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慧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规矩,后山断崖边的梅苑是皇家禁地,不得擅入。
徐泽身为伯府子弟,前后来过净慧寺许多次,这条规矩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他也从未想过有一日真能闯到这梅苑跟前来。
身后追随的小厮有些顾虑:“公子,这……我们要进去吗?”
徐泽看着那块牌匾,脑中又浮现少女绯红的脸颊,一咬牙道:“进,她既能闯进去,说明这里面根本没人,若当真有人怎么会任由她在里面乱闯?你们去把门栓撬开。”
小厮动作熟练,三两下把扣紧的门栓顶了上去,看样子这种事情做过许多次。
徐泽起先还有些顾虑,眼前他们把门栓撬开,里面都没甚动静,愈发觉得这院子无人,嚣张地大跨步走进去,他一手捂着脸颊上的伤,一边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惩罚那个小娘子,扬声道:“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若自己主动出来,我今日便轻饶你,但若你不识相,待会儿可别怪相公我粗鲁。”
门外响起小厮附和的下流笑声。
云棠将下唇咬出血,勉强唤出些神智,她看着站在身前的人,镇定下来——只要有人在,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起身,云棠仰头看向面前的人,她眼前有些模糊,看人也不甚真切,只觉得这位公子面容端正,气质衿贵,刚刚落在她眼前的那片衣角看样子也不是寻常绸缎。
这位公子垂眸看着她,她瞧不清他眼中的神情,更察觉不到那种探究。
屋外的脚步声渐近,徐泽的那些下流话仿佛响在耳边。
云棠深呼一口气,她伸手,青葱般的白皙指尖捏住男子的衣袖,声音颤抖道:“求您,救我。”
少女目光迷离,说话的语调也似百转千回,落到耳旁似能酥了人的骨头,她身上绷着的理智那根弦随时会断裂。
男子目光淡然地落在她身上,在她眉眼间稍稍停留,又移开目光,没有应答。
紧接着他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人不曾多话,见男子眼神示意,脚步轻若无闻地推门出去,离开时将屋门反手关严。
徐泽依旧在外面大呼小叫,乍见到明间那里走出一个人,满口的污言秽语堵在嗓子里,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
这里有人!
徐泽瞬间收敛起来,朝他们走过来的男子着一身蓝色衣衫,面容过分白净,表情肃静——这样的人徐泽见过几次,皆是宫中内侍,而且看样子地位应该不低。
“尔等擅闯梅苑,可知后果?”
孟谦声音不重,落在徐泽的耳中却像是一道警钟。
他立刻弯腰道:“是草民鲁莽,但草民并非有意擅闯,乃是我那不懂事的贱妾闯进这里,我怕她生事才想着把她抓回去,还望公公见谅。”
徐泽说谎不眨眼,孟谦心里嗤笑,面上不动分毫:“这里未曾闯入他人,尔等速速离去,否则……”
孟谦没有多说,但院落四周隐约有些动静。
徐泽心里一紧,再想说什么也不敢了,他在原地踌躇一会儿,眼见孟谦眼神越来越危险,终是点头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舍地望了一眼身后。
他不明白,这梅苑四周既守着人,云棠又是怎么闯进去的?还是说里面的人故意纵容云棠躲了进去?这怎么可能?!
