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进礼堂之前,在走廊碰见了似乎有些犹豫的藤田。
“一起进去吧?”
他笑眯眯地对藤田进行了邀请。
“啊,”
藤田看起来想拒绝。
“她也会希望你去看的。”
幸村温和又强势的眼神看着藤田,
“她可是把你们都当成朋友啊。”
作为朋友,又为什么不能坐在台下去欣赏呢。
藤田眯起眼睛,笑了笑。
于是,寸头少年思虑一会,也从善如流地进了会场,坐在了幸村的后面。
他们一齐坐在前面几排,绮罗刚刚在音乐社跑出去的背影,和现在台上那个站的伶仃美妙的身影逐渐在幸村的脑海里重叠。
身边还有网球部他们几个,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台上的他们。
樱井丽则坐在藤田的旁边摆弄相机,这个位置很好,角度很是方便她拍照。
此刻,少女鬓边的蓝粉色花珠,柔软鲜活地仿佛能掐出汁水,抚摸着它,就好像抚摸着曾触碰过它的幸村的手。
被赋予过别样意义的花儿如今也在向她传达着意义。
她的心里就奇异地平静下来。
台下实质性的目光,许许多多,她仿佛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自己的第一次公演舞台,此刻有些恍惚,也是很正常的吧。
少女起头,她夹好琴,站地挺直,在瞩目之下,循着指挥,她开始调着和弦运着弓,音符从她手中缓缓地倾斜流淌,逐渐扩散、汇聚到乐团的每一个人身上,曲声委婉低沉,这样一阵水波般轻柔婉转的序曲,让人不由地想起春天那带着清冽花香的微风。
那是樱花飞舞、落英缤纷的美象,亦是花朵枯萎凋残的脆弱与哀歌,
但,在一阵低沉轻柔的铺垫之后,曲子的节奏陡然加快,大提琴的加入,中和了之前那脆弱的低音,很快便响起了明丽轻快的夏日赞曲,就如同滚滚的热风拂过静谧的翠色湖泊,掀起阵阵的绿浪。
等到鼓声响起,这乐风又如同水面上的白鹭惊飞,带起一阵清风和涟漪,吹散了先前的躁动。
和学生会从前所担心的状况不同,台下的学生们并没有多少中途离场的,这首日式传统的音乐意外地颇受大家的喜爱。
不要瞧不上听起来似乎黯然神伤的《遗失的樱花》,尽管它前年逐角乐坛奖项落败,但能够提名就是极大的肯定。
这支曲子,本身不需要多么巧夺天工的技巧和音色,但它的风格变幻无常,现在,又加入了鼓曲和萨克斯,比之以往更加欢快,所以,演奏者的感情共鸣,才是最需要她们去分神的地方。
“完美的演奏啊。”
中森和花开院的双人合奏还没到时间,两个人在台下忍不住就去年的舞台和今年开始做起了比较。
花开院笑了,“其实新加进去的学妹很不错吧。”
菅原向来很会挑人。
才短短两周,就可以和大家配合的如此默契。
这次让她一个新人上台,其实还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
中森默默想,后浪推前浪,她毕竟经验十足,而且灵气也不是没有。
是个可造之材。
“她一直都不错吧。”
这个时候,风笛声自然而然地不再附和,而是加大力度,悠悠吹响,还有提琴丝弦的摩擦声,舞台上,灯光下,纷纷扬扬的情愫与灵感就如同哗哗的流水,在木下绮罗的手指里倾泻,脑海里流通,这弦音与笛音既有重合,又互相追逐,热切地仿佛一对情人,难舍难分。
在这样热烈的音符里,曲子终于进入尾声。
等谢幕下台以后,她手里还拿着琴和弓弦,刚放下,就一路向幸村那边小跑过去,沿路刮起香风。
“学妹,你不听我拉琴了吗?!”
中森在后面大喊,她前两天还说要听他第一次合奏呢。
“我去前面坐着听啦!”
