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波攻击很快来了。
卫兰杀人的时候,痛快极了。
手上的力气要很大,轻了就完全不可能伤到,说不定连衣服的防御都破不开,那就可笑了。
清水让敌军短暂地撤退之后,卫兰自请求援,将军同意了。
卫兰上马要走,卫桂拉住他,低声说:“小心。”
他看出来了。
卫兰想莽一波。
卫兰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不必说话,因为心意相通,卫兰想杀人,他也想。
多说无益。
不在同一具身体,思维连通对其他身体的影响也会降低,即使降低影响,卫桂都能明白卫兰的想法,更不用说卫兰本身。
卫兰要是真想在路上杀几个追击敌军,卫桂这具身体也只有舍命陪君子的份。
卫桂松开手,卫兰骑着马远去了。
卫桂收回目光,准备抵抗第三波敌军攻击。
卫兰依旧受伤,但趁机杀了一个敌人。
他的马跑得不慢,不过想一想围困的城中连人都没有食物,哪里还有多余的东西留给马?
饿极了,什么都要吃。
没有食物就吃马,马没有了,就轮到吃民众了。
士兵肯定不能比民众先死,还得抵抗敌军,这不是个人的问题,面对敌人寸土不让是原则,国土属于国家,实际上与他们无关,国民没有支配权,在将军未曾殒命,完全兵败之前,士兵也没有投降的权力,叛逃则死,逃兵当诛。
将军不改变主意,士兵也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种时候,手无寸铁的民众当然比士兵先死。
要细细算起来,从理性说,士兵的命比民众的命有用,所以他们的命比民众更重;从感性说,士兵保家卫国,不能先死,所以他们要活;从能力说,士兵经年累月列阵杀敌,民众难以反杀。
这匹马还活着,多亏了新挖出来的那口井。
不限量的清水,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也还能扛一阵子,毕竟之前连水也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有水了,一群人争先恐后去喝水,暂时不急着找吃的,这匹马才留下一条命。
要是这次没有援军,多少人还指望着这匹马的血肉吃一顿断头饭。
前提是卫兰能回去。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只能听天由命。
毕竟,能干的,该干的,全都干了。
再多,就是等了。
不过,城里的士兵等卫兰的消息,卫兰等一个恰好的时机。
援军请回去了,困城之围可以解了。
众人欢呼雀跃。
卫桂接住昏迷的卫兰,轻车熟路帮忙处理伤势。
等处理完毕,将军给了卫桂照顾卫兰的权利。
卫桂几乎在卫兰身边寸步不离。
在旁人眼里,实在亲近得过分。
卫桂看着卫兰,有时候想,不如现在死了,多死几次,或许就无所谓了。本来也不着急,一天天这样活着,实在太累,甚至不能一觉睡醒到天亮。
他背对着门口,旁人进来,他会被惊动,别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眼神,倒也没有新的风言风语。
卫兰醒了过来,卫桂半点不拖泥带水离开了。
二人的关系恢复成陌生人。
就像一个游戏,控制某个开关,他们就凑在一起,调整开关,他们就各自走开。
又像互相排斥的磁铁两端。
卫兰和卫桂分开两地,卫桂当副将,还在将军身边,卫兰退役,领了军功,去小县城当了个芝麻大小的官过日子,卫桂的消息不多,无甚大事,卫兰则常出现在旁人指责某某好高骛远的时候被提起,传言大多说他不务正业。
分明是个县官,偏偏喜欢打听疆域进退,爱找老兵说话,时时过问战事如何。
名声日远。
上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死去,缺少人手,众臣讨论,卫兰特意去了实地调查,转了一圈回来,实际上为了掩人耳目,否则,直接上书,旁人除了想他心高气傲没有别的可能,总得给关注这件事的其他人一些证明自己的理由。
证明他不是无所事事,也不是脚不沾地,不是一无所知,也不是夸下海口。
卫兰上书,把握语言口吻,皇帝看了,问起大臣,大臣对卫兰有些印象。
于是这差事落在卫兰手里。
皇帝破格给卫兰提了官衔,派出卫兰。
在旁人来看,这件事就是卫兰得偿所愿。
卫兰提着一颗心,知道没有放松的时候。
他在路上照顾士兵,说出来的话,好像从别人心口掏出来再贴回胸膛面上。
士兵很快交出了信任。
行路的速度一提再提。
赶到或可休息的地方,尚且黄昏,命令到卫兰面前,已经傍晚,士兵驻扎,卫兰骑马赶路。
这件事传到经略耳中,夸了一句,卫兰身边的军士,则十分赞赏他的胆识勇猛。
卫兰心想,来来回回好几次,这要是再不能熟门熟路,我就废了。
面上还得想办法交际关系,维持亲善友好的态度。
某些时候,等宾客都散了,自己坐在屋子里,待到夜深人静,左右无事,睁着眼睛往外看,看见窗上的月光,也想,不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意思,总是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活到这样的地步,应该怎么走?怎么想?什么运气?厌恶什么?喜欢什么?坚持什么?
