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本就这般冷,还偏偏撞上晚上,安阳本可以置之不理,可是跟公子久了,长了知识,增了阅历,愈发知道正义为何物,况且,此事也是因他而起。
他昨日里被夫人逼迫,作了头个证人,说了撞见沉吴死在屋子里的经过,之后他心里越来越不舒坦,于是趁着傍晚巡查松懈之时,安阳就小心翼翼,偷偷摸摸溜到了后门,本以为可以顺顺利利出府,谁知这次后门把守之人还比平时多了几个,好似要预防谁逃跑一样。
安阳躲在假山后面急的不得了,平日里公子总叫他把守门的人引开,自个大摇大摆的出去,可是这会就他一人,而且小门前的人看着也面生,这叫他如何出去?
着急了片刻,安阳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公子还教他了一招,于是他蹑手蹑脚来到靠小门不远处的高墙边,哪儿是一块灌木丛,扒开枝叶后,就见里面藏着个狗洞,狗洞不大,他身板也还瘦小。足够他爬出去了。
安阳缩着身子,忍受异臭,艰难的钻出狗洞,之后挺直了腰杆,“呸呸”了几声,就立马拔腿快爬。
春风巷的路,安阳跟着公子去了好几趟,可以算得上熟悉了,不一会儿就到了近水楼的门前。
门前高高挂着各色纱罩的灯笼,灯笼里的柔和的光亮晃晃的撒落门庭,华丽的车马停作一旁,三两个模样俏丽的姑娘嬉笑着招呼来往的客,空气中的酒香胭脂气弥漫,说不出的纸醉金迷。
安阳好奇打望了一圈,才止住喘息,平复了心神后,低头遮面混在一个看着富贵人家的少爷后边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人声喧嚣,各色莺莺燕燕看的眼花缭乱,客人们络绎不绝往来。
安阳进去倒是比较轻松,可看着眼前一切,却是犯起了难,他并知道的公子在哪间屋里呀?
恰巧这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肩,这下可是吓的安阳一哆嗦,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只觉得背后发虚,可哪知身后人吩咐:“你还在这偷懒,还不赶紧的把这坛子就送到陈大爷屋里去!”
听了话后,安阳心底猛地松了口气,原来是把他当这儿的杂役了。
安阳赶紧低了低头,绷紧着身子接过了酒,可是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可是对这里的环境一概不知呀!
也可能是急中生智,豁出去一把对吩咐他的人拱了拱身子,说:“方才容衍公子屋子差人说没酒了,要我送去。”
那人一听,忙不迭说:“那你赶紧的先把手里这坛送去再说,陈大爷的稍后我去送。”
安阳趁机问道:“那容衍公子屋在那间?”
那人貌似还没来得及反应,脱口就说:“不就二层最里边嘛!”
“多谢!”
那人转身杵愣了会,口中“诶?”了一声,霎时反应过后,喊着:“奇怪?你怎会不知道呢。”可这下安阳早就一溜烟跑上了楼梯。
安阳也该庆幸自己竟遇上了个比他还糊涂的人。
上了楼,就幽静了许多,除了个别屋里头隐隐传来叫人脸红不已的呻/吟令安阳不自在外,他倒是很快就找到了公子所在的屋子。
屋子里有闲谈声,随后一阵悠扬清韵的琴声,轻轻柔柔,犹如山涧微风,触之生情;后又琴声一转,渐而低沉,好似柔情郁结心中,缠缠绵绵,令人伤感。
是公子在弹琴!安阳一听就知,他心中瞬间倍感喜悦,准备立刻推门而入时,脑后却被重重一击,顿时眼前一黑,手中的坛子“哐啷”砸在地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就觉得异常了,果然是打算靠近公子。”穿着一身劲装的男子对身旁另一个同伴说道。
“我认得他。”同伴盯着晕了的安阳说:“他就是经常伺候在公子身边的小童。幸好夫人谨慎,特意嘱咐我们事情没办完前,要守在这里……”
“管他是谁,现在赶快拖走才是!别让公子发现了”
门外传来异声,容衍抚琴的手截然停住,一根琴弦发出道利耳的尖声,他心中不知怎的,忽然间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但也一时半会说不上来是何事。
藜靠在容衍的身旁,本是静静欣赏公子绝佳的琴艺,可也不知为何就突然止住了,只听见公子淡淡的声音响起:“今天是第几日了?”
藜瞧了瞧窗棂外,见微光消失,黑幕降临,心中动容,“明日到来,就算第四日了。”
容衍微微恍神,竟然在这儿……待了三天……
过的可真快呀……
“你刚刚可有听见什么声音?”容衍轻声问着,面上显得疲惫了许多。
藜摇头表示:“琴音悦耳,只专心听去了,未留意过其他。”
心中不安逐渐强烈起来,就像有双无形的手正在紧紧掐住他的心头,叫他难受,使之悲戚。
容衍将藜搭在他腿上的手臂轻轻拿开,随后他缓缓站起,走到了门旁,打开大门,还来不及迈出步子,就看见地上一滩撒落的酒水和滚落在门边上的酒坛子。
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出事了!!
