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慈走到她的身侧,向远处望去。
“赵姑娘是淮安人士吗?”
“不……”赵余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灵析派的弟子服,下意识开口回绝。
一想到“家乡”这个词,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记得数九寒冬里的大雪纷飞,寒风朔朔。而不似淮安——江南水乡一贯心疼人,冷到了极致,也只肯落下一层浅浅的雪来。
温慈没错过她脸上那抹迟疑,他只以为赵余是不愿多透露,便也十分善解人意地没再多问,只是平静地看着远处的霞光四散变幻开来,一缕一缕,又逐渐被风吹散。
曾经有人大言不惭地对他说过,只要站得够高,就能在落日时分看到喝醉的神仙在西山舞剑,神仙的身姿投到天上,便化作了晚霞。
因此那人十分喜欢去到高处,有时一呆就是半天。
很多时候他并不清楚远处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还是会安静地呆在一旁,看着西天那抹绯红一点一点被烟黛色吞没。
然后这时家里的大人就会一路找过来,在鸡飞狗跳声中,传说中的舞剑天神似乎也染上了人世喧嚣的烟火,那人往往闻声而动,跑得最快,只留下他心甘情愿地留在后边背上这一口黑锅。
温慈忽然轻笑了一声。
赵余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不笑时眼神是那种温温和和式的安静,沉静无波但又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一笑起来,那双如同墨玉的眸子里便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微光。
温慈解释道:“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她一向喜欢登高远望,屋顶树梢无处不去,刚才……触景生情,想到了一些往事。”
赵余不怎么在意地一笑:“站得高望得远,眼界一开阔,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也就差不多能忘个干净了,免得天天念着那些倒霉事儿。”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又问道:“温公子,上次那个和尚你说是归山派的?”
温慈:“我是随口一说,江湖上的事情,赵姑娘应该比我清楚。”
赵余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道我现在连自己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
江湖纷杂是非多,自从今天她见了归山那几人之后,愈发觉得那秃驴面熟起来,指定在哪见过。
她不经意间回头一瞥,余光里孙弦安躲楼梯木柱后悄悄地露出一个头来,跟作贼似的。
赵余:“……”到底是什么能把清冷绝艳的孙师姊逼成这样!
“温公子,我这边还有些杂事,先告辞了。”
她匆匆丢下一句话,便往楼梯那走去。
孙弦安应该是刚刚才到,她一句废话也没说,拽起赵余的袖子往楼下走去。
直到下了楼,她又左顾右盼寻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劈头盖脸问道:“十五那天,你到底干了什么!?”
赵余一愣,不过她这人向来这样,别人一慌她就不慌了,她低头仔细想了一会,抬头道:“我记得我跟你喝酒来着。”
孙弦安又四处看了看,此时天色将暗,她俩人周围就是一片竹林,竹影幢幢,总让人感觉里面藏着人。
她压低了声音:“你还有脸说那酒,我不跟你计较,喝完酒之后呢,你撒什么酒疯,还敢跟我师叔比试!”
赵余脸上一片惊讶之色,这真不是装的,她连忙解释道:“孙师姊,这话不能乱说,我的酒品跟人品绝对是挂钩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喝得多了,‘疯’这个字也是完全跟我沾不上边。再者说,我就喝了一口,远远不到不知死活的地步。”
孙弦安口中的“师叔”十有八九是她爹的师弟凤小马,此人善用暗器,又喜欢自己钻研一些极为刁钻邪门的武器,像这种“邪门集大成者”,赵余见了绝对是绕着走的程度。
孙弦安冷哼一声,不知她是不屑于赵余的人品还是酒品,“那你还敢……”
赵余这边正洗耳恭听自己还敢做什么事的时候,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忽然传来,被烈焰染得通红的半边天映在赵余的眸中,哭声、喊声、惨叫声、大骂声混杂着烧焦的味道传来,刚才还寂静祥和的夜晚仿佛转眼般便坠入了人间炼狱。
她一向平静的眼眸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那边是……”
孙弦安被离奇的爆炸惊呆了一瞬,她吞了口口水,“好像是……归山。”
此时用完晚膳的大多人都回了屋里,不知是那个缺德得没边儿的完蛋东西专挑着这个时候放火。
归山众人住的隔壁就有一片湖,奈何此时就是近水也解不了近渴,一桶桶水泼上去聊胜于无。爆炸实在是过于惨烈,木质的房屋完全抵不住这样一场大火,挨得稍近些的院子甚至都不可避免地被牵连到了。
不过习武之人向来比常人敏锐些,一听声响,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往外冲了出来,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还被困在里面,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华平见赵余和孙弦安匆忙赶来,嗷地一嗓子差点把孙师姊清冷孤绝的形象撞个渣碎,她扑在孙弦安的怀里止不住地往下掉眼泪,“师姊你可算来了!吓死我了!”
赵余为了防止这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再蹭到她身上,悄悄往一旁挪了两步,“你受没受伤?”
华平抽抽噎噎半天,才从孙弦安怀里抬起头来,“我……没事,师兄……师兄他们在帮忙救火……”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呜咽一声,“就是……就是归山派的那些师兄师弟们还有人没出来……”
赵余被火光映得眼睛微眯了一下,“怎么会忽然起火……”
敢在五川山庄放火,这可是公然将五大派一个不落地挑衅了个十成十。
孙弦安将华平推开,十分嫌弃地递过去了一张手帕,她压低声音道:“归山的那些师兄弟们生死未知,你在这一通哭像什么样子?敢跟大半个江湖作对,若是让爹爹和师伯师叔们逮住了,非得让这狗贼下油锅不可!”
赵余忽然被火烤出了一层冷汗——这手笔怎么听着有点像魔教的作风!
赵修明冤枉啊!
这念头一起可再也止不住,温慈当时说“赵修明追杀他”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她知道这是一口无伤大雅的黑锅。
可是火烧五川山庄,这他娘的到底是那个智勇双全的英雄好汉想出来的,大半个江湖势力如今齐聚一堂,此时泉山上下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这一口锅砸在人身上,可不仅仅是眼前一黑这么简单!
她下意识往身后摸了一把,摸了个空。
这下好了,连剑也没有,找始作俑者没她的份,万一事情败露被迫替罪,逃跑也没她的份。
她轻轻掐了一下手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反常,“那……掌门和其他师伯逮到这狗贼了吗?”
华平渐渐止住了哭声,估计是被吓惨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没,还没……还没有。”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声音里又染上了哭腔,“师妹,今,今天上山时,扶了我一把的那个……那个师兄也没出来……”
那个年轻的僧人,看起来也跟她们差不多大。
赵余抬头望了一眼,火势丝毫没有弱下去的意思。
孙弦安今天并未见到那个僧人,她闻言一愣,“谁?”
华平抹了一把眼泪,“我今天打听过了,他是归山的少掌门人,法号惠常。归山本来,本来打算在这次祭祀上,就把衣钵传给他的。”
孙弦安这边还没反应过“惠常”到底是哪位,就见赵余急匆匆地转身就走,“哎,你又去哪添乱!”
赵余把孙弦安的叫喊丢在身后,长叹了一口气,“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在这等着就行。”
(https://www.eexsww.cc/77728/30813792/)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