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都要冷了。”
卫齐眼巴巴看着卫芳手里的油乎乎的饼子说。
卫芳将饼子递给卫齐说:“你可以走了。”
卫齐站起来问:“就因为我想要不冷的饼子?”
他笑道:“这可奇怪了。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喜欢冷饼子?”
卫芳说:“不,趁着它还没冷冷透,你带回去,再热一次,自己吃了,不用再带给我了,你应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折柳也许快要醒了。”
卫齐接了饼子,垂眼道:“早知道,我应该带一桌子饭菜让你陪我吃一顿的。”
卫芳说:“你明知道不可能。”
他笑了笑说:“早点回去,事情办完,我们可以睡很久再起来。”
卫齐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笑道:“好啊,一言为定。”
卫芳点了点头。
卫齐说:“那我走了。”
他咬了一口饼子,声音含糊不清,人已经不见了。
卫芳坐回去,闭了闭眼。
窗户外面下了一场雨,室内比之前潮湿许多。
到半夜的时候,卫芳望着纸团和神像发呆,边上的床板响了一声。
卫芳看了过去,折柳起身问:“师尊?”
卫芳说:“你醒了。”
折柳点了点头问:“天已经黑了?”
卫芳回答道:“是,明天就要回去了。”
折柳问:“师尊,没发生什么大事?”
卫芳说:“大事没有,死了一个心魔,你的任务完成了。”
折柳说:“可是,我不记得了。”
卫芳说:“不记得,都是好事。”
折柳默了默,点了点头问:“师尊,外面的人死了多少?”
卫芳回答道:“没有多少。”
折柳问:“师尊,外面的宴会还有吗?”
卫芳回答道:“宴会大概没有了。”
折柳问:“师尊,我还能喝素酒吗?”
卫芳说:“可以,不要被人看见。”
折柳问:“师尊,我还能杀人吗?”
卫芳回答道:“大概不能了。”
折柳问:“因为违背清规戒律?”
卫芳回答道:“不是。”
折柳问:“为什么?”
卫芳回答道:“因为你是我的徒弟。”
折柳问:“师尊,你也不能杀人吗?”
卫芳说:“有时候可以,我不清楚。”
折柳问:“师尊,回去要多久?”
卫芳回答道:“最慢也就一两天。”
折柳问:“我可以走回去吗?”
卫芳说:“很远,路不平,如果走得太快还容易出事。”
折柳说:“没关系,我不会出事的。”
卫芳问:“信心很足?”
折柳回答道:“因为师尊会和我一起回去,我也不再是以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卫芳问:“要是我想杀你?”
折柳说:“那很好,如果师尊能下手痛快一些,我会很感激。”
卫芳问:“如果我不救你?”
折柳说:“不一定会出事,即使出了事,师尊一时不及,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我不会抱怨,也没资格责怪,只请师尊等一等,我会很快回来找师尊,如果找不到,只有自己顺路回去禅宗,还请师尊,不要生气。”
卫芳问:“要是你死了?”
折柳回答道:“那就是命数如此,此生无望。”
卫芳问:“要是你回不来?”
折柳回答道:“请师尊恕罪。”
卫芳问:“你认为自己的身体比凡人好多少?”
折柳回答道:“至少比从前好多了。”
卫芳闭上了眼睛。
折柳:“师尊……”
过了好一阵,他幽幽问:“我是不是做了不应该的事情?说了不应该的话?”
卫芳说:“没有。”
折柳问:“师尊,我杀了人吗?”
卫芳回答道:“没有。”
折柳问:“师尊,我让你丢脸了吗?”
卫芳回答道:“没有。”
折柳问:“师尊,下次还会带我出来吗?”
卫芳回答道:“没想好。”
折柳问:“师尊,回去的路上一直很安全?”
卫芳说:“是。”
折柳问:“师尊,没有后悔吗?”
卫芳说:“没有。”
折柳问:“师尊,做事从来问心无愧吗?”
卫芳回答道:“没有。”
折柳问:“师尊,难过的时候,希望其他人全都去死,会不会有可能?”
卫芳说:“有可能。”
折柳问:“师尊,你当初为什么选我?”
卫芳回答道:“你最出挑。”
折柳问:“师尊,因为我的脸吗?”
卫芳回答道:“不是。”
折柳问:“师尊,出挑指的是天赋根骨?”
卫芳回答道:“是。”
折柳问:“我的天赋真的很好吗?”
