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他娘是个奴隶,男孩也是个奴隶。
男孩没有名字,人人都说他不配拥有名字,不是喊他贱蹄子,就是喊他竖子。
他有名字的,娘总叫他阿恨。
他没有姓,他想和娘姓,娘不让。
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懒得计较要叫什么名字了。
总有人使唤他,打他,骂他。
挑水,洗衣,砍柴……不知从几岁起,他就要干这些活,记忆很少有休闲的时候。娘有时会帮他干点,但自己也有很多活。
他们说什么他就得照做,这是经验。
他们的鞭子,抽起人来很痛很痛的。会留下疤痕,怎么也消不掉。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娘说他们是坏人,他不信,坏人是十恶不赦的呀,他不喜欢他们,但他相信,他们只是不太友好吧,并不坏。
他娘是个很怪的人。
他太饿了,去厨房偷点东西吃,娘会打他,边哭边打,说他不争气,说是教育他。打完了娘便抱着他疼哭,问他痛不痛。
明明很痛,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点都不痛,轻轻拍着娘的背,好像娘比他还小,有点哄着娘的感觉。
他不喜欢看娘哭,他喜欢看娘笑,娘也喜欢看他笑,他笑,娘也笑,两人笑做一团。
娘长得很美,眼角细细的皱纹都盖不住娘历经沧桑的美眸和她眼底的温柔。
笑起来时,如春风拂面,总会温暖他的心。
娘总说,神仙很美。
她对神仙有些盲目的崇拜。
不知娘年轻时,又有多美,肯定比天仙还美吧,他想。
他和娘住在一个破院子里,那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杂草丛生,就是院子,没有屋子。
夏天,就铺上草叶,冬天,就抵上两三件衣裳,凑合着睡。
夏天无妨,只是有蚊虫罢了,可是冬天寒冷,又怎么睡?
他不知道,只是在娘的怀里,感受着娘的心跳和冰冷的肌肤,暗自神伤。
他一定会让娘过上好日子,他想。
忍忍,冬天就过去了。
每年冬天,都是这么过的。
偶尔空闲,他喜欢拉着娘数星星。
一、二、三……数到二十九,不会往下数了,便耍小性子重新数。
娘陪他。
这个地方不好的,他知道,他问娘为什么不离开,娘笑了,笑得疯疯癫癫,不一会儿,又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断断续续地抽噎,她说她没用,说她苦命,说她对不起他,说她一辈子也无法离开。
他怕了,好怕,从没见过娘这般模样,不敢多问。
不知多少年,他的世界被院子高高的围墙围着,每日都是那些人送衣服过来给他洗,送木头过来给他砍。
送一日的残羹剩饭给他吃。
娘一早就出去,傍晚才回来,他知道娘是去干活了。
一次,他干完活后发现院里的一棵枯树似乎高过了围墙,好奇心使他爬了上去。
一个新的世界出现在他的眼里,原来院子外还有这么大的院子,原来也有衣服可以那样好看,原来真正的树是绿色的,原来水也可不装在洗衣桶里,可以自由地游动……
好美的世界,他看得入了迷。
他把这一幕印在心头,每一次想起,都甜甜的。
他本想着,他没什么出息,在娘身边,如果能带娘离开是最好,如果不能,哪怕一辈子这样也无妨。
长大了,他多帮娘干些活,让娘安心,让娘笑。
一切勉强的宁静都在七岁的那一晚破碎了。
那个夜,没有星星,很黑。
一个女人撞开了院子的门,手拿长鞭,头上金色的步摇一前一后地摆着,身着一身如金丝雀般的长裙,身后跟着一群人。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本能地想将娘护在身后,娘却将他推开。
两个人狠狠地按住他,按在地上。
七岁,亲眼看着娘被带刺的长鞭抽得血肉模糊。是那女人抽的,他不知道娘是怎么得罪的那女人,他只知道,娘很痛苦。
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按住他的两人,冲向娘亲,碰上的,却是娘的的血肉,娘的骨。
皮开肉绽,伤可见骨。
血流了一地。
他依偎在娘的胸口,发现那原本在冬日里给他一丝温暖的心跳,不跳了。
娘死了,眼角挂着一颗染了血的泪。
七岁,亲眼看着娘在他怀中咽气。
草席一卷,就把娘的尸体抬走了。
他好恨,恨自己无能,保护不了娘亲,连娘的尸体都无法多看几眼。连娘离开的时候,都带着泪。
他恨,好恨。
那年,已是晚秋。
身上娘的血已经凝固,使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娘走了,不回来了……
七岁,几乎尝尽了半生冷暖。
再也没有人能省吃俭用给他缝破了一半的衣服,再也没有人能喂他吃残羹剩饭,再也没有人能在他被辱打的时候挡在身前,再也没有人能在他难过时哄他入怀……
他一个人,在那个晚秋的夜,院中的血泊里跪了一晚。
没有星星,太黑了,太黑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许是凭着为母报仇,讨回公道的决心。
八个春秋,男孩成了少年,粗衣也盖不住他脸上生涩的线条和一双透彻的双眼。
他喜欢笑,打小如此,十五岁的他笑起比幼时多了几分成熟,也有了几分曾经他娘的影子。
人人说他傻,多苦多累都要笑一笑。
他听了,只是傻笑。
娘喜欢看他笑。
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的是眼底的暴戾之气。
后来他才知道,他还有一个爹。
他娘被爹强迫承欢一夜的产物。
他娘,还算幸运的,生了他,活了命。
他的存在,或许就是个意外吧?
七年前抽死娘的,是爹的正妻。
为什么杀娘?看她那张脸不爽。
幼时那七年的虐伤,不过是她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他爹,呵呵。
那人从来只是高高在上,衣冠华贵,连多看他一眼都嫌脏了眼睛,从小到大只是叫他“竖子”、“这厮”、“小蹄子”。
天知道第一次被他爹派去做事时他有多高兴,就好像晨光第一照到他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样,几乎融化了他的心。
他对这个在得知娘死时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哦的爹多了一丝憧憬和幻想。
他渴望啊,渴望父亲能正眼看他一眼。
可现实永远这么残酷。
爹看他,从来都是用一种怜悯,施舍的眼神,甚至只许叫他……老爷。
真是荒谬……
记那一次他自认为自己在爹心中有一定分量时,妄想给母亲讨个名分。
老爷是怎么说得来着?
“那个下贱女人凭什么有名分?”
“老子的女人,她也配?”
“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玩物罢了!”
少年一巴掌抽在了老爷的脸上,带着风声。老爷臃肿的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少年只觉得风不停地灌入耳鼻中,身体不断下坠,嘴角勾起了一个冷笑。
被自己的亲爹丢下悬崖,自己甚至还从未叫他过一声爹。
终于要死了吗?来人世间匆匆走的十五载,终于要结束了吗?
朦胧间,他似乎想起了娘幼时叫他的名字。
是娘温柔的声音。
阿恨。
是啊,是恨,他还没给娘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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