屋外安静下来,云棠模糊间意识到徐泽带人离开了,她坐在地上积攒力气,扶着桌腿缓慢起身,但她虚弱得紧,这会儿身子不受控制地软倒,踉跄着倒向一边。
云棠下意识伸手一抓,将一块布料攥在手中,面前人被她扯着往前一动,蹙眉之际还是伸手抵住她的后腰。
这一来一回,少女软倒在他怀中,目光中清明的光亮微弱到即将熄灭,她仰头看着男子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脑子混乱得像是一团乱糟糟的丝线,凭着感觉去追逐冰凉的物什。
少女伸手摸到男子的脸颊,他的脸很冰,脖子也很凉,像是刚刚泡了冰水出来似的,她浑身烫得厉害,这凉丝丝的触感正得她的心。
她感觉到眼前人在躲她,蛮横地抱住他的脖颈,小声嘟囔:“别躲呀。”滑溜溜的小手钻进他的后领,想要碰触更多,另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扯着自己衣领,不停说着热。
混沌之际,她似乎听见男子轻叹一声。
她的身体骤然悬空,她紧张一瞬后又攀着他的肩膀不放,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汲取那渴望的冰凉,温热的双唇时不时擦过。
男子脚步加快,抱着她直接进了侧间,绕过一扇屏风后,声音冷肃地道:“下去。”
云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脸颊胡乱蹭着,像只缠人的小奶猫哼哼唧唧。
男子终于失去耐心,他松开少女的双膝,将她双腿放到冰凉的浴水中,少女冻得一个哆嗦,身体里的灼热勉强被压下去。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慌张张一退,脚下不稳整个人跌在水中,溅起的水花晕染男子的衣袍,湿了大半。
她胆怯地不敢抬头看他,将整个人缩在水中,下意识觉得眼前人的心情不太好。
男子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将侧间的门带上离开。
云棠见人走远,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神智,冰水满溢身体,她觉得一阵冷一阵热,头还疼得厉害,眼皮子打架似的睁不开,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能睡,但身体疲倦袭来,她连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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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去内室换了一身衣裳,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小住几天,所以这里有一些常备的衣物。
侧间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他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里面没有应答,他又耐着性子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李琰皱眉,他意识到有些不对,也不知那药性如何,若是昏迷过去……这般想着,他不等里面人作应答,径直推门进去,绕过屏风就看见云棠整个人在往下沉,水面已经漫溢她的鼻腔,他再来迟一点,小姑娘整个人都能淹了。
李琰伸手一捞,将云棠抱了起来,小姑娘浑身浸湿,湿水的衣衫再次将他刚刚换好的衣裳染湿。
李琰目不斜视地将她放到软榻,拿着被子裹住,出去就唤孟谦。
孟谦一直守在门口,隔着门扉在外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寻个大夫,让蓁儿过来,再准备一套女子衣衫。”
“是。”孟谦领命退下。
不过一会儿,李柔蓁匆匆赶来,她正在后山处赏枫叶,这一来一回走得急,额上都沁出些汗。
“大哥怎么了,这般急匆匆地喊我过来。”
李琰指了指侧间,李柔蓁一头雾水地往里走,乍见到侧间软榻上拱起一团,还有女子细白的手腕露在外面,她眼睛霎时间圆溜溜地瞪大,捂唇惊呼道:“天啊,大哥,这可是佛门重地,况且还是白日,你怎么……”
李柔蓁心里涌起惊涛骇浪,谁不知太子不近女色,那些姑娘家在他面前摔倒,他都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这次怎么这么鲁莽?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有人碎嘴,天天拿大哥不肯娶妻的事做文章。
“这是哪家的姑娘,这怎么衣衫都湿了,大哥你也未必太……”
李柔蓁越想越歪,宫女上前更换云棠身上的衣物和被褥,孟谦等到李柔蓁走出来,才上前解释道:“回禀殿下,这是安阳侯府的二姑娘,今日有人欲行不轨,这姑娘闯到梅苑求救,殿下不忍她落难才将她救了下来,但男女有别,殿下不好出面帮忙。”
孟谦说得含蓄,李柔蓁很快明白过来怎么个“欲行不轨”,她身为女子自然痛恨这样的事,但对于孟谦的话还是有疑虑——不忍她落难?她大哥何时变得这般好心了?
这梅苑可是母后故居,闲杂人等根本不能靠近,更别说闯进来,除非有人故意放她进来。
李柔蓁心里生出好奇,但看着李琰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遂进去帮着宫女一起看顾云棠。
两个宫女一个换被褥,一个在帮云棠换衣裳。
湿透的衣裙扔在一旁,云棠昏迷中感觉到冷,微微瑟缩。
李柔蓁走到她身边,先是注意到她那张脸,一瞬间呼吸都有些停顿,灵光一现间想到这安阳侯府的二姑娘是何许人也——云家庶女,曾在京外生活十几年,刚刚回京。
李柔蓁当然没有心思去打听一个庶女的事情,只是云棠这张脸在京都属实闹出不小的风波,她初回京之时随着韩氏参加过一场宴会,宴会上见过她的人无不惊叹她的容貌,一传十十传百,也就传到李柔蓁的耳中。
李柔蓁原本还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瞧瞧这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成想现在人送到面前来了。
只是这模样……也太惨了些。
云棠左手掌心的划痕还在溢血,换衣裳时双膝上浓重的青瘀也露了出来,她浑身还在发烫,整个人没有意识地小声说着疼,眉心蹙得很紧,看得出来十分难受。
这般脆弱楚楚可怜,任谁都得生出怜惜之意。
李柔蓁突然觉得,她能理解大哥为什么会“不忍她落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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