卫芳回答道:“是。”
折柳问:“他们以后会看不起我吗?”
卫芳说:“不知道。”
折柳问:“师尊,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是不是?”
卫芳说:“是。”
折柳问:“师尊,讨厌过我吗?”
卫芳回答道:“有。”
折柳问:“现在呢?师尊?”
卫芳说:“没有。”
折柳问:“师尊,看过我的脸吗?”
卫芳说:“看过。”
折柳问:“师尊,记得我的样子?”
卫芳说:“记得。”
折柳说:“师尊骗我。”
二人都沉默。
过了一阵,折柳问:“师尊?”
卫芳说:“我在。”
折柳问:“我还有问题,可以问吗?”
卫芳说:“你说。”
折柳问:“师尊给我的答案会和之前一样吗?”
卫芳说:“一样。”
折柳问:“师尊,死亡很美好……是不是?”
卫芳说:“我不知道。”
折柳笑道:“对不起,师尊,我糊涂了,脑子不太好,也许回去也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又或者以后也不能正常了。”
卫芳说:“没关系。”
折柳问:“真的没关系吗?”
卫芳说:“没关系。”
折柳问:“师尊,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正常,你会有意疏远我吗?”
他说:“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好像师尊从来都不喜欢我,好像师尊本来要从那一群人里选出最惊才绝艳的那一个,可是,我在夜里做梦,每一次,师尊在梦里出现,选走的人,都不是我,我害怕,怕得从梦里醒过来,我想从床上悄无声息爬起来一眨不眨盯着师尊。
我非要立刻知道,师尊是不是还在,师尊是不是假的,师尊是不是还在梦里,师尊是不是梦里那样想,那样做,那样的打算,却被我破坏了。
我难过极了。
我一定也睡不着。
我从前听说过,修仙之人可以不眠不休,我很羡慕,我就过来了,这也不是全部的原因。
我躺在床上,每一次都比前一夜更清楚地发现,我失眠了,我可以不睡觉,不会死,但是,绝不会好过,我已经不正常了。我很努力地遮掩,我希望不被人发现一点端倪,我想,要是被发现了也不要紧,只要师尊不知道就好了。
可是,他们很讨厌。
我就想要是弄死他们就好了。
可是,我不能给师尊脸上抹黑,我不能下死手,我分明能杀了他们,可我不能!
我知道他们肯定会告诉别人,我不知道师尊会从那么远的距离知道,我以为师尊知道很多。
我害怕极了。
可是,师尊不知道。师尊并不知道那么多,我很高兴,又不敢高兴得太明目张胆,怕师尊怀疑我不正常。
我只好尽力遮掩,作出难过和委屈的样子,我不喜欢,但是我非得这样,我垂下眼去,低着头,表情扭曲,希望脸不太难看,又希望师尊不会细看。
师尊不细看,我松了一口气,师尊真的不细看,我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师尊明明应该是唯一有可能什么都知道的那个人,师尊被我瞒住了,我以为不可能的,师尊没有追究,我应该高兴的。
事实让我怀疑一切都是梦境。
我之前只是以为师尊知道我的心思,所以体贴我,作出不知道的样子,给我留了一点余地。
现在才发现,师尊,原来不是这样,只是不关心。
师尊,我从凡人成为修仙者,成为禅宗弟子,成为师尊的徒弟,我应该知足,这分明就是一步登天,但是,师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还是对我太好了,在到禅宗之前,我所见所闻没有好人。
纵然有,他们也不会一直对我好,因为他们跟我毫无关系,我是个孤儿,我觉得很好,我见过许多亲友具在的人,脸上大多都是愁苦,见了熟人要装出笑脸,我不喜欢,我以为我一辈子不会那样,我曾经为此高兴。
对我好的人像风中柳絮,一吹就散,水中浮萍,无根无系,悬空又脆弱,而且,数量稀少。
师尊越是对我好,我越是贪心,越是忍不住想,究竟怎么回事。
我恨不得世上只有师尊和我,师尊就不能用别人当借口,就得像我一样,明明白白面对面,将一切都说出来。
即使明知道不应该。
即使师尊和我完全不一样。
即使师尊不可能轻易说出一切。
但是哪又怎么样?
从前的事情教我,世界没有下限,不能总想往上爬,没有好下场,不能以为下落就无忧,更悲惨的境地永远在未来等待,或许悲惨不会落在某些人头上,但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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