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七点半，陆蔓茵准时踏进了五六年级的教室，原本有些吵闹的教室，随着她的进入也安静了下来。
有学生举着手问：“陆老师你怎么样啊？听我妈说你晕啦？”
对于学生的关心，陆蔓茵只觉心里暖暖的：“没啥事，好了，上课之前我先说件事。”
听着这话，教室里的学生都端端正正坐了下来，陆蔓茵这才发现张建国没来上课。
她皱了皱眉，虽然她不想管张建国，可那毕竟是她的学生。于是叫了一名离张建国家比较近的学生陈爱梅起来询问原因。
陈爱梅比坐在教室的好多孩子看起来都要瘦一些，站起来也不敢看陆蔓茵，低着头扣着她的衣角。
“我……我也不晓得……”陈爱梅回答得支支吾吾的，好在陆蔓茵也算听清楚了，也就没为难她，准备等她待会有空了自己去张建国家一趟。
等陈爱梅坐下，陆蔓茵才又说：“这学期的学杂费还有几位同学没有交，回家之后记得和你们父母说一声。好接下来五年级把书翻到第五页，六年级先自习。”
没多时教室里就传出去了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
一直到吃午饭陆蔓茵才抽出了时间，想着张建国家也不远，快去快回也赶得上下午的课，于是她跟学校的张老师说了一声就往张建国家去了。
现在是农历的七月中旬，刚过处暑，天还热着呢。更不要说正午的太阳，那简直是要把人晒掉一层皮，就连修水库的工人也都去阴凉底下歇着了。一路上只有陆蔓茵一个人神色匆匆地赶路。
好不容易到了张建国家却见大门紧闭，陆蔓茵气都没来的喘上一口就上前去敲门，但却没有人来开门。
还是隔壁的人听见声音出来了：“陆老师？”
陆蔓茵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从隔壁走出，他面容冷峻，一双唇抿着不苟言笑：“您怎么来了？”
看着是他，陆蔓茵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
看到她的动作，男人往门里靠了靠，“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不是，我是没站稳，”觉察到自己的举止不对，陆蔓茵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了，我来找建国的，继宗同志，你知道建国家怎么没人吗？”
张继宗这才从他家出来，等到了跟前陆蔓茵才发现他还端了一碗水。
他把水递给陆蔓茵：“天热，喝点水吧。”看着陆蔓茵没接，他又补了句，“刚倒的，还没喝。”
陆蔓茵一怔，连忙接过来：“谢谢，我不是那个意思。”
水上有丝丝凉气，陆蔓茵估摸着是张继宗给自己准备的，没想到被她捡了便宜。不过她顶着太阳走了有这么久了，还真是又热又渴，于是端着碗也不客气大口喝了起来。
喝水的时候陆蔓茵偷摸着打量了张继宗一眼，想不到杀猪匠也有细心的地方，看来她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建国不停说胡话，一家人带他去镇上看病了。”张继宗耐心等陆蔓茵喝完了水，把碗接过来道。
听了这话陆蔓茵忍不住想，要说张建国能有两条命，那她更愿意相信张建国是得了病。知道了张建国不来学校的原因，陆蔓茵心里也踏实了。
想着张建国一家人回来也要些时候，她跟张继宗说了声就回学校了。
连着两日张建国都没来学校，学生告诉陆蔓茵，张建国一家还没回来。陆蔓茵也就没把心思放在张建国身上了，毕竟她除了每天教书还要挣工分。
但张家湾小学的孩子真正有心思上学的不多，更多的孩子来上学只是为了和别的同学一块玩。要是上的是农基课还好，语文数学课下头的学生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陆蔓茵也正在为这事头疼，这天她刚开始没上一会课，学生里面突然就吵闹起来。
“陈爱梅，那是你爸吧？”
“陆老师，陈爱梅的爸来咱们学校啦！”
坐在门口的学生眼睛最尖，扯着嗓子喊。他一喊，别的学生都伸长了脖子从窗口望出去。
“呀，陆老师，陈爱梅爸爸怎么拿着木棍啊？”
有看到外面情景的学生，跟陆蔓茵打着报告。
