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科幻小说 > 载酒行 > 第2章 第2章

火势越滚越大,再加上如今正处正月季节,天干物燥。不多时,整片树林都被大火映成了红色。

        赵余没重量似的,飞快地从林中轻掠过去,远远望去,只能看到残影。但那火像是跟她较上了劲,一刻不停地紧随其后,好几次险些燎上她的头发。

        那群人一把火放完倒是拍拍屁股走了,哪会考虑到她这个被殃及的“池鱼”。

        冤死了冤死了!

        就在灼热的火浪马上要咬上她的后背时,赵余瞅准时机一矮身形,顺着前面的小坡滑了下去,匆忙之中,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突然从她脑海里冒出来——我好像只有这一件衣服!

        然后赵余就带着她最后的家当一路滚到了河里。

        正月里的河,碧波沉静,清澈见底,就是有点冷。

        赵余从河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火气,谁还没个倒霉的时候,不就是刚好赶上了么。

        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得太早了,也想得太好了。

        她“披露带水”地沿着河道一路而下,不由得暗自庆幸当初在灵析派时她师父逼的紧管的严,练功学武她是一刻的懒都没偷到,虽说没学出个独步天下来,好歹算是强身健体,像现在,数九寒冬落次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然,就会像前边这人一个样。

        ……其实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人都会有一种预感。江湖上大多有些术士借题发挥,以此谋生,说什么命犯煞星,命有桃花云云。

        赵余之前从来不信,她自己就曾装模做样地给孙弦安算过一卦,那时她闭眼胡诌,说孙弦安在当月初七会遇到天命桃花,最巧的是,还让赵余给说中了,借此讹去了孙弦安的一把宝贝玉骨扇——就在初七那天,孙弦安一表人才的远亲表哥从塞北南下,到淮安来拜访灵析派掌门。

        当然赵余肯定不会提,几天之后是掌门五十岁大寿,寿宴的请帖早就传到天下豪杰手中,不缺表哥这一份。

        许是泄露天机遭了报应,赵余觉得还是要对命数有敬重之心,出门之前一定要先拜读黄历……

        看着眼前这人,赵余把额前散乱的头发往后梳了梳,暗自苦笑道:“你们的公子在这呢,跟我较什么劲!”

        这人看上去跟赵余差不多大,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微微皱着眉,已经昏了过去。赵余把他从水里拖出来的时候竟一时分不清是水冷还是他的手冷。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梢动了动,但还是没有睁开眼。赵余摸了摸他的脉搏——还有余热,大约暂时是死不了的。

        那人无意识地扣住了她的手,赵余一愣,他手里攥着东西。

        那是一截被打湿的五彩丝绦,因为沾了水,贴在他了的手指上。赵余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很是眼熟。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在孙弦安那里是见过的。

        这种丝绦的配色很是特殊——蓝绿赤白紫,每根绳子下面又分别缀着一个实心的小古铜珠子,乍一看有点像塞外蛮族人的东西,上面是五根绳子编成的空心扣,那里面放着一颗小小的琉璃珠。

        不知哪一天,孙弦安腰间就配上了这样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当初赵余还觉新奇,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五川派的信物。

        五川派是百年前灵析派、周门派、太初派、平越山庄和归山派在天下五川交汇之地歃血为盟,共为一派。从此之后五派合为一家,同心同力。当时五川派风头正盛,隐隐有一跃成为武林第一大派的势头,一时间武林各门派纷纷加入,竟有改头换面称“百川派”之意。

        可惜合久必分,五川派派大人杂,众心难调,不到百年,各门各派又纷纷自立门户,五川派也就不复存在了。

        但是一开始的五大门派却依然保持来往,每年二月初八,五派掌门都会同去五川交汇之地安越祭祀先祖。

        五彩绦,则是当年五川派象征着长老身份的东西。如今持有五彩绦者,多是五大派的少掌门人或在江湖上颇有声望的人。换句话说,五彩绦,也就相当于行走江湖的护身符。

        赵余将那根绳拿起来看了看,江湖上有五彩绦的人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她飞快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愣是不能将这位给对上号。

