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观府，
一身血气渲染的观澜净手。
她还没来得及喝下一杯热茶，就听后院姨娘叫嚷。
哭她那可怜的观游鱼，哭被赶出去的观游鱼。
观澜额角疼痛，
那丫头什么本事都没有，收买人心的本事倒是和她脸皮一样出色。
人人记住她的好，自己倒成了人人喊打的恶人。
她要是有心，怎么不来看看自己？
反倒自己为了她的事，差点跑断腿。
两天了，
她就这么欢欢喜喜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殆尽夕阳下，
观澜推窗眺望，她整个人沐浴在橙黄中。
强势的女人并不希望自己产生过多埋怨，犹如深庭怨妇。
旁边是与角楼分隔，与天垂于一体的山林。
苍翠盎然，让人羡慕。
背对着厅堂的女人抿唇，叹息。
“姨奶奶到！”
厅堂内站立的小厮婢女接连行礼。
观澜扭头，就见一头发斑白耳鬓带花，裹脚的女人出现。
当今世道并没有裹脚习俗，唯有一些特殊场地需要，唯恐她们跑了。
观澜合眼，坐在左位上。
姨奶奶颤颤巍巍走过来，她挥手屏退众人，坐在一旁。
徐徐清风下，姨奶奶的一举一动都颇有风情。
尽管年长老去，她依旧是那样爱美。
姨奶奶低垂头，拨弄着火折子，突兀明亮的火点在堂内，照亮姨奶奶终于有表情的脸。
“怎么样呀？”
姨奶奶会抽烟，她悠悠吐出深吸一口的烟雾。
跳动的火舌被她吹灭。
通四方的高大厅堂内，一时寂静。
观澜停下转佛珠的手，只听姨奶奶感慨地深深叹气。
“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永远都会是敌人，哪怕是盟友也会背后捅你一刀……”
姨奶奶最清楚了。
观澜只是含笑，将那串菩提轻轻拍在姨奶奶掌心中。
“究竟是有几方人出力，现在还重要吗？”
“你可想清楚了？”
姨奶奶浑浊的眼，执拗的看着她。
她想从里面看到肯定和坚决。
观澜点头，“我有权有势……这天下还是让她们争去吧”
观澜停顿，人人都觉得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可其中未必没有淮皇出力。
她那么小心眼，连远在海外的异族都容不下，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国土内他人胡作非为。
只要想到自己随时被监控，淮皇桌上拥有关于自己的密函，观澜心中就一阵胆寒。
淮皇并不是个无脑的君王，看着随心所欲处处不着调，不过是伪装罢了，他要真没点能力，早被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姊妹拉下去了。
淮如风是出了名的心狠，从当年斗倒关家，荣登大位就可以窥见一二。
谁会将自己的母亲接二连三设计送到大臣的床上，就为了保全她将来的天下。
那时她还未登基，淮皇却早已将南越视为掌中之物。
这样的野心勃勃，观澜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她有些期待俩个野心勃勃的人早日对上了……
“如今想来，此路还是过于危险，我输不起……”
观澜眼睛含笑，她可做不到这么绝情。
如果不是有那帮暗卫和……
观澜余光看着旁边的老妇，窃笑……
多亏了她们，自己才能知道这样的隐秘。
对此一无所知的姨奶奶瞧着手心里的菩提，满意颔首。
“你能想明白，是最好的。这天下苦不苦，是新王旧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便好生好的做你悠游自在的富商……”
可惜啊，人人有欲望，人人怎么可能这么甘愿。
“你若走错了路，那游鱼又该怎么办？你于她是爱人，也是亲人……”
“什么时候接她回来啊？事情都快解决了，还不快接她回来，你都说了你是方势力，自然能护住她，在怕什么？”
面对姨奶奶炮火似的快言快语，不停追问。
观澜弯曲着的小指一抖，低垂着眉眼，默不作声品茶。
还是要谨慎一点好，她只有一个游鱼。
观澜不敢冒险。
而与此同时，观游鱼一箱一箱拖着“赃物”往山脚下滑，箱内做的密封很好，几乎闻不到任何味道。
整整五六十箱，桃木大箱子装着。
两个男人倒是围在山脚下的马车，大概是听见山上动静遗弃在这儿的。
捏糖人啧啧称奇，
