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慈的笑意不减，他温声道：“在下有心无力，还请赵姑娘见谅。不过刚才那铁匠可被你吓得不轻，现在还紧关着门不肯出来。”
赵余：“……”忘这茬了。
赵余看了一眼那把被甩开了几丈远的长刀，刀身上布满了斑驳不清的划痕，已经崩了刃。
她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
忽然想到了那胡说八道的始作俑者，她歪头向巷子里瞥了一眼，问道：“那人呢？跑了？”
温慈点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浑身是血的，也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
那秃驴张口就来，把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佛门清规戒律忘得一干二净，刚才趁着那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缠上赵余，他拼上最后一口气爬起来撒丫子就跑，那节铁棍被丢在巷子里，还血淋淋地横着。
可能是最近飞来横祸遭得多了，赵余只是有些疲惫地点点头，认命地将那把刀捡了回来，顶着一脑门官司走向铁匠那个孤苦伶仃的小铺子，好说歹说，才敲开了门。
铁匠估计第一次见到这样夺刀当街砍完人之后还带把残刀客客气气给送回来的，他颤着一把山羊胡子，哆哆嗦嗦地将人请进来，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女侠饶命。”，那样子是生怕赵余把手中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铺子原本就不大，中间只有一张长桌，桌上一片磨刀石，一豆昏灯。周围墙壁上挂得净是些残刀断剑，被昏黄的烛火一晕，像是一个个模糊的虚影，沉默无声地看着这几位陌生人。
温慈冲铁匠拱了拱手，笑道：“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当街抢劫，我这师妹最看不惯这种宵小行径，情急之下借了前辈的刀，让您受惊了，还请见谅。”
赵余叹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说：“谁说不是呢，这种是非不分、牵连无辜的狗贼我以后见一个宰一个。”
铁匠被她“宰”得一缩脖子，默默地拉下眼皮，一个劲儿地偷偷往那把刀上瞄。
温慈察觉到他的目光，垂眸轻笑了一声，接过了赵余手中的刀，屈指弹了弹。
“叮”的一声，看上去不起眼的一把刀，鸣声却清脆异常，有如珠玉落盘。
应卓闻声抬起头来，“这把好刀……”
他话还没说完，铁匠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位大侠，小老儿这里只是一堆破铜烂铁，值不了半钱银子。这刀身损了就损了，姑娘不必介怀，况且这刀用来行侠仗义，也算是沾了姑娘的光。”
应卓低下头从袖子里翻了半天，摸出了半两银子，哐当一声放在桌上，“这样的话，那这刀我买了。”
铁匠的手顿在半空中，他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连忙摇头，“小老儿的刀剑什么样我自己知道，这位大侠何苦花冤枉钱，不卖不卖，小老儿不做这黑心买卖。”
温慈将刀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刀身，“用剑的人用不惯刀，先生不卖刀，卖把剑总归是可以的吧？”
铁匠脸色微微一变，他耷拉着两条眉毛看了看刀的缺口，又看了看赵余，伸出两根手指扒拉了一下他那稀松的胡子，犹豫道：“剑也是不卖的。”
赵余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温慈轻轻拉了她一下，“先生那么多剑，总有一把是跟我师妹有缘的。”
铁匠面上表情一顿，瞬间收了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干巴巴地笑道：“公子，我这都是破铜烂铁，破铜烂铁。”
温慈笑道：“早就听过羊前辈一剑可换十三城，您口中的破铜烂铁可要比肩龙泉太阿。”
铁匠脸上的笑在这一刻僵成了层皮，过了许久，他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温小公子，我要是知道，肯定得躲你躲得远远的。”
温慈又拱了拱手，“在下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羊前辈。”