容衍快步穿过狭窄的过道,急急下了楼。
身后两个躲在暗处的男子悄悄看着眼前场景,之后互相交替了眼神,“回去禀报夫人。”随后跃窗而下,步如疾风,比容衍更快了些。
鸨儿老远瞧见的容衍,马上娇笑着上前,想打趣阻拦住容衍的步伐,谁知容衍面色冷厉,沉声怒道:“滚开!”说罢到了门边也不顾阻扰,登上一辆马车,坐在前头拉住缰绳,重喝一声:“驾!”马儿嘶鸣甩开蹄子就徐徐狂奔起来,旁边的马夫一愣一愣的,半天没缓过神。
而就在楼上边,藜独自打开了窗户,眼里所瞧底下发生的一切。
公子就这般走了,如此一别,怕是再也不见,直到那马儿的奔驰的影子再也消失视野,藜才默默关上了窗,心中一番滋味觉得怅惘。
古府中,徐氏方才接到消息,说公子正着急往回赶,徐氏倒是镇定自若,叫上了茗儿出了门,后面陆陆续续跟了些婆子。
而在沉凉那个小院外,早就有人在院内的屋子前后一圈都堆上了柴火,只等着徐氏过来。
沉凉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透过门缝望去,就看见了干燥的木柴一堆堆搭在墙边,就怕到时候火烧起来不够旺。
何必呢——
沉凉笑了笑,命以至此,挣扎不得,再活下去,不过苟延残喘,对着所有是是非非,也是倍感沧桑。
外面已有人开始扔火把了,刚开始跳跃的火苗遇见了干燥的柴,火势立即蔓延开来,逐渐呈现熊熊烈火攀附屋子每个角落,由外至内,滚滚浓烟扩散四周,霎那间,漆黑的天空像被撕开了一道暗红的裂口。
沉凉在火燃起的那刻,就摸索着怀中,把那日还余留下的药末全部倒入了口中,不过一刻,屋内烈火熊熊,屋梁上的横木铺天盖地砸落在地,体内的疼痛也渐渐接踵而来。
弥留之间,眼前一片火光,身前种种虚晃而过。
那时容衍目光灼灼,问:你信不信,我有情与你?
沉凉心中不是没有悸动,可是面上任然平静,不言不语,即使心中有无藏情,都应杜绝所有的祸果源头。
容衍,今生今世,你我无缘,必将别离,当初不予你承诺,只是心中揣测,我此后命途中必有大劫,或一生坎坷,不想跟你牵扯过多,到时反之被我拖累。
人世间,他最贪念的也只是平淡安宁的生活,有个小院,一池睡莲,几根青竹,清风拂面。闲时,可养花看书,饿时,有粗茶淡饭,若是遇上有缘之人相伴终身,也是一大憾事。
如此,为何不可?
冥冥中,想来易,做来难,今生遭受苦难,已是作罢,盼来生,佛能倾听心声。
徐氏就站在不远处,凝视前方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明亮的火光,面上笑的明艳动人,“入冬来,这是最暖和的一次了。”
当容衍驾马疾奔于此,只见府邸众人争相奔走,四处叫喊:“走水了,走水了,速速救火……”话虽如此,也只听见叫唤,不见众人慌张,甚至没人提水,只是使劲的喊着,像在装腔作势。
容衍心中重重一击,抬头望天,漆黑的空中,浓烟上升,火光冲天,可是火势之地却不是古府中心处,而是最东边一隅,那地方偏僻无比,多荒草空地,就算烧着了,也不会蔓延开来。
可心中咯噔一下,想到了什么,容衍急忙拉住从身边跑过的一位下人,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哪儿着火了!!”
下人一瞧,是大公子站在面前,嘴上结结巴巴,不知所谓何云,说不出个所以然,容衍急不可耐丢开了手里扯住的衣领,就匆匆朝着火源地跑去。
一路上,容衍又问了几人,其中有知道事由经过的奴仆告示容衍,是位花匠住的小院着了火,不说还好,一说之后容衍瞬间明白,那个小院容衍从未去过,以前也只派安阳到过哪儿,可是他也知道那就是沉吴住的院子呀。
刹那间,容衍脑中闪过沉凉的名字,心中像是被重击了般,即使反复在心中强调沉凉这会是在小楼,就算被烧了,也伤不到到沉凉的。
就是不知为何,不好的预感强烈逗留在心里,郁结不散,容衍脚下的步子如风似的,用尽了力气跑到那个偏僻小院。
只见那儿一堆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徐氏站在小院前,熊熊大火不断升腾往上,明黄的火焰辉映着众人的面庞,来来往往十多人提着木桶装水扑火,火势猛烈,水源稀少,根本是于事无补。
有丫鬟瞧到了容衍,故作大声叫唤了句,众人听到声音,目光齐齐望向容衍,而容衍看到此情此景,整个面色变得阴沉,一身不吭站在后方。
徐氏悄悄使了眼神给身旁的茗儿,茗儿领会意思,轻咳一声,凄凄说道:“好端端的年底,本是喜气盈盈,吉祥如意的,何苦出了这等错事,也不知怎的疏忽,就莫名走水了。”周围其他人皆是唏嘘哀叹,茗儿更显伤心,接着说道:“夫人日日佛前祷告,就望家宅平安,一团和气,真是老天作恶,愣是触个霉头……”
话里话外都不在大火,而是褒赞夫人仁慈,老天作恶,更深的意思显然就说了这场大火是个完完全全的意外,不管他人的事。
徐氏心中尤为满意,可是面上却是严肃,怒言喝到:“住嘴!眼下情景不赶紧叫人过来扑火,还在这胡言乱语,埋怨不停,若是让旁人瞧去了,还不是叫人笑话了去。”
茗儿怯怯一惊,连忙住了嘴,周围的下人们统统开始散开,纷纷提水扑火。
可是眼前大火哪是一时半会灭的了的,只能任由大火烧了院子。
容衍面色阴晴不定,走了几步上前,不看徐氏反倒是沉声问茗儿,“院里可有别的人?”
