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容衍一时脾性走出了房门,可是步子还没迈出小院,就犹疑起来,慢慢吞吞的不肯前行了,随后还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瞅瞅。
可是身后空荡寥寥,冷风乍起,卷起枯枝落叶。
哪有半点人影。
哼,容衍顿时一甩衣袖,原先还侥幸存有的一点点念想都灰飞烟灭,脸庞的冷意渐渐浮现,果断踏出了院落。
安阳小心翼翼在身后跟着,气也不敢大出,生怕又惹了自家公子什么不是。
但,不出数十分钟后,安阳再次出现在了沉凉的屋子门口,手击打着房门,嘴里念着“沉凉,我进来啦。”
之后进了屋子,合上木门,转身看见沉凉依旧如刚才模样,安安静静靠着床头。
说到底,容衍还是放心不下沉凉的,即使一时脾性,可是嘴硬心软,还不是派安阳又返回来照顾沉凉了。
沉凉听见门边声响,侧眼望着走来的安阳,浓黑的眼眸中光点闪烁,嘴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反是安阳从一旁的桌子边搬来个木凳,坐在了沉凉身边,叹气几声,然后特变复杂而纠结的目光看着床上的主儿。
你我同为下人,何故公子待遇差别如此之大,连安阳这个缺心眼的家伙都看明了了。
于是乎,安阳连连叹气,叹气之后用特别慎重的目光看着沉凉,沉凉面色无异,只是苍白少许,面对安阳莫名其妙加之好奇的眼神也并无动容。
安阳憋不住话了,终于开口:“你和公子之间究竟怎么了越想越怪的很。”
问话一出,沉凉置放在厚厚被褥下的手莫名缩紧成拳,一会,又独自松开。
沉凉依旧不说一句话,安阳却像是打开了话闸,滔滔不绝说起了这几天的郁闷。
说到了各种生活琐碎,听来也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最后东扯西扯也不管沉凉究竟有无在听,反正安阳自顾自的说得情绪激昂,最后一股脑儿吐完了肚子里的话,才发现四周过于安静。
沉凉一声不吭,安阳也说起无味,正独自愈发无聊时,猛然像想起某事,眼珠滴溜溜转动着,目光扫了周围一圈,甚至还起身开门,看门外是否有人,确定无人后,他特神秘的凑近了沉凉,小声说着,“跟你说件事,你可不许跟别人说去。”
若不是实在憋在心里难受,他也不会将这事说给别人听,幸亏沉凉嘴紧,听了也不会把事传出去,这样一想,心里也就舒坦多了,于是还不等沉凉发言,安阳就迫不及待说了出来。
“芍药姐喜欢公子你知道吗?他们俩今天还抱在了一起。”安阳对于自己发现这个秘密显得有些得意,虽然他当时瞧见也是大吃了一惊。
似乎怕是沉凉不信,他还特意加了一句,“我是亲眼看见的,亲眼!!真的真的,那房间里只有他俩。”
即使这在安阳看来是个大秘密,即使安阳将话说的信誓旦旦了,可是从沉凉的表情看来,也没有多大波澜,就像安阳刚才只是在说今天天气怎么样。
安阳这会却是显得有些婆妈了,也可能是沉凉太安静,也可能是屋子太安静,安阳索然无味,且只能靠言语来消遣时间了。
“你说公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怎也没见他对那家姑娘欢喜呢,倒是有几家的小姐对咱们公子芳心暗许,都私下委托了媒人来问过几回了,我可是听那些丫头们咬舌根讨论这事好多次了。”
这回沉凉终是开了口,他望着停不下嘴的安阳,说:“我想再休息会儿。”
沉凉显得有些无力,所以声音较小,虽是如此,也成功制止了安阳聒噪的话语。
之后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安阳瞧得沉凉眸子黯然,唇色素淡,精神疲倦,看来果真是累了,于是安阳也识相的安静下来,问候了几句沉凉身体就打算出了房间,可是步子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公子对你是好意的,你也不要恼了公子,昨晚你睡着不久后公子过来找你,听说你病了之后就一直守着你,整整一宿,我说我来照顾就行可公子还不愿意……”
安阳走出房间后,屋里一直保持异常的安静,沉凉维持刚才的姿势就没变过,假若说要休息在听完那段话后也是说不着了,安阳心思比较大条,就算这种种事情都是他亲眼所瞧,可是他也不会联想到其中有千丝万条的情愫缠绕在里头。
而沉凉不言语,往往也是想要掩埋住内心深处的情动。
你说,世上有没有人是无心的?
无心,多好,没有七情,没有六欲,如此一来,便无求之,而不得了。
这一日,灰蒙苍穹之上显现金色日光,过几时之后,厚厚的云层被日光拨开,难得一次天色明媚起来。
今日难得一个好晴空。
可小径路旁还是有残雪,气温依然呵气如霜,但是天色变得明亮也未尝不好,说不定这样的明媚持续个一两日又得大雪纷飞了。
再等阳光到来,也怕要三月后了。
容衍心情难免有些低落,直至走到徐氏院里,面上还泛滥着失意的情绪。
徐氏早早叫下人备好茶水糕点,见到容衍踏入房里,笑面相迎,温热的手心握住容衍的手,仔细瞧着几日未见的儿子。
走进屋里,温暖如春,徐氏与容衍共同坐在了侧屋里的炕床上边,未等容衍出声,徐氏倒是先开了口,续续断断问些小事,而容衍也是问一句答一句,显然心思不在这里。
徐氏又转了话题,指今日做的糕点味道如何,可是容衍也处于神游发愣时,并不知徐氏再问何物。
“衍儿——”
徐氏从容衍来的那刻起就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也只是不曾挑明,却没想到进屋这么久心思还没收回来,说的话不知听进几句,虽不知是何事让衍儿如此上心,但也得注意场合。
言罢,徐氏将手里一串佛珠重重置于炕几上,一声重响拉回容衍游荡许久的心思,容衍双目茫然望向徐氏,嘴里问道:“啊?什么事?”