瞧瞧那个珠花，瞧瞧那个雕工……
他又摸又抓，恨不能上牙咬。
“跑了一个”
杳州巷狭长的眉皱着，
他最近似乎……总有些人味。
糖人商皱着鼻子，哼笑“……早晚抓住”
他似说了，又似含糊不清。
故意暧昧不明，打着哑谜。
观游鱼跨坐在桃木箱上，她怀里抱着一把剑。
这把剑太不顺手，
观游鱼拧眉想。
白鹤上，姑娘一直拧眉坐着，陷入沉思。
似是在悟道，又似在念佛。
糖人商在餐桌上挤眉弄眼，
点着煤油灯蕊的油灯忽闪忽明，一半倒影打在观游鱼脸上。
重重叠叠，万物接遐。
尤其是那摇曳的烛心照在左脸上，明亮眼睛一般。
“我当你坐那儿是悟道呢，还是思佛呢，又合着是解决什么大难题呢……”
捏糖人张口便是奚落，“……原来是想女人了，说什么剑不合适，要翻墙回去拿剑……我看你是下贱，指不定要翻进人家寝室里，同人云雨一翻……”
烛光下，观游鱼气红了脸，浑身抖着。
她真的是气急了，
年轻人就这点不好。
糖人商被追的连连跑。
道童身后双脚蹦着跳。
“呔，看剑！”
她猛地抽出饭桌上的宝剑，一个转身
利剑出鞘。
观游鱼迅速左手持剑，右手摸过剑刃。
一个流畅的剑花冲刺，软剑发出“铛”一声。
清脆凌厉。
“好剑！”
糖人商又急忙一个翻滚，躲开准着屁股去的剑风。
山崖外，岩石边。
弯月西悬，
观游鱼坐在青石边，夜里凉风习习，又显得静默。
“谁？”
姑娘清楚的声传来，随即是抽出剑刃的破风声。
两侧青色铭文，身材修长的男人从另一边缓缓走过来。
他两手交叉握在宽袍大袖中。
“哦，是你啊”
观游鱼鼻子里发出哼声，语气里听不欢迎。
桃木剑被她扔到一旁，丝毫不见怜惜。
可见她真的是不喜欢这把剑。
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大概是埙。
酒疏狂，看不清。
音色缠绵，忧愁。
一曲过，空旷山野，隐隐存有回音。
像是乡愁般清苦。
眼前的年轻人并不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愿意远行。
也许是和她曾经过往有关，观游鱼是个恋旧恋家的人，她出乎意料的墨守成规。
背井离乡的痛和面对新鲜未知的茫然，让她承受不了。
观游鱼是无比厌恶自己名字的，姑娘抬头看着皎洁明月。
游鱼像是永远都没有家，终有一天会被驱逐离开……
但观澜不同，她们就像是个极致的正反面，她所厌恶的全是女人喜爱的。
她爱刺激器官的上瘾沦陷，和海阔天空后咸腥夹板以及满眼蔚蓝。
这些对观游鱼来说都是不可控制的，山川河流是不可控的，观澜的爱也是不可控制的。
“你的眉眼是我见过这些姑娘们中最凌厉的”
杳州巷伸手，想触摸她的五官。
被打下的掌心泛红。
观游鱼厌恶躲开，“我美我自然知道，可用不着你们承认……”
姑娘手持着剑，“滚开！”
什么阿猫阿狗也想碰她，脏死了。
观游鱼皱着眉离开，她额间立起一道淡痕。
“你是在为你养母守身吗？”
那男人轻笑，
随机一道剑风朝他面门劈过去。
面容凌厉的观游鱼昂着下巴，她最讨厌别人这般讨论观澜。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观游鱼语气恶劣，杳州巷听出她语气下盎然的杀意。
就如她出手的剑风一样凌厉。
姑娘不喜欢那些男人说出这些不礼貌的话，“再说出这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
其结果可见，
杳州巷对面的黑岩石一剑被削平。
酒疏狂安静闭嘴，充满威压的一剑。
万千杀机肆虐。
他回头瞧削平的石面上凝固着冰霜。
“抱歉”
相对离弛的观游鱼嗤之以鼻。
她离开后，杳州巷放出青蔓。
青蔓摇摆，叶子有些卷枯，没有之前的生机。
杳州巷拧着眉，
但语后似乎很喜欢冰霜清凉的那块石，跪坐在那儿轻抚小腹。
而酒疏狂自然而然霸占了观游鱼之前的位置。
毕竟这里是个不可多得好位置。
夜观星象，打坐沉眠。
杳州巷仰头倒在那儿休息，时不时抿口葫芦酒。
吊眼瞧着城中方向，傻驴儿。
手背抹过清酒流淌，顺着脖颈下滑出的痕迹。
夜晚里，反镀着银光。
又一声，石底斗蟋叫。
酒疏狂半阖着眼，
悠哉，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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