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院是整个侯府最偏远也是最小的一处院落,正房三间,空间不大。
云易丰扫视屋中的陈设,屋中布置简单,偶尔可见一些雕刻有趣的小物件,并不值钱,若是长女屋中如此摆置,他可能还会嫌弃,但这一路走来,他一惯冷漠的态度也生出些改变,隐隐有怒火攀升。
冬院不仅小,连下人也不尽心得很。
他这一路走过来,竟没有看见一个人守在外面,更不必说提前通禀。
云易丰如今有二子三女,云瑶住的地方自不必说,她是嫡女,正屋比这里大上一半多,屋中不乏精巧华贵之物;再说庶女云晚的屋子,她如今只有十岁,也分得一处院子,那院子也比这里大,院中的下人更不敢仗着主子年纪小就肆无忌惮地偷懒,若是让莫姨娘发现,会把他们的皮都扒了。
云易丰知道韩氏不喜云棠,但没想到她会纵容下人至此,若是细究下来,这也和他的忽视有关——一个不受父母重视的庶女,下人们捧高踩低,自然不会尽心伺候。
那身处这般情境的姑娘,她会不会生出怨怼?怨嫡母的苛责?怨父亲的忽视?
云易丰这么想着,抬头看见女儿满是欣喜地望向他,澄澈的双眼中不见一丝怨责和不甘,她为父亲的到来感到高兴,甚至迫不及待地起身收拾好,朝他走过来。
那么干净清澈的眼眸,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歉疚。
云棠原本在榻上坐着,青丝随意挽着,转身看见父亲在外间站着,立刻起身整理衣摆,见仪容整齐才朝着外间走去。
云易丰没有进屋,他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目光有些冷看向外面空荡荡的庭院。
“父亲。”
云棠低身行礼,她的情绪收敛起来,不像刚刚那么喜意外露。
她光顾着看见父亲开心,险些忘了今日府中发生什么,想来父亲心情也不会有多好,正如他现在的面色,严肃又沉冷。
“先坐。”
云易丰没多说什么,他抬手示意云棠坐下,对身后的长随杜寻道:“去把院中的下人都叫出来。”
杜寻跟着云易丰十几年,他知道侯爷表面看着冷静,实则已经动怒。
府中也鲜少有不认识杜寻的人,那些原本在屋中躲懒的下人一见到杜寻,再不敢嫌弃外面冷,一个个站在院中,统共也就十个人,其中一位年长的嬷嬷站在最前面,她此刻低着头根本不敢东张西望,也隐约意识到今日怕是要发生什么。
要说她们平日里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总会留一个人守着院子,防止哪位主子过来。
但近日实在太冷,这冬院看着也不像会有人过来,夫人那边若是来人,顶多随意斥责两句,她们也就松散起来,今日本该守在外面的婢女也偷懒躲在屋中,这才导致云易丰都走进正屋,她们这些下人还一无所知。
云易丰不喜废话,直接吩咐道:“每人二十大板,在院子里打。”
那嬷嬷一听见要挨板子,二十大板足以要了她半条老命,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立刻跪在地上高声道:“求侯爷明鉴啊,并非是奴婢们故意躲懒,乃是姑娘觉得外面天寒,才特意允准奴婢们去屋中歇息。老奴也派了一个人守在院中,谁知那婢女不尽心,竟私自回屋休息。”
嬷嬷说着,立刻有人将一个婢女推了出来,婢女眼见自己成了替罪羊,慌忙辩驳:“奴婢只是回去换身衣裳,耽搁了些时间,并非有意躲懒,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
这婢女很有眼力见,她知道今日之事因二姑娘而起,所以不向云易丰求情,而是向看起来容易心软的云棠求情。
一个撒谎牵扯姑娘,一个看准姑娘心软好欺负,扶桑早看这些人不顺眼,正要开口驳斥。
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少女抬眸看向外面的人,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淡漠,出口的话依然轻柔:“撒谎。”
她声音不大,但此刻院中只有那婢女的哀求声,她的声音轻易盖过去,轻飘飘地落在外面那些人的耳中,带着些许初冬的寒意。
那嬷嬷一怔,似乎没想到云棠会反驳,张口就道:“姑娘说什么呢,奴婢怎敢撒谎?明明就是您吩咐奴婢们去歇息,怎么这会儿不愿意承认了?莫不是因为奴婢原本是夫人院中的人,所以姑娘才想趁机……”
“闭嘴。”
少女再次开口,声音像是浸在冰水中,比刚刚冷上许多,目光也浸了凉意。
“随意攀扯主子,罪加一等,杖责三十。”
“什么……”
那嬷嬷还欲叫嚷,杜寻直接塞住她的嘴,跟着云易丰的那些人下手不轻,但院中听不到一句哀嚎的声音,板子拍打的沉闷声响起,在安静的院中显得有些骇人。
云棠垂眸喝茶,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父亲要做什么,如今明白父亲要为她撑腰,自然不会护着那些下人,她刚刚开口时还有些忐忑,如今父亲默认她的话,她更加确信自己做得对。
她平日看着心软可欺,但她并没有那么善良,不会去同情那些人。
