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古宅,
糖人商趁着昏黄灯光,描着一对鸳鸯糖泥。
惟妙惟肖
进屋来的杳州巷看,神情有些意动。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满心思糖泥的糖人商有些惊讶,他抬头。
忙不迭点头应下,问都不问。
能帮上杳州巷的忙,出去可以吹一辈子了。
旁边不断有纸人搬动着桃木箱,发出划破地板声。
等杳州巷放出语后,女人紧闭着眼,面容慈善。
小马扎坐在糖人商一个后仰,倒下。
身后的桌面发出叮叮当当的东西撞击声。
“你说的是这个?”
他满脸惊骇,抓下遮脸的绢布。
手上的绢布有些眼熟,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了。
酒疏狂自是颔首。
“你知道我画她,要损失多少道行吗?”
酒疏狂又一点首,
轻则损失一匣子道行,重则反噬走火入魔。
糖人商当真觉得自己上了贼船,恼怒自己前不久还将他当人看。
“不画她,只给她画个壳子”
杳州巷想了个折中法子,
见糖人商脸色惨白,恐他拒绝,连忙恭维两句。
“你行善至今,上天也是有眼的”
糖人商并没有被安慰到,他冷哼皱着鼻。
是否被反噬遭天谴,是天道说得算,可不是他杳州巷。
历经几个时辰,酒疏狂一会儿这不满意,一会儿那不满意。
糖人商脸色更加苍白无力。
看着那个崭新糖人,糖人商的心都在滴血。
他那一匣子的功力啊……
语后倒是挺喜欢,一下抛弃了之前的青蔓,住进了这个身体。
可不是嘛,就这个五官和身躯,也算上世间少有的美人。
糖人商越看那些五官,越觉得有些熟悉。
瞧,那竖起挺翘的鼻子……
他看见进来的观游鱼,突然一拍大腿这不就一模一样。
难怪总有一种违和感,
合着整个五官都是拼凑的,拎出来的各个是风华绝代,最好的,能不美中胜美吗。
糖人商一时语塞,盯着杳州巷。
嘴角蠕动,又归于平淡无言。
回来的观游鱼很反常,糖人商皱眉瞧。
姑娘身上带着一种焦急和心不在焉。
捏糖人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答应。
“刚好你也回来了,咱们去乡下把这些东西发放了吧……”
这么多天,风头也该过去了。
糖人商托腮想,谁知观游鱼见到那些纸人来回搬动,桃木箱子堆积在院中。
突然焦急冲出去,糖人商他们后跟。
“你要把它们送出去?”
糖人商闻言点点头。
手上一个用劲的姑娘,利剑将铜锁从中间劈开。
观游鱼看着箱内异常明显好认的观府标志,双眼泛红。
再往下翻竟是晒干的牡蛎。
“这是怎么回事?”
她剑指着糖人商,急迫问道“你们从未告诉我抢的是观澜的东西,我们家的货”
满腔是被愚弄得不悦,恶狠狠盯着身后俩人。
仿佛一个不顺心如意就上前咬死他们。
“观澜不是已经将你赶出去了吗,怎么还你们家……”
静谧下,糖人商小声辩解,“再说了你说你没钱吃饭的,不知道前你抢得也挺开心的。”
“那能一样吗?”
“我都已经跟观澜姓了,死生便都是她的。
谁说她将我赶出去的,我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一个小包裹装下……”
又气又恼,恨捏糖人竟这么没脑子。
观游鱼干嚎着,我们家的东西就是不能抢。
“我和她再闹,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又岂容他人置喙”
观游鱼愁眉锁眼,远看着似乎连剑都拿不稳。
“……她要被官府捉下大狱了”
瞧着架势,露出来的观府标志。
糖人商哽咽,他虽精算八卦玄学,却也不可精准至每一步。
知道上天指引必有好事,现在想是被观澜将错就错,戏弄了。
糖人商心中叹气。
又抬眼瞧着前面姑娘样,连连出口安慰“观姐,观姐你可别哭啊!”
他左右转,又是想拿手帕,又像是不知所措钉在那儿。
“不至于,咱们还了还了就好,观澜死不了……”
不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却没想对面姑娘并未被安慰到,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埋头。
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呜咽,
杳州巷不确定她是否真哭了,又或是诓骗人。
据糖人商说,姑娘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
这大概是气很了,
酒疏狂收回视线。
白鹤展翅,驮着几十箱红木往山下赶。
鹤背上盘腿坐的姑娘,一身不吭磨着宝剑。
这剑还是观澜前往北南越一城中给她寻的,费了极大的心血。
旭阳出生,东方鱼肚白翻腾。
观澜瞧着一脸阴沉,坐在高堂上的胡士外商,旁边是被挟持的原知府大人。
“观澜,你耍我……”
他气的小胡子抖动,“你究竟有几批货,原来那根本就不是送给海外的……”
昨日他寄信一封,竟被臭骂一顿。
“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将货顺利发出去的?”