        而且他手中的这东西还不是个完整的——里面并没有那颗琉璃珠。

        赵余想了想,把绳子给他放回了袖子里,就在这时,她听到这人一声闷哼。

        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赵余顺着他的手臂往上一摸,摸了一手的血。

        赵余:“……”刚夸了死不了的。

        伤口是刚刚裂开的,血迹顺着衣服一点点渗透出来,从小臂往上,一直延伸到了肩头。

        赵余顿时有些头疼,往前三里是她那个破烂茅屋,往后五里是跟穷光蛋并没有什么关系的繁华小镇,再也没有比这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风水宝地了。

        赵余此时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人还是一身锦袍,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都从这上面撕不下来,如此也就只能苦了赵余这等布衣平民。

        不过幸好苍天慈悲,就在赵余犹豫着要不要牺牲掉最后一件还能看得过去的家当时,一艘小船轻飘飘地驶来,船上的渔夫只向他们看了一眼,问也没问,稳稳地靠上了岸,竹篙一撑,摸着下巴道:“二两银子。”

        赵余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后给气笑了,她指着自己道:“你看我长得像二两银子吗?”

        渔夫向她瞥了一眼,又一撑竹篙,跳上了岸:“他像。”

        赵余:“……”真有眼光。

        “他身上带伤,得再多加五百文。”

        赵余洗去手上的血迹,站起身来,“既然如此,等这位兄台醒了之后你们再商讨价钱吧,在下先告辞一步。”

        那渔夫忽然一挑手中的竹篙,稳稳地挡在了赵余身前:“他若是不醒的话,就会一直赖在我的船上。”

        赵余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呢?”她话音未落,抬手向渔夫的竹篙击去,渔夫下意识地向前一挡,然而只见赵余脚尖轻轻一点,转眼已经到了几步之外。“我想你就是再加上二两银子,这位兄台也不会介意的。”

        “不行,我还有别的生意要接。”渔夫身形也极为迅速,赵余几乎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瞬间竹篙又已经到了她的面前。赵余一时摸不清这渔夫的来路,心想搭艘顺风船也无妨,于是便不再多废话,点头道:“那再先往前走三里,然后回镇上。”

        渔夫收了杆,爽快地点了头。

        船里到还算整洁,就是有一股长年累月的鱼腥味,渔夫站在船头,竹篙一落,船轻快地往前滑了几丈远,他轻声哼唱起了渔歌,曲调悠扬婉转,但从一个高瘦的汉子嘴里唱出来,却平白多了几分悲凉之情。

        赵余收回打量的目光,心下了然。

        行走江湖,往往需要的是消息人脉。早先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走南闯北,掌握着武林中绝大部分消息情报。但丐帮众人多数是在陆上行脚,而做水上买卖的自成一派,叫做水帮。

        丐帮有帮主长老,弟子之间分了三六九等。水帮又不同于丐帮,可以说水帮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只要你在水上做江湖生意,都可以自称为水帮中人。因此水帮鱼龙混杂,做的生意也各有不同——小到载人传信,大到杀人放火,只要是在江河湖海上,都算是他们的生意范畴。

        赵余看向躺在船里的这个人,刚才趁着她回去拿匕首,那个渔夫简单给他包扎了一下,只不过这人身上的大小伤口加起来有数十个,只能挑着最严重的简单处理一下,他又在水里泡了半天,这种包扎对他而言聊胜于无。

        赵余暗自摇了摇头,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

        后来赵余才发现自己操心太多了——与其关心这人将来的死活,不如先想着该怎么把这渔夫从孔方兄里给拽出来,“当时您说的是向他要钱的。”

        渔夫将竹篙稳稳地撑在溪底,“他还没醒,你先给我结了钱,再让他给你。”

