上前说句话都是不敢,都是往日一个村里混的,这怎拉得下面子?
苇江心道,那本无量真经,还被他砌在砖缝里,还有数十枚灵石,也不能便宜了苟广孝这畜生!
苇江思来想去,又想起自己昨日埋在土坑里,咬牙切齿,发誓若是逃了出去,必找罗贯通报仇,怎么今日便忘了?
想到此处,苇江发狠道:“妈的老子昨日便是十五岁满了,这个坎都过了,还不是一样没事?还怕个甚?”他想起小时和人去城里看犯人杀头,有些蛮横的犯人临刑时说“脑袋掉了便是碗大一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当时仰慕已极,想着若是自己哪一日上了刑场,这话一定要说得比他们还更有气魄,今日自己一点挫折,怎能做了怂包软蛋?
苇江顿觉豪气干云,便想和这清浦长老,和罗贯通好好干上一场!
刚迈出几步,苇江心道老子且在这山下住上几日。自己好歹也是归一门一号人物,若是失踪几天,别人不说,小清菡讲义气,肯定拉着归云长老寻上一番,让他们好好一顿寻找,自己再施施然上山去,和清浦长老和罗贯通一番对质,揭露他们的阴谋,也许能保全性命。
苇江于是央求那打猎老人,希望再住几日。
这老汉见苇江聪明伶俐,他平日在这山林里下套抓狍子和野兔,也没个人说话,就想有个人陪伴,便乐呵呵地答应了。
苇江白日便陪着这猎户上山,得了猎物后就砍柴烟熏晒干,他手脚伶俐,很得猎户欢心。
这几日出去劳作时,苇江发现自己体力好得过分,以前爬几个小山丘都要歇上一歇,现在一口气翻过几座大山跟玩似的。手上力量也是大得过分,那种夹豺狼虎豹的大铁夹,他轻轻一下便可掰开,便是吃饭时,有次他在发呆,手上略一用力,竟把饭碗都捏碎。老猎人十分惊讶,摸着他并不算强壮的胳膊,言道就是这无量山修真的仙人,也没他这般的力气。
苇江疑惑道:“难道自己被活埋三天,竟把这破木桶的底子堵上了?”
便在一日,苇江大着胆子,乘着月朗星稀,山谷中习习凉风,找一块大石坐下,仍旧按照清菡所述,修炼起《太素日月灵感诀》来。
所谓“帘栊高敞,看青山绿水吞吐云烟,识乾坤之自在;竹树扶疏,任乳燕鸣,鸠送迎时序,知物我之两忘”,这便是修真中入定,入静的状态。
经过数次修炼,苇江内家功法已渐入佳境,颇得其中三昧,顷刻就沉浸在“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中。入静时分,苇江只觉得这山谷格外清幽,月色格外明朗,每一滴泉水的滴落,青蛙的每次鸣叫都应和这天地的节奏,天地灵气随着他每次呼吸迅速地向他聚拢,化成一滴滴金色甘泉,融入他丹田中。
一趟内家功法修行完毕,苇江只觉得浑身飘飘欲仙,心中的喜乐安定,比抽了大烟还快活三分。至今苇江还未习得道家内视之法,所以此时灵根是何模样,他也不知晓,只是觉得浑身精气神又提高一大截,心道这样修炼下去,说不得有一天也如同那萧瑜晴一般,在这空中飞来飞去哩!
后面这几日,苇江夜不敢寐,生恐如同以前,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真灵之气又全数泄露出去,若再带走自己几缕本命真气,那岂不是小命要就此交代掉?
结果白担心几日,真灵之气仅是从自己囟门,以及脚底涌泉穴泄露少许,已是无关大碍。
苇江大喜,看来这破桶的几个窟窿,虽然不曾修补完全,但毕竟能装得水了,就像自己原来挑水一般,装点洒点,多跑一趟不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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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归一门。
苇江同苟广孝吃酒第二日便未回到道门点卯。当值道人去问鲁火龙,鲁火龙打了山响般的几个哈哈,言道:“多半是这小儿嫌修真辛苦,逃下山去了吧。”
当值道人不愉道:“便是下山,也需要和道门告知一声,这归一门岂是菜园子一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鲁执事您得好好管管。”
鲁火龙皮笑肉不笑,阴阴一笑道:“这小儿是苟广孝该管,你且去问他,看这小儿跑哪里去了?”又把这皮球踢给苟广孝。
当值道人问苟广孝,苟广孝干笑一声道:“这小子到了归一门后,整日游手好闲,活儿干不了别人的一半,成日都想着去山里掏个獾子,打个野兔——也许是这几天山上打野味被豺狼叼走了吧!”
这两人所说的情形,归一门的弟子中也曾有发生,隔几年总有弟子嫌修真辛苦,又没什么长进,连夜逃出山去,对于此类情况,道门一般是睁只眼闭只眼,来去自由。
当值道人摇摇头,还是把此事回报了清浦长老。
清浦长老听苇江已有数日未回,心道这小子多半已一命呜呼,但还是面色如常,淡淡说了一句:“道心不坚,怎修得道?他要下山玩耍,便由他去吧!”