外商很不解,他疑惑得问。
观澜喝着茶,看着那胡姓男人逐渐吐出血水。
辨不清颜色的蠕虫从他嘴里爬出,观澜伸出手,无骨蠕虫欣喜爬上,顺着她的腕颈钻入血管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有死人,才需要答案。”
空了茶杯在桌面上滚出一圈水渍,她拧眉瞧着对面知府。
众人都知观澜是一介富商蓄贾,可富商也不想只做有钱,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是一方势力,她投靠的更是一方大势力。
阔气的知府后院里,多了两个新土包。
一夜未睡的女人怀里撸着长毛猫,它乖巧地窝成一团。
观游鱼急忙跳下去,却见年长女人正闲情逸致,在凉亭中抱猫赏花。
哪里有下大狱的凄惨。
这个狗娘儿们,果然又在骗她。
观游鱼一下恼怒起来,昨日还信誓旦旦说得这么可怜。
凌厉的剑风朝下面砍去,
被斩断的艳花飘舞。
其中一朵飘到长毛猫脑袋上,猫儿惊恐的瞪眼。
“骗子”
“你答应我的事,是否能做到?”
观澜低眉摘下,就听到旁边有人怒骂。
“那是自然……说话算数,我何时骗过你!”
她接了个满怀馨香。
“倒是你,若没丢货一事,你何时要想起我,想起归家来”
她低头哼笑,闻着馥郁花香。
那朵花别在姑娘衣领上,满鼻芬芳。
“人比花艳,你正合适”
观游鱼像是被愉悦哄笑,饱满的唇峰上扬,又下降。
知府门前,支起帐篷。
又是一斋月,观府施粥日。
云雾百姓排队领着一大碗海鲜粥,旁边是几箱子装好的海货。
身后隐身的夜行暗卫们若隐若现,
糖人商正哼哧哼哧牵着马棚里的驴儿,嘴里嘟囔着“就你们好人,坏人我当……”
他一脚踢在拴缰绳的木桩上。
那黑毛骡死活不愿跟着走,撅蹄子倔。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
它瞧着二楼窗台插的鲜艳糖人。
突然旋风肆前,一身黑衣的男人出现。
他单手立起,掐着指决。
“吃独食的人要吞一千根针,行割舌之刑”
这次的法术施展很好,
杳州巷拿出一个黑骡样糖泥,转眼间就被指尖烈火吞噬。
那黑毛骡儿顿时老实,低垂着头,丧气跟着。
舌头再也不伸出来。
“丢货一事到底怎么回事?”
五十万海货怎么会在糖人商那里?
偌大海港处,鸟鸥挥翅啼叫。
灿烂烈阳中,她们一起看着海船再次航行。
观澜轻笑,机缘巧合罢了。
做海运的哪能没有一点准备。
观游鱼立刻反驳,少给我装,她自会找到答案。
衣袍下,观游鱼只是含羞勾着她的手指。
观澜被逗笑,瞧着眼前明媚羞涩的姑娘道:
“我以前经常接这种单子,说是给海外,但谁又知道究竟流通到哪!”
五十万斤海货是给了,是否足金足俩可就不好说了。
宋南越淮皇是个机灵鬼,特意让人传消息不必给足分俩。
观澜奉旨做个大贪商。
远在首府的殿下瞧不起那些外商,下面人自然要顺从圣意,胡乱糊弄。
货有俩批,也是巧了,赶上斋月。
各个带着观府纹章,贼人自然弄错。
海风咸湿,观澜不再想。
转而问道,“给你的机关盒打开了吗?”
夕阳波涛下,
观游鱼从腰间摸出,打开里面唯有张婚约,下方签着观澜名字。
“你可愿嫁于我或者娶我?”
“钱权富贵或者清贫,我只想和我的游鱼好好的……”
也许她曾利欲熏心,也许她曾不择手段……但最终还是折戟爱人担忧下。
观游鱼呆愣,听见观澜声音微颤。
“你从来都不是流浪的孩子,我是海商,天下四处奔波,有海有鱼群的地方便是归途。
我的一生都在和海交往,与各种鱼类打交道,最在意的便是海中收获,远行的渔船是否会满载而归……”
年长女人受过很多苦,曾经苦难让她学会沉默内敛,并不善于甜言蜜语,说很多情话。
观澜舒展着眉目,她喉头滚动瞧发丝舞动的姑娘。
“……你不在的那段时间内,我总是在怀疑是不是我给你的爱还不够,才会让你患得患失,同我别扭……”
“很抱歉观游鱼,”
观游鱼额角被人轻吻,“我总是习惯了沉默,不对你说我有多爱你。”
“海中鱼类是我的珍宝,而游鱼你是我的珍视。”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她依旧是那样内敛,观游鱼却感觉到自己被禁锢住。
低头瞧着自己指间,无名指上闪烁的银光让观游鱼无故眩晕。
“我永远不会抛弃,先你离开、更不会像你父母多年前被人残忍杀害,也不会像三年前你杀山匪那么决裂去世……我会平安陪你到老,别怕观游鱼”
那是西洋的舶来品戒指,观澜多年前出海前总见那些人高马大,蓝眼睛的外国人手中都带着。
他们说是代表忠贞顺从,永远心连心。
但永远不会被爱束缚,拘押。
她的游鱼就要想爱就爱,想走就走,哪怕是她也不能轻言囚禁看管。
就是这样的观澜,她对爱人都是如此,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卷入朝堂争权的流派中呢。
风声,浪潮,鸣啼……
种种乱七八糟的声音让姑娘耳朵轰鸣。
“那日还疼吗?”
