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年节刚过完,空气中爆竹的那股硫硝味儿还没散干净,江湖上就出了一件大事儿——武林第一魔教落羽教的教主宣布退位。
这事儿一出,恨不得长上仨翅膀,飞遍大江南北的每一个角落。江湖上的说书人连夜找人编了十几部话本子,这会正拍着惊堂木,唾沫星子乱飞。
“话说这魔教教主赵修明,生得本就是青面獠牙,貌似鬼叉,十几年来不知有多少路见不平的正派侠士死在了他手里!正月十六他一退位,当夜就有仇家来寻仇!那晚月黑风高,狂风大作,这魔头正孤身往鬼陀山逃将去,只见身后寒光一刺,有一女子怒喝道:‘魔头!哪里逃!’赵魔头此时身负重伤武功半废,哪敢理她,却不想斜前方又杀出一少年,大喝一声:‘你当年害我爹娘,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提剑便砍。赵魔头连接那少年三招,就在第四招刚要使出时,一道银光斜挑过来,眼见就要废了这魔头的一双招子!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衣从天而降,将这魔头往怀里一带,替他挡开了去——”
这时,那说书人啪地一拍惊堂木,“诸位看官可猜猜这人是谁?”
台下观众正听到关键处,被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有人不满地嚷嚷道:“别扯废话,接着说,说得好了大伙儿有赏!”
那说书人哈哈一笑,沉声接着说下去:“这人正是那魔头座下的右护法——”
他又“啪”地一拍惊堂木,中气十足道:“玉面相公成子江!”
众人闻言纷纷一愣,紧接着惊叹声此起彼伏:“没想到,这赵修明竟是个断袖!”
正被刚才那句“玉面相公成子江”喊得一愣的赵余听到这话又被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呛了个死去活来,她痛苦地捂上了眼,真心想把惊堂木拍在说书人的脸上。
断你大爷!
从古至今,魔教教主被正派人士杀者有之,被自己人逼位者有之,偏偏她赵余,是被天降匕首砸退了位。
这事说起来丢人,却又不得不提——如今江湖上连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谣言却传得五花八门,有说她被人暗算,已经死了的;有说她武功全废,半死不活的;更离谱的是,竟有人借此事编排说“他”是个断袖!
天可怜见,说书人口中那些传奇的事儿她一个也没碰上过,除了“赵修明”这三个字勉强能跟她对得上号,其它的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赵余这人前一天还是是江东名门灵析派的弟子,一觉醒来就看到一把匕首擦着她脑袋过去,要不是缩得快,她就直接血溅当场了。
想起来就让人后怕,她当时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一阵凌厉的风扑面而来,她才凭着直觉往旁边一滚,然后……栽到了床底下。
等她呲牙咧嘴爬起来的时候,被眼前这么惊人一幕劈了个五雷轰顶:单薄得可怜的木板床上躺着一把青锈斑斑的匕首,屋子其它地方几乎比她的脸还干净上几分,只有一孔天光从屋顶上漏下来,给那幸灾乐祸的匕首踱了层金边。
赵余觉得在自己脑门上,“家徒四壁”四个大字闪闪发光。
然而就在她木着脸准备倒回床上把这个梦做完的时候,又有一道银光擦着她的侧脸直直地钉在身后的土坯墙上。
得亏墙结实。
赵余在“继续睡觉,早睡早醒”和“梦都梦了,看看再醒”之间犹豫了许久,抬手把那枚铁镖拔了下来。
她一手把那个倒霉匕首挥下床去,爬上床展开了铁镖上附带的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
简单概括说来就是:赵修明足下,你既然从落羽教滚蛋了,那么从今往后,落羽教没你这个人,你也跟落羽教再没什么关系,吃好喝好,后会无期。
那一孔天光刚好落在信尾署名“成子江谨书”上,赵余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梦,做得跟真的似的。
她一个老实本分的正派弟子,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人人喊杀的大魔头了呢!