原本以为陈爱梅家长是来交学费，正想让学生安静的陆蔓茵一听，连忙也向门外看去。果不其然瞧见陈爱梅的爸陈龙拿着根小臂粗的木棍怒冲冲地往她们教室来。
陆蔓茵回头一看，陈爱梅已经快哭出来了，坐在凳子上发抖。
虽然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陆蔓茵也知道要是真让陈龙进了教室，陈爱梅肯定少不了挨一顿打。
想也没想，吼了句：“所有人不准出教室！”陆蔓茵就出了教室准备将人拦下来。
“爱梅爸，这是怎么了？”
哪想陈龙理都不理他，冷哼一声，接着往教室走去。
陆蔓茵连忙两手张开，拦在陈龙跟前：“爱梅爸，有话好好说，你拿根棍子干什么？”
这下陈龙倒是看着陆蔓茵了，不过他一把将陆蔓茵推开：“我不跟臭老九说话。”
陈龙力气不小，陆蔓茵又没设防，被他推了个踉跄，等她稳住了身子，陈龙已经冲进了教室。
等陆蔓茵冲进教室，就看见陈龙正用他手上的木棍一下接一下地抽在陈爱梅身上。陈爱梅想躲，奈何被陈龙抓得死死的。
班上其他的又是半大的孩子，面对大人也有些发怵，一时间也没人出手帮陈爱梅。
“你快去把张老师叫来！”陆蔓茵随手点了一个孩子吩咐了，就直接往陈龙那去。
被点到的孩子也不敢耽搁撒腿就跑。
到了陈龙跟前，陆蔓茵就听到陈龙嘴里骂骂咧咧：“读个破书有屁用？叫你不准来了，偷摸着还来！跟你妈一样是个贱货！”
陆蔓茵伸手去夺木棍，却被陈龙躲开了，他指着陆蔓茵骂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湾里都传开了，你们家就是□□、□□分子！”说到这，陈龙像是忍不了了，吐了口口水，“我呸！就你这样的人还当老师！”
陆蔓茵最厌烦人家说她家的事，更何况陈龙还是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口无遮拦，所以她说话也就带上了火气：“爱梅爸，给人扣帽子可是要拿出证据的！我在学校教书是校长和贫下中农代表认定过我的家庭成分的，怎么你一来就给我乱扣帽子？难不成你也要搞封建独权那一套？”
“我不跟你扯，你这样的人早晚有一天要被□□！”说完陈龙扯着陈爱梅往外拉，看着陈爱梅扣住桌子不动，他抬起木棍打人。
来不及多想，陆蔓茵瞅准时机一把拉住木棍：“现在你是在教室里，这还轮不到你打人！”
说着陆蔓茵就使劲准备把木棍抢过来。
不曾想，陈龙却突然松开了陈爱梅，“啪”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
“这是干什么！”教室门口想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陆蔓茵松了口气知道是孩子叫来了张老师。
张老师叫张绍，是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负责监管学校的。不仅如此张绍也是张家湾的人，在张家湾乃至兴宁人民公社都有些面子。
趁陈龙看向门口的时机，陆蔓茵没再夺木棍而是将陈爱梅拉到了自己身后，让她往讲台上去。
陈龙缓过神见陈爱梅躲远了，当即就要追上去，却被陆蔓茵拦了下来。
眼看陈龙还准备动手，张绍冲了进来。
“陈三娃子！你少在这给我耍混！”张绍把陆蔓茵护在了身后，指着陈龙。
见张绍到了自己跟前，陈龙的气焰倒是小了很多，他低着头叫了声：“二爷。”
张绍不理他，转头看着陆蔓茵脸上的红印：“哎哟，小陆，疼了吧？”
这时陆蔓茵才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眼里也不争气地氤氲了摊白雾。深吸了口气，她摇了摇头。
“爱梅挨了好几下，我带她去看看。”
看着张绍点头了，陆蔓茵就上讲台把陈爱梅领回了她的宿舍。陈龙还想去追两人，却被张绍一把拦下来，陆蔓茵走远了也就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看看。”陆蔓茵把门窗都关好，又低头把她从城里带来的药酒找了出来，等转过去才发现陈爱梅站在屋里流着泪根本没有动。
从陈龙动手打她开始，陈爱梅就一直默默流着泪。陆蔓茵知道陈爱梅很内向，但是没想到她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看着陈爱梅的样子，她也觉得心里难受。拿着药酒，陆蔓茵把陈爱梅按在了椅子上，给她擦着泪。