        赵余心道我上哪给你变出来那二两银子,她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叹气了,“这样行不行,先欠着账,等他醒了,我告诉他让他还你钱,到时候没准儿你也能收点利息。”

        渔夫摇摇头,“我从来不赊账。”

        赵余耐着性子讨价还价道:“‘从来’说的是以前,谁还没个例外呢……”

        渔夫打断了她:“没有例外。”

        赵余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有财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注),她有些无奈道:“那要不你就等到他醒了……”她忽然一顿,想到这人再不处理一下伤口估计命都快没了,赵余认命地摆摆手,“算了算了,等我一会。”

        当铺的伙计估计见惯了走投无路来变卖家产的,一见赵余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站那没动。赵余没等他开口,将那柄匕首拿出来,客气道:“劳烦将你家掌柜的请出来。”

        伙计瞥了两眼那柄丢地上都没人捡的破铜烂铁,心里嘀咕着就这玩意还值得请掌柜的,但他面上不显分毫,笑呵呵地应了,小跑进去请了掌柜的出来,掌柜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富态,笑起来也和善,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柄匕首,赵余盯着他的脸,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丝毫表情。

        可惜,掌柜摇了摇头,“姑娘,就算是死当,我也只能当给你三两银子。”

        赵余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闻言还是不免有些失落,她点了点头,又问道:“先生能看出来这匕首的出处吗?”

        掌柜捻着为数不多的胡子,眼角泛起了笑纹:“姑娘是江湖人士吧,你应该不知道,早些年前,这种匕首在京城达官子弟中比较流行,你看这边——”掌柜用手蹭了一下匕首鞘的尖端,“向外弯出来了一点,其实是照着胡刀的样子做的,又比胡刀小巧灵活得多,随身带着也方便。只不过这几年,很少见这种匕首了。”

        赵余看着掌柜手中这柄锈迹斑斑的匕首,又问了一句:“那活当呢?”

        掌柜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那么一点惋惜,“活当就更不值钱了,当上一个月,也不过三十文。姑娘要是着急用钱的话,还不如死当,毕竟这匕首锈成这样,也用不了了。”

        赵余“嗯”了一声,点头道:“那就死当吧。”

        掌柜转头吩咐伙计去拿银钱,这边跟赵余签好字画好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赵余临走时,特地又看了两眼那柄匕首,叹了口气。

        渔夫见到赵余回来,从船篷里走出来,“他伤太重了,再不治就死了。”赵余心道这用你说,她故意上下打量了渔夫几眼,“你是水帮的?”

        渔夫点了点头,“在下是水帮的,得了个江湖上的诨号,人称‘一丈篙’池万贯,姑娘若在水上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

        赵余之前听说过“一丈篙”这个名号,据说这人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江湖传言果真不假,如今的确是亲眼见识到了,若是手上没几两银子的还是真请不起他老人家。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抱拳道:“原来是池大侠,久仰久仰!早就听闻池大侠在生意场上慷慨大气,古道热肠,跟您做生意,大伙儿都放心。”说着,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虽然您的名气大,但是也不能欺负人吧?”

        池万贯听她这样说,有些惊讶,他呆了片刻,问赵余:“在下哪里欺负人了?在下的生意童叟无欺!”

        赵余摇了摇头,“先前你说要二两银钱,这是已经说好了的,咱们不提。但是你说因着他受伤了要再加五百文,可是你又没把他的伤治好,这五百文,可不是欺负人么!”

        池万贯一时无言,他嘴唇嗫嚅道:“这……在下……在下本意是他受伤有仇家,万一追上来不好对付。”

        赵余还是第一次见到想得这么周全的人,她笑着问向池万贯:“那这一路上可有仇家过来?”

        池万贯欲言又止,终于沮丧地摇了摇头,“二两。”

        赵余心知再少一个铜板都不行了,于是也不再还价,又道:“在下还想请池大侠帮忙把这位兄台送到医馆,以后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在下一定第一个找池大侠。”

        池万贯沉默了一会,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

        赵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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