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没有结果,自己觉得无趣,起身外出,不多时,新的事务送到了案头。
一夜不眠。
处理了本地游民,轮到了姑娘山的被困难民。
卫兰想了想,只提出文书,请大学士帮忙决断。
大学士和总督商议,总督让经略带人处理这件事。
卫兰回去管理本地游民最近闹出来的杂事。
今天这家打起来了,明天少了一只鸡,后天失踪了几个小孩,大后天发现圈起来的菜地坏了一把。
等卫兰从杂事中抬起头来,难民的事情已经在经略手里结束了。
日子一天天过,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恍惚起来,连自问自答的人都不在面前。
卫兰还没抬起眼,就回过神来,记起事情,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叹气都没必要。
经略想修建重墙,卫兰劝了两句,还是不同意,他去找大学士。
大学士组织开会,卫兰仔仔细细想应该怎么说话,事情的发展没有错误。
大学士点了卫兰和另外的将领,带着他们亲自去了宁清城防守。
卫兰之前想过这样的场景,他还记得想的时候,有一个念头,现在也很清楚,他以为自己见到大学士会很依依不舍,希望对方在这里更长久一些,但是,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候,大学士就在面前,他却无动于衷了。
事情有那么多,大学士又不在身边,他哪里那么多时间,好像闲得无聊似的,特意去招惹人。
只不过偶尔见一见,多看一眼,还得装作不经意,否则更叫人误会。
这种事情属于心累,所以偶尔一次也就够了。
卫兰和其他将领监工重新修筑城墙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木,脑子里在发呆,看着阳光,觉得今天天气很好,不过这话不用说,因为没有搭话的人。
卫桂不在这里。
卫兰只是按照想好的步骤,一步一步过来,不必深究,像按部就班的机器人。
人完全废掉了。
很快,新的大学士来了。
要迁走。
其他将领也上书给他,请求阻拦。
卫兰说了,大学士不听,还是走了。
卫兰不走,大学士本来要他也走,见他不肯,拂袖而去。
这差不多是闹翻了。
下属这样不给面子,实在不是为以后着想。
大学士很看不惯卫兰。
卫兰在他们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要不是不能一睡不起,他现在应该还在床上躺着,现在虽然行事如常,连抬眼和说话都非常不想回应。
敌军来了。
卫桂似乎没死。
卫兰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敌军的攻击已经被击退了,宁清城保住了。
他正在布置参加属下一个将领的葬礼,就是之前上书请他对新任大学士说话的那个。
死了数万人。
大学士不肯出兵救援。
就在宁清城不远的地方,之前本来的大学士议会的时候有人提到过的安华,丢了。
大学士不仅不肯救宁清,连安华求救,他也不肯发援兵去帮忙,而是自己坐拥重兵固守山海关,一动不动,不出一步,也不许手下多走一步,好似怕山海关也丢失,实际上,敌军对山海关的攻击,根本比不过这两处相邻守关任意一处凶猛激烈。
卫兰现在还得思考措辞,向上对皇帝报告战斗情况。
对大学士的小报告是一定要打的。
粮饷、死去士兵的烧埋费、城池修缮维护的损失要数据。
屡败屡战和屡战屡败不能说错。
“将军,好不容易守住了宁清城,您怎么……”
不高兴?
岂止,要不是不常笑,现在称得上愁眉苦脸。
士兵们望着卫兰。
他们都知道情况,死了那么多人,血流成河,其实不该高兴,但比起多年来的数次惨败,据守不失已经算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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