待容衍看清自己娘亲脸上不悦的表情后,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于是恢复笑容,眼神明亮,又成了之前那副轻佻的模样,他马上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糕点放在徐氏面前的瓷碟子上,嘴里不断应承着,“娘,多吃点,哈哈,这块看起来也不错,诶?还有这个水晶饺……”
不一会,那小碟子上边就堆满了容衍夹过来的点心,徐氏看了,满满的无奈,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絮叨了一时半会后终于是回归了正题。
徐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端起香茗,喝了几口润润嗓子,接着起身,朝着容衍招了招手,“衍儿跟我过来。”
他们出了屋里,走向西边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疏解不开的墨香气,徐氏踏进书房,走到书桌前,在那桌上放着整理好的画卷,画卷约莫十来幅,不多,却也不少。
容衍此刻倒是纳闷,莫非娘亲好雅兴,约他共赏名画佳作?
非也非也,怕不是,娘亲对画作一向是不感兴趣的。
可是徐氏问的下一句话令容衍着实尴尬了一回。
徐氏手执其中一卷画,细致的将画卷缓缓打开,面庞带着微笑,仿佛看到惊艳的事物,眼中满意的目光犹然绽放。
从容衍这个角度顺光看去,也只是瞧见大体轮廓,疑似人物图。
“衍儿,你不是一向喜欢美人吗?”徐氏轻轻道出这句话时,没有丝毫防备的容衍被惊吓住了。
从前,无论是爹还是娘亲,一向不喜他成日呆在莺莺燕燕堆里,只要提起美人,他们就恼,所以他也就不提了。
可今日这真是奇了怪,主动跟他提起美人作甚?
一时间,容衍倒是来了兴趣,主动凑向前去,仔细一看,瞬间便黑了脸。
图上女子纤手执扇,面若桃花,犹抱琵笆半遮面之态,身姿婀娜,亭亭玉立,有小家碧玉姿态,可若论美人二字,却也是沾边罢了。
从容衍过来这一刻起,徐氏就在旁边细细观察自己儿子的神情,明显在看到画卷后表现不喜后,徐氏就趁着容衍开口前连忙接道:“不打紧,若衍儿不喜,这里还有许多幅,可以给你慢慢挑选。”
“不必了。”容衍将手中的画卷丢掷桌上,“我暂且未有过成亲的念头,不劳娘亲为我操心。”语罢,容衍大步走出书房。
“诶——”徐氏慌忙叫喊也是止不住容衍的步伐,接连叹息几声,少许后便也安静下来,朝着门外叫了句“茗儿”,茗儿听见夫人召唤自己,赶紧进了门,凑到徐氏身边。
徐氏眼眸微眯,手里抓起容衍方才丢下的画卷,瞬间将一副画卷撕成了碎片,然后往空中抛去,渲染着色彩的纸片就这样纷纷扬扬撒落一地。
“说好是美人,却是这等姿色,最终也是入不了衍儿的眼,那有何用?”
不知为何,徐氏脑中忽然浮现出前几日的景象,那个墨发少年,平白在冷风中跪了如此久,虽说面色苍白,却也是美的。
总之,的确令人过目难忘。
只是说男子貌美,这不白白是个笑话!
徐氏眼中透出的目光越发凌厉,她缓缓走到桌旁,拿起桌上还未拆开的画卷,统统扔在了地上。
“这些,都给我烧了吧,别碍着眼了,”说着徐氏又走向了在一旁的茗儿。
从公子走出门的那一刻起,茗儿就知道夫人不高兴了,只是夫人从来不喜将这些情绪显露在外,可尽管如此,茗儿还是觉得心中惶恐不已。
徐氏说出来的话轻悠悠的,可莫名令人生寒,“现在开始,你给我盯紧衍儿,假若有任何不妥之事,论大论小,都要来告许我。”
“是。”茗儿怯怯应答。
今日的日光颇具暖意,要是过了这一日,怕是足足一月多见不到阳光明媚的天气了。
途中路过湖畔,湖畔里的荷花早已在夏日褪去时就已凋零殆尽,此时冬日里也就只能瞧见枯黄的叶柄七零八落的散布在水中央,一眼望去,满是萧条。
要想荷花遍布满池央,也需明年夏日。
容衍想到了沉凉,他俩就是在这池畔间相遇,那日的荷花初露粉尖尖,荷叶碧色满池央,他就站在柳树下,不知被映衬的多好看。
忽然间,容衍心里异常的想念沉凉,就怕这份想念不知不觉中早已转变成爱念。
只是,当事人却糊涂,不明所以然。
容衍加快了步伐,走过了湖中小桥,朝着小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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