当值道人听大长老都如此说,便不再问。
如此又过了数日。
这一日,倒是萧瑜晴首先发难,才把这事情折腾的大发了。
原来,这姑娘忽然心血来潮,想起百草园里苟广孝在绘制一本“百草图鉴”,这已数月过去,不知道这书弄得怎样?如果成了,倒可以拿到爹爹那边炫耀一番,也算自己管理百草园有方。
这姑娘这次过来,倒没有御剑而行。
且说这道门修真,若到了金丹境以上,若修炼有飞行法器,均可短暂御空飞行,但驱动法器极为耗费灵石,若不是家中灵石成山,没有哪个会云里来雾里去,把这灵石当成柴烧?
这姑娘走进百草园,大剌剌坐在堂中,喝道:“让你们那个什么,苟什么的来见我!”她一时忘了苟广孝的名字,便改成:“算了,苇江呢,让苇江来见我。”
苟广孝吓个半死,以为东窗事发,躲也躲不过,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这姑娘一见苟广孝,言道:“你那个画本儿弄得怎样,给本仙子看看。”
苟广孝心道这姑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言道:“萧仙子,这活儿小的已经干完了。什么药效药性,小的写得明明白白。不过里面还要很多插图,小的不会画画,苇江他画得好,所以这本子被他拿去画画儿去了。”
萧瑜晴又惊又喜,道:“这小苇江,懂得还不少呢,本仙子以前咋没发觉?”然后追问道:“苇江呢,让他赶快见我,我要看看他画画的本事。”
苟广孝苦着脸道:“这苇江不是个东西,道心不坚,估计怕修道辛苦,前几日逃下山去了,已有三天没见他人影了,本子也被他带下山了。”
“胡说八道,他不是个东西,你便是个东西?”
萧瑜晴粉面一沉,喝道:“这孩子本仙子在安州便见过,那地方距离我们归一门几千里路,他这几千里都能来得,怎会偷懒跑掉?”
苟广孝不知如何作答,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低着头,默不作声。
萧瑜晴平日里是颐指气使惯了的,见他不答话,已是心头火起,喝道:“限你们三日,把苇江给本仙子找回来,不然拿你是问!”然后又接了一句:“若是本仙子发现你们欺辱于他,把小苇江逼走,小心姑奶奶扒你一层皮。”
苟广孝叫得一声苦也,这事情您得去问大长老啊!大长老是把他清蒸了,还是油炸了,最后把尸体埋在哪旮沓,我也不知道啊!
于是苟广孝硬着头皮,找到鲁火龙,然后求见清浦大长老。
清浦长老只是淡淡一句:“这丫头闹几天就没事了,你们也假装找找,应付下她。”
于是全归一门上上下下,一个洞、一个殿,便如那天搜索那东瀛贼子一般,仔细翻查几遍,均没找到苇江的半根寒毛,倒是从苇江床板下找到一褡裢灵石,打开一看,把众人吓了一大跳,足足三十多枚下品灵石,还有两枚中品灵石。
苟广孝心里怦怦乱跳,这小子的确和萧仙子不一般啊,不然谁这般豪富,能给出这些灵石?
到得最后,一个新入门的杂役弟子名叫苇江,无故失踪,终于传得满门皆知,越发闹得大了。
先是凌绝峰的新晋内院弟子,唐小闲三次请见师尊,要师尊做主,帮他找到这旧日好友,凌绝师太只好去见大长老,大长老好不容易才把凌绝师太应付过去。
再就是小清菡哭哭啼啼去归云长老那边告状,说百草园的人欺负苇江,生生把苇江逼走。估计是凶多吉少。
归云长老一听大怒,带上小清菡求见清玄真人。在清玄真人面前,小清菡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苇江来百草园,就一直被鲁火龙、苟广孝二人欺压,又兜出两人克扣杂役弟子灵石的丑事。如今苇江失踪,必然是被这二人所害。
清玄真人大怒,一经查问,许多杂役弟子先是扭扭捏捏,后来果然有胆大的言道每月俸禄均被这二人收取一半。再问鲁火龙,这人见躲不过,倒也干脆,大包大揽把这事情应承下来,并未扯上清浦长老和罗贯通。
盛怒之下,清玄真人发下敕令,勒令鲁火龙归还所有巧取豪夺的灵石,并革去外门执事之职。至于苇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限十五日必须找到,否则鲁火龙去刑罚堂领取三十蟒龙鞭,苟广孝一同受罚。
苟广孝一听这话,差点吓得晕了过去。去找鲁火龙,他也正在为这事儿生闷气。
鲁火龙心道,我虽是你清浦长老的远房亲戚,不如你嫡亲的侄儿亲,但平日里,灵石是孝敬够了,现在出了事情,就头一缩拿我来顶缸,也没这样做舅舅的吧!心里便恨上了。
两人去求清浦长老,清浦长老嘬着牙花子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们别担心,真要打的时候,老道自会派人,轻轻打几下就算了!”
鲁火龙笑道:“舅舅,虽然我姐死得早,但这事这么弄,不太合适吧。”
“那要怎么弄?你说!”清浦长老反问道:“道门虽不禁争斗,但若是死了人,也是大事。”
鲁火龙黑着脸,一言不发。
清浦长老知道鲁火龙心里不服,言道:“这外门执事不当也罢了,油水也不多,等这事过了,舅舅再给你谋个好差事。”
鲁火龙依然不依不饶,言道:“这顿打,侄儿挨得冤枉!”
清浦长老言道:“那如何了结?找个孩子冒充苇江?”这老道一脸奸笑,言道:“要不苟广孝你去和刑罚堂说,事情都是你弄的,六十鞭子你一个人先受了,完事了本长老多给你一些好处,这样如何?”
苟广孝听闻此言,一个踉跄,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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