她摸着观游鱼脸上已经长好的细小划痕,“我大你这么多,于你是不公平的……”
总有一天,人会去世,会离开。
观游鱼反捉住她手,“观澜别担心,我会同你一起去。”
她总是不知她在做什么,只是直觉会很危险。
姑娘温柔缱绻,观澜反而笑。
“说什么话,傻孩子”
“无论有我无我,你都要好好活着”
“自由,烂漫,永远都是我爱的海中游鱼。”
年长女人年轻时最羡慕的便是江河海泊下的游鱼。
“不要以为你无家可归,你知道的这地方人们世世代代靠海倚生,每年期望着大海给予的丰富资源……
我自幼便下海长在这里,成年后出海掌舵,驾驶着航船去往过四海内。
见最多的不是珍珠珊瑚,而是海中游鱼群,成片自由游荡……
大鱼不吃,渔民不捕。
它便自由自在畅游在海底每一处。”
观澜嘴角擦过对方弯曲的指腹,“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意义,并不是代表你永远无根浮萍,而是我希望我的游鱼你将来也会像海中游鱼那样无拘无束……”
不畏生活所迫,不被爱意所困。
女人低头轻吻她手中的银色尾戒,这是她们的契约。
观游鱼扭过头,看向海鸥。
她对上观澜总是虚张声势。
“观澜你不要担心,生,我会为你养老,死,我同样也会为你收尸,一直追寻你”
观游鱼甘愿。
瞧着眼前含羞的姑娘,观澜突然想起来幼时观游鱼。
“……你那时还总叫我母亲,现在倒好,敢直呼我姓名了。”
苛刻世俗下她们的感情终究是不被理解的,索性她们都是离经叛道,毫不在意眼色之人。
观澜语气里充满调侃,和幽怨。
“不敬长辈”
冠冕堂皇伦理的话从她嘴里讲出来,尤为不正经。
什么长辈,把人往床上带的长辈吗?
观游鱼咬牙,这么好的气氛又被她破坏。
就知道占她便宜。
观澜口中的母亲,说的便是十岁之前,那时突然被领回,如梦一场的小姑娘还总是带着些拘谨,处处惊恐讨好。
看着恼怒的姑娘,观澜窃笑。
“哎呀哎呀,我们的游鱼怎么又生气了!”
观游鱼扭头就走,被女人揽住。
“哼!”
她挣扎,不悦着。
普天之上,海鸥飞掠。
强迫她一块看徐徐日落的观澜手搭在她肩上,立刻道“观澜的游鱼还生气吗?”
又是一声冷哼,观澜听着明显心情变好。
她凑近粉红的耳廓密语,夕阳照耀下泛着一层金色绒毛。
“今晚你……”
红嫁衣还未退,再买上一大筐草莓,最不过是人间喜事。
听明白女人语气下掩盖的姑娘捂着耳朵,很无奈。
“啊啊啊
闭嘴!!”
真是烦死了。
观游鱼立刻恼羞成怒,上前堵住观澜的嘴。
唯恐她再说出大不敬之话。
年长女人畅朗大笑,
“我爱你”
彼此间听见对方呜咽下的未尽之言。
……
“三年前,某府大门被人敲响,于是带来了泼天富贵……”
深院街巷中糖人商扛着稻草架子,嘴里念叨编排着,又到处躲躲藏藏。满脸青紫遮掩,蹲在角落里擦拭伤口。
好你个观澜!
竟然让亡灵暗卫来打自己。
他心中愤愤啐了一口,观游鱼也不知道拦一拦,亏他还是个长辈。
糖人商在观家门口买了二十多年的糖人,没有感情也有苦劳。
辛辛苦苦,合着坏人真就自己呗!
他是为了谁,还不是上天指引。
糖人商瞧着衣袖里的绢布气不打一处来,余光又瞥见做贼似的黑衣传教士,怒气冲冲追上去。
轻如鸿毛的绢布随风飘荡。
远走骑骡的杳州巷抬头,同一片天空内,不知他是否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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