应卓猛然看向铁匠，眼神倏地一亮，“您就是羊屠前辈！？”
羊屠斜着眼瞥了瞥他，奇道：“羊某人多年前就不在往江湖上走动了，怎么连这毛头小孩也听说过某的名号？”
应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赵余瞥了羊屠两眼，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怎么对这个羊前辈没有丁点儿印象？
温慈看向赵余，像是在对她解释：“羊前辈当年铸得三把宝剑名噪天下，后来退隐，余威不减当年。”说完，他顿了顿，又转头道：“今日在下想着向您讨要一把‘破铜烂铁’给我师妹，您看……”
羊屠摇头道：“温小公子，你是知道小老儿的脾气的，我手底下的刀剑与人相通。别说令师妹，今天就算是令尊来了，刀剑与人不合就是不合！”
赵余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狡黠一笑道：“我到是第一次听说刀剑与人相通这种说法，那这把刀跟我犯冲，先道一声对不住了。”
羊屠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是你不会用，才落得这下场。这刀若是在真正懂刀的人手里，一刀可挡十勇夫。”
应卓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只听羊屠又愤愤道：“若是让人知道有人用我羊屠的刀剑和他人试手，居然能毫无还手之力，这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赵余的笑容一顿——合着刚才说的沾光得反过来听。
她从善如流地拱了拱手，“是我辱没了前辈的名刀。不过有一件事我可得给自己分辩分辩，我从小读的是《剑经》，可能您这刀足下，它……听不太懂。”
羊屠瞪了她一眼，“武功要诀本是可以互通有无的，你不得要领，不能融汇贯通怪得了谁！？”
赵余听他这番言论十分跟平时师父训话简直毫无区别，她下意识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浑身上下写着“认错态度诚恳”几字。
羊屠冷哼一声，就在赵余以为他下一句会是“朽木不可雕也”的时候，他却话音一转，“你说我的刀听不懂你的《剑经》，好，我且给你一把剑，只有一点，你若比武输了，宁愿剑毁，也别提我羊屠的名字。”
赵余讶然地抬起头来，只看到羊屠走到墙边，伸手摸索了几下，“咔哒”一声墙面上出现一个长条的暗盒，他拿出暗盒里的东西，随手抛了过来。
赵余连忙伸手接住，那是个长条青灰色的布袋，积年累月，已经磨了边，从布袋口里露出来了一点剑鞘，一样的朴实无华。
羊屠忍着一肚子苦水，对温慈道：“温小公子，这下咱们两清了，我可不欠你什么。”说罢，他又伸手点了点赵余，“记住，别提我的名字！”
温慈对羊屠拱了拱手，温声道：“前辈本就不欠我什么，还得多谢前辈慷慨赠剑，晚辈告辞了。”
就在赵余踏出屋门的瞬间，她又听到身后响起羊屠莫名其妙的哀叹：“这剑有名字，你别乱取名！！！”
入夜的风吹过长街，将三人的影子刮得很长，应卓跟在他俩身后，开口问道：“你怎么认识他？”
温慈被风吹得咳了两声，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认识他？”
被温慈一问，应卓犹豫了一下，抓了抓头发，“我师姊……”
赵余本来仔细观察着那把剑，闻言回头道：“又是师姊？”
应卓这小孩可能天生不会说谎，遇到和蔼可亲的人还好，若是遇到赵余这种人，他是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的，他满脸通红，嘟囔着：“就是师姊……”
温慈咳笑了两声，和颜悦色道：“你师姊教没教过你，不该问的不要问？”
应卓一愣，“哦”了一声，低垂下头，不再说话。
应卓刚耷拉下脑袋，温慈就转头对赵余解释道：“早些年羊屠犯过些人命官司，闹到官府那里了，我当时路见不平，顺手帮了一把，算是结下了丁点儿的人情。今天这事说来因我而起，置姑娘于险境，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把剑就当是赔罪了。”
赵余没跟他客气，点点头道：“温公子好眼光，到是能看出来我学的是剑。”
温慈笑道：“在书上见过几招，纸上谈兵罢了。”
赵余笑了笑，没细究他这句话，转头看了一眼应卓，他像是被抛弃了似的，安静地跟着，也不说话，模样可怜极了。
就这么跟了一路，直到走到了一家客栈跟前，应卓才开了口，“我想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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