这一刻,屋中的父女两看起来颇为相似,同样的淡漠无情,同样的果断冷心。
云易丰看着女儿,心中也生出些欣赏之意——这才是他的女儿,而不是像长女那般直接吓晕过去。
想到长女,云易丰面上神情更冷。
韩氏教养的好女儿,犯事犯到储君面前,还敢声陈无辜,今日的责罚他都嫌不够。
院中的沉闷声响不知何时停下,那些挨了板子的下人被拖了出去,冬院也立刻空了下来。
云易丰敲了敲桌沿,温声道:“待会儿会安排人过来,你自己挑选,不必管任何人的想法。”
这是要将她院中的人全部替换。
“多谢父亲。”
少女声音柔和下来,眼中星辰碎染,丝毫看不出刚刚冷声驳斥下人的样子,看着父亲的目光带着欣喜与藏不住的小心翼翼,乖巧到惹人疼惜。
云易丰本想问一问云瑶的事,眼前一闪而过刚刚看到的棋盘,话音一转问道:“你会下棋?”
“嗯,跟着先生学过几年。”
“还会什么?”
“琴棋书画都会一点,但我更喜欢下棋。”
云易丰很少关心子女,大多时间放在公务上,云棠久居在外,这还是父女两第一次闲聊。
云易丰难得关心起女儿在平州的生活,聊着聊着才发现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小姑娘说话声音清甜,语速不急不躁,将少时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连云易丰这么不爱听闲话的人也能生出些兴趣来。
眼见时辰不早,云易丰才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也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这件事是你长姐做的不对,为父会让她记住这个教训,但你需得记住,侯府荣誉一体,有些事情该放得放。”
云棠听得出父亲的意思,这是让她不要记恨长姐与嫡母,云瑶如今受罚,也算是为她做主,她也听得出来,父亲还是更看重侯府利益与后宅安宁。
所以云瑶受罚,很大程度怕是因为太子知道此事。
如今看来,她应该感谢那人撞见此事,不仅还她清白,还间接为她出气。
只是应当没有道谢的机会了。
“父亲放心,女儿明白。”云棠声音柔和,听不出一点勉强的意思。
云易丰放心下来,看着有些单薄柔弱的女儿,又道:“你放心,你的婚事为父会替你做主,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云易丰想要补偿这个女儿,这也是他能想出最好的补偿方式。
云棠也从未想过,她一直担心的婚事问题,如今这么轻巧地被解决了。
今日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美好的梦,父亲为她撑腰,关心她的生活,在意她的婚事,她的处境一瞬间转变,让她生出一种虚幻感觉——这一切好像一个易碎的泡泡,轻易一戳就能戳散。
扶桑感觉不到那么多,她高兴道:“姑娘这下可以放心了,侯爷帮您挑选夫婿,定不会让您吃亏。”
云棠听着她开心的话,慢慢生出一种真实感,她眉眼微弯扬起唇角:“是啊,父亲肯定不会让我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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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院发生的事早已传到韩氏的耳中,韩氏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到她院中的嬷嬷,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口气怎么也喘不过来,想要发泄却又无处可发泄。
这种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了,她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如今因为一个庶女,一个外室子,一切再次变得糟糕起来。
“夫人,现下最重要的是姑娘,您不能再和侯爷生出争执了。”许嬷嬷在一旁低声道,她看得出韩氏在发作的边缘。
韩氏狠狠闭眼,半晌才忍气道:“放心,我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我知轻重。”
许嬷嬷听见这句话,眼里担忧稍减,但心下仍有些不安——夫人这些年看起来是沉稳许多,但其实骨子里依然很任性,更别说那是她的死穴,戳中就有可能发疯。
韩氏耐着性子等在院中,等到酉时,有些焦躁道:“你去看看,老夫人怎么还没回来?”
云老夫人一个半时辰前去国公府,如今已是酉时,还没回来,韩氏也不免生出担心。
但说曹操曹操到,许嬷嬷还没出院子,那边就有小厮跑进来通禀:“夫人,老夫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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