茗儿一时不知怎办,眼神瞟了瞟徐氏,可徐氏压根就没瞧她,她眼神飘忽了几时,就悲悯说道:“可怜了沉吴父子二人葬身在火海中,火势冲天,无论如何也是救不出人了。”
此话一落,容衍骤然一惊,瞬间便红了眼眶,愣愣再问:“你可说的是沉凉也在里边?”
茗儿迟迟点了点头,还来不及作声就见得容衍整个人猛地往大火里冲去,还好徐氏反应过快,厉声喊道:“还不速速拉住公子!”
容衍已经快跑到了大火中,滚/烫的热浪迎面而来,阵阵浓烟呛人口鼻。
几个牛高马大的家奴听见了徐氏发话马上就扑了过去,抓住了容衍,防止他再往里边跑,徐氏拿着手绢擦了擦眼睛,很是伤心望着容衍:“衍儿,你看看你在作何傻事?前面可是大火滔滔,你要是出了何事,让为娘可怎么办才好?”
容衍满心怀的只是回绕着茗儿方才的话,如此说来,沉凉必定在里边,如果不去救他,那就是必死无疑,但是眼前大火已经将院子烧的差不多了,远远传来坍塌的声音,就像重重砸在容衍心头。
眼前人嗡嗡说话之音早就被心中巨大的悲痛隔开,满眼中只有大火熊熊,明红的色彩充斥眼眸,容衍如何挣扎,都被身旁的人禁锢了行动,动弹不得,最后力气用尽了,只余下嘶声力竭叫喊着。
“沉凉——”
“沉凉——”
沉凉,你是不是死了?
你只要应一声,我就是拼尽了命也要将你救出……
容衍眼睁睁看着院子里的大火燃烧不断,整个屋子烧成了灰烬,那冬季里的枯枝树桩早就变成了炭木。
男儿向来不轻易落泪,容衍亦如此,可此刻容衍的泪无声的淌落脸颊,既无哽咽,也没出声。
恍然大片大片的明红中,容衍想起了头一次见到沉凉的时候,他就藏在那牡丹花丛中,疑是有了伤心事,一人独悲戚,容衍当时以为是哪家猫儿躲在花丛中呢,原想调侃几句的,不晓惊了花丛中的少年。
少年抬眸,望向容衍,周遭艳丽灼灼的牡丹硬生生沦为了陪衬。
却是那一眼,万丈红尘中,至此心恋一人。
……
当夜,徐氏命人将公子关在了房间,时时严守,守门的侍从见公子神情恍惚,不言不语,呆在了房中就静静坐在凳上,一坐就是几时辰,屋内烛火燃至三更,徐氏派人偷偷查看,发现公子三更之后便自动躺到了床上。
之后几日,伺候的丫鬟禀告徐氏,公子除了不言笑,此外作息时间皆是规律,虽然进食少,却也是三餐不落。
徐氏忧心忡忡,想得衍儿只是气在头上,再过几日,淡忘了便也好了。
之后,守着公子的人逐一减少,只余下照顾日常起居的丫鬟小厮们,所有人开始放松了对公子的戒备,都以为公子仅仅只是少言谈了。
可是七八日后的某天,丫鬟照常在公子晨起之时推开房门,却发现屋内空荡荡的,未见有人,方以为公子在府中散心,徐氏派府中下人一一找寻,可是找寻无果,未曾发现公子身影,一夜之间,公子就像消失了一般。
徐氏大怒,派人在都城搜查,依旧未果,徐氏仿若苍老了数岁,日日派人出去找寻,可结果次次一样。
此事动静太大,闹的大街小巷闹的人尽皆知,大伙众说纷坛。
有人说,古公子不想待在古府,便逃了出去。
有人说,古公子为情所困,心中有郁结,一人独自找了个地儿,了却此生。
还有人说的更是荒谬,那个原本要死在大火中的小厮竟逃了出来,不知用了啥法子见到了公子,公子欣喜若狂,与其携手,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避开尘世纷扰,从此隐匿起来,共度此生。
……
就算讹传如何夸大与不实,也只是贪嘴舌之快,总之以后,再也没人见过古府家的公子。
市井言谈在日复一日中又被新的稀奇事给掩埋过去,此事也很快被众人给渐渐淡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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