紧接着第二天,江湖上谁都知道了魔教赵修明退位,连前因后果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除了她本人。
为了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几天来她听遍了镇上说书人讲的故事,若不是那张信纸上就是大剌剌地写着“赵修明”三个字,她是绝不肯相信,世人口中那个穷奢极欲的魔教魔头居然是个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住着破烂屋子靠喝西北风度日的穷光蛋。
赵余掰着手指头数自己剩下的银钱,她翻遍了整座屋子,几乎要把那个茅草屋拆了,零零总总才搜刮出了不到一两银子。
也就是说,她,堂堂武林名门灵析派内门弟子,马上就要连西北风都喝不起了。
赵余听这说书人越说越扯,看了看周围饮酒吃菜正听在兴头上的人们,叹了口气,离开了酒楼。
她沿着笔直的青石板路一直往东走去,那边有一家卖烧饼的铺子,老板诚实本分,做出来的烧饼四文三张,童叟无欺,既可充饥又可杀人是也——过夜的烧饼硬度可比石砖,而且又轻又薄,若是关键时刻,也能勉强做个暗器。
只不过那是败家子才干得事,就算烧饼硬成了块铁,赵余也得咬牙咽下去。
她打听过了,如今她所处的地界儿隶属南岭,离淮安灵析少说千里,她大概需要百八十个烧饼再加上不眠不休才能走到那儿。
吃的不是饭,赵余趁热叼下一大块烧饼,边嚼边想,咽下去的可是命啊!
八里镇临山靠水,交通往来商旅行人多喜欢在此处歇脚,近水楼台,八里镇也就逐渐变得繁华起来。
长街两旁商品鳞次栉比,五彩的幌子随风飘扬着,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沿着街道往南看过去,一条宽约十来丈的小溪静静地淌在日光下,时不时有两三船只飞快掠过。
赵余抬手遮了遮阳光,把剩下的烧饼揣在怀里,走向溪道两旁,那里兴许会有过往的船家刚好要去淮安。
然而不过刚走几步,只闻到酒香从街旁的一家酒肆中传来,飘满了整条街,赵余掂了掂自己剩下的几块碎银,有些惆怅。
明明就在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她还跟她师兄弟们一块喝酒来着,喝得还是她大师姊孙弦安藏了小半年的竹叶青,虽说她只喝了几口就嫌弃酒不够香,气得孙弦安当场夺了她的酒杯再不让她碰上一滴。
赵余掐了掐眉心,又叹了一口气,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她一口气还没叹完,忽然顿住了脚步。
酒肆对面,一家当铺大门敞开,门匾上是三个金漆大字“玉华当”,铁钩银划,刚劲非凡——就差在下边再横书上“气派”二字。
世上有两种穷苦潦倒之士,一种去了赌场,穷穷富富往来而无穷也;一种来了当铺,家徒四壁、八面漏风聊以苟全也。
赵余之前也曾想过攒上三五两银钱,去赌场豪掷一把,从此大富大贵,再也不听灵析派那倒霉师父天天念经,可惜,这也就只是想想。
她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那点碎银,连赌场的门都进不去。除此之外,还有一枚铁镖,砍菜切瓜都嫌不好使,和一把生了锈的匕首。
她仔细看过那把匕首,长不过七八寸,铁鞘上红褐色的锈沫与匕首柄的青迹交织纠缠,像是一圈一圈缠绕的花纹,将匕首与鞘紧紧粘合在一起。
如果是以前,赵余肯定看都不看直接将它丢到残兵库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真心觉得这匕首肯定是前朝古董,少说得值五两银钱。
她得折身回去取那五两银子。
八里镇离八里山有八里地,赵余那间风雨飘摇的小茅屋就坐落在八里山脚下。
八里对上五两,徒步走来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功夫。
如果没有土匪截路的话。
赵余简直要被自己这喜到临门的新春福运给乐哭了,十五那天她刚去求过平安符的!
那群人为首的是个高大汉子,长得凶神恶煞,但是说起话来却文绉绉的,“公子,主人特地叮嘱了,您若是肯自己跟着我们回去,他不会再计较之前的事情。”
赵余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听到那汉子开了口,她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在江湖上,有些东西可是不能随便听的。
那汉子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对方回应,唰地一声抽出一柄钢刀,依旧温声细语道:“既然如此,手下的人不长眼,还请公子恕罪了。”
汉子话音刚落,十余道风刃同时从四面八方向赵余藏身之处袭来,她死死贴紧了树干,只听被风刃削下来的断枝残木噼里啪啦地纷纷摔落下来,木屑乱飞。
在赵余看不到的地方,那汉子悄悄打了一个手势,随后与他一同的十来个人悄无声息如鬼魅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下一秒,“轰”地一声,一簇火苗直窜云霄,顺带点着了周围一圈干枯的树木。
赵余一闻到那股火硝的味道就觉不对劲,她几乎是同时从树后窜了出来,就地滚了几圈,头也不回逆着风跑去。
他那什么的!让放火烧山的那群王八蛋都断子绝孙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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