“你别难过，有老师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也不知是陆蔓茵的动作还是话起了作用，陈爱梅突然扑倒了她的怀中，放声哭了起来。
今天这个情况陆蔓茵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论是陈龙还陈爱梅。但陈爱梅一声声哭泣地声音就像火炉一样，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被炙烤着。
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办，陆蔓茵只能学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一下有一下轻轻地拍着陈爱梅的背：“你有什么难处说出来，老师看看能不能给你解决。”
陈爱梅这才缓缓将头抬起来，她一边抽泣着一边像下定了决心，嗫嚅道：“我爸让我别读书了……他让我……嫁人……可是我不想。”
听到这，陆蔓茵只觉脑子翁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爱梅。只见虽然陈爱梅满脸泪痕，但满脸希冀地看着她，就像抓住了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嫁人？你才多大？”陆蔓茵压下心中的惊诧，轻声问道。
陈爱梅把头低了下去：“我今年十六了……”
陆蔓茵晓得农村的孩子读书晚，有的要十三四岁才会送来读一年级，要是六七岁就送来读书反而稀奇。
但对于陈爱梅，她一直以为这个姑娘顶多十三四岁，因为她的个子和这个年纪的也差不了多少。
知道了原因，陆蔓茵拍着陈爱梅的肩膀：“先让老师给你处理一下伤吧，等待会我再出去给你爸说。”
陈爱梅这才点了点头，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陆蔓茵这才看清楚，陈爱梅的身上遍布淤青，分明就不像今天一天打出来的。
“陆老师，吓着你了吗？”看着陆蔓茵动作一顿，陈爱梅怯怯地问。
陆蔓茵赶紧摇了摇头，将药酒倒在手掌心搓热了再揉在陈爱梅的淤青处。
等陆蔓茵帮着陈爱梅收拾好了，打开门就看着张绍带着陈龙在她宿舍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着。
看着她们出来了，张绍对陆蔓茵招了招手。陆蔓茵回头看了看一只手紧紧扣住门的陈爱梅，让她待在了宿舍门口，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两人还没开口，陆蔓茵到了面前直接对张绍道：“张老师，孩子给我说了，是他要逼着孩子嫁人！这孩子才多大？书都没读完怎么能嫁人？”
原本在抽烟的张绍，听着这话也不抽烟了，严肃地看着陈龙，直看到他有些慌张，才沉声：“陆老师说的是真的？”
陈龙打着哈哈：“这不是没钱读书了嘛，正好隔壁村有人看上了爱梅，这才想着让她嫁人算了。”
一听这话，张绍直接举起自己的烟杆敲到陈龙身上。但陈龙一躲，就绕道了另一边去。
“你真是糊涂！”张绍气得话都说不利索，直接用烟杆砸他。
陈龙不以为然，把烟杆捡了起来：“三爷，爱梅十六了，也不小。”
“呵，我国婚姻法规定了，女子要满十八周岁才能结婚。”还没等陈龙把烟杆递给张绍，陆蔓茵就冷冷地开口，“违背女子意愿，你就是剥削阶级，专门剥削自己子女的地主！”
张绍在一旁也附和着应了几声。
这下陈龙慌了神。要是真被打成了地主剥阶级，那他少不了会被拉出去□□。他自己也参与过□□别人，自然知道被□□的不好受。
陈龙咽了口口水：“是我想岔了，爱梅必须读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她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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