木下绮罗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跑。
好像有点敷衍,但她确实又是在认真地履行着约定。
“孩儿大了不由娘。”
因为中森一脸悲愤的表情,花开院开始安慰他。
而在前台,看到突然就出现在面前的木下绮罗,幸村刚准备去后面接人的身体就顿住了。
脸上清透又明亮的腮红,唇彩都让人很直接地想起春日枝头桃粉色的娇花,但那上翘的眼尾处,金色的粉影在这不太亮敞的环境里格外吸睛。
他花了几秒钟从这绮丽的景象中抽身,随后不紧不慢地掏出口袋里的手帕,开始擦起对方额头上的薄汗。
藤田和樱井早已经离开。
她来了,网球部的人都集体往右边移了一个位置,把幸村的左边空了出来。
“漂亮,好听。”
众人主动地小幅度鼓掌,异口同声。
“部长看的非常认真,我们也是。”
幸村随他们说,绮罗也瞟了仁王一眼,
“哼。”
环顾了一下,没看见海带生物和真田。
初中部最近也在办活动,不上课来着。
“赤也进高中部,迷路了,真田去接。”
柳恰合时宜地开口解惑。
木下绮罗好奇又无语。
“这都能迷路……他属蚂蚁的”
大家,确实不太懂迷路又跟蚂蚁有什么关系,她的脑回路也很新奇。
等绮罗坐下,才发现这个位置,刚好正对着她刚刚的站位,而且可以看的非常清楚。
她没来之前幸村就是坐这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右手边的幸村,他正一只手撑着下颌,闲适地看着台上即将开始的双人奏乐。
只是面上如此,在这样有些暗的环境中,他的左手正在轻柔又有力地揉着木下绮罗的右手手腕,帮她缓解着刚刚拉完琴的酸涩无力。
“是你喜欢的brahms。”
她凑近幸村,轻轻柔柔地说。
台上人即将演奏的,就是勃拉姆斯的hungariandanceno5。
帷幕落下,灯光亮起,中森已经和花开院开始了。
这首曲子,节奏自由欢乐,速度的变化比之刚才那首樱花要激烈许多,旋律也带有一定的即兴色彩。
难度不大,重点在于节奏的掌控。
不过对中森他们来说,这更不算什么。
“这首曲风,不是我的喜好,但是你的前辈们拉的很好。”
幸村笑着对她说。
她亦知道,幸村偏爱的,一直是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
那支曲子,是帕萨卡里亚变奏法,悲伤的e小调,忧愁、激越、悲怆、坚定、明亮、辉煌,种种风格交织,充沛的情感和交织的复杂乐章,还有那种悲神的总基调,木下绮罗也很喜欢。
这样气势如虹,但其实缺乏乐观精神的曲子,木下绮罗曾经在花房,偶然给幸村拉过一次。
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她有些明白恋人对这支曲子的钟情,那种命运主宰一切,咽喉也被它扼住的感觉,和少年曾经含而不露的伤感与悲观情绪一一对应。
“嘛,上次的勃四,我拉的不怎么样,下次找机会,再给你拉一次吧。”
幸村伸出手,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如果觉得不好掌握,其实可以去向中森前辈请教,”
幸村顿了顿,继续说,
“他本人其实和我一样,更喜欢勃四的风格。”
而不是现在台上这种热烈浪漫的曲风。
她看着台上的人,也点点头。
中森,社里没有人比他更擅长这样热情欢快的风格了,但他本人确实又不爱这样的曲子,有时候,擅长的和喜欢的,是两码事。
“看来你之前已经跟前辈讨论过勃拉姆斯了。”
她看向幸村,笃定道。
两个都喜欢勃四的人碰到一起,不可能没有交流。
幸村只是笑而不语。
她收回目光,转而继续看着台上那两位优秀的小提琴手,嘴里喃喃自语。
“我的前辈们……确实都很厉害啊。”
除去中森,台上的花开院学姐,擅长两种极端不同的曲风——热烈和愁情婉约的曲子,有时候前辈都会在木下绮罗面前笑着抱怨,说拉琴会拉的她情感分裂;台下,清水迎子的曲风,则是跟外表不同的豪壮优美。
菅原部长钟情和拿手,是兼具西方人的深邃凛然和东方人的忧郁内敛。
这些人都是社团里的翘楚,菅原律里曾经在去年带领校社拿到了东京青年合奏大赛的第一,立海不只是网球部出名,音乐社也不赖。
中森今天,是第一次合奏,但没有人会觉得他能出现什么问题,包括他自己,这是大家对他能力的一种自信自傲,也是独属于音乐艺术的狂气。
那么,木下绮罗,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在社团里,又是怎样的角色和定位。
她自己不清楚,此刻却想起前辈曾对她说过,
“我们社,需要一个多才多艺的新人。”
“如果你渴望荣誉,胜利,还有自我,”
“你来,是不会后悔的。”
音乐需要的不仅仅是技巧的娴熟,只会拉动和弹拨琴弦,而没有充沛的情感注入,那就是机器人。
而木下绮罗,哪怕阅历不算丰富,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菅原律里这个人,不仅仅有过人的才华,还有敏锐的眼光和独到的见解。
直到现在,木下绮罗才有些体会到,菅原曾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一个人是真心的热爱着舞台,那么,重遇的时刻,看着灯光,看着会场,看着台下的人群和目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那是她和舞台再一次乍相逢所碰撞出的激烈情绪。
她怎么可能不去怀念,不去心潮起伏,毕竟她曾经的梦想,就是一直能站在这上面,永远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光芒,想去征服所有人。
曾经试图摆烂的木下绮罗,却被菅原一针见血地看出了她骨子里最真实的东西。
那是不肯屈服的生生不息的火焰。
坐在最前排观众席的菅原律里似有所感,回头正对上了人群中木下绮罗的目光。
两个人遥遥相望,棋逢对手又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
啊,小部员的热情和战意似乎完全被激发出来了呢。
菅原漫不经心地回想,看来当初力排众议让她提前一年上台合奏,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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