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树忐忑不安地退出殿中,她虽知以宋玄烛的本事,本不必过于担忧,可还是忍不住去猜测那人最后看她和宋玄烛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他到底是谁?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思索了许久,决定出去找人打探一下今夜来访的宾客都是哪些人,好让心里有个底。
她刚一走出海棠院,在经过梅园时,意外看见了宋玄烛和殿上那月白深衣的男子走了过来。
她面上一惊,但未发出声响,迅速躲进了梅园,园内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刚好可以隐藏住她的身形。
她听着那二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们好似在说些什么,但声音很小,纵使她耳朵再灵也是听不大清的。
今日夜宴,下人们都忙着在前面伺候,故这里十分冷清,而这二人离了席来到这边,着实让人心疑,莫非他们二人是认识的?觉树心中好奇。
待那二人再走近几步,走至岩石对面,她这才听到他们的对话。
“玄烛,今夜我好似瞧见了个有趣的人。”
“太子指的是?”
“那个弹箜篌的乐人,她就是你从宋王宫带出来的妹妹?不,她好似算不上你妹妹,一个没有王室血统的野丫头罢了,没想到竟能得你如此青睐,宋玄烛啊宋玄烛,你就是为了她才将这件事拖延这么久的吗?”
觉树灵敏地抓住了他话中的“这件事”,心下好奇,宋玄烛难道是在替他做事?他们俩果然是相识的,这里面定大有乾坤。
宋玄烛冷冷回道:“与她无关。”
那人讽刺地笑了一声。
“无关?以你的本事该早就收盘了啊,可现在戚胜还好好坐在那个位子上,这是为何?”
“……”
“本宫可要提醒你,你只有三年时间,这三年你若完不成本宫交代的事,你可是会毒发身亡的,每月的寒毒之苦不好受吧?我若记得没错,你今夜当是要发一次毒,你却一直忍了这么久,可真是心性坚韧啊。”
觉树眉头紧蹙,宋玄烛竟是中了毒?所以他是因为中毒才受人驱使来到这虞侯府替那人做事的?
“不劳太子费心。”
那人好似被他声音中的淡漠激怒:“宋玄烛,好好做你的事!你可以不惜命,但,那个名叫宋觉树的野丫头的命你该是在乎的吧?你就不怕我的人对她下手?!”
宋玄烛冷笑一声:“太子可要当心点,我一向不喜有人碰我的东西,你若敢动她,也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我本就孑然一身,还怕与你斗上一斗?”
那人轻笑一声:“果然,她是你的软肋,曾经本宫还在想助你复仇杀了宋王之后,要怎么样才能继续控制住你,却不想你倒是把软肋亲自带了出来,放心,本宫不会对她贸然出手,但……你就不怕本宫将你的真实面貌揭露在她面前,告诉她你这些年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你就不怕她会怕你、厌你?!一个弑父杀兄的冷血之人是无人敢接近的吧?”
觉树心中一惊,弑父杀兄?她知道宋玄烛杀了宋王,那这兄是谁?指的是哪个世子?这两年宋王室的世子们一个接一个出事,不是死了就是疯了,难不成这些都是宋玄烛干的?!她眉头一皱,嘴唇紧抿。
宋玄烛那边默然了片刻,再次开口:“这边我会尽早收盘的,我答应太子的事定不会食言。”
“你知道便好。”
话落,那位“太子”便拂袖而去,脚步声越来越远。
觉树的心跳得格外厉害,心中五味杂陈,她又不禁想,若非是她,宋玄烛也许在烧了宋王宫后就该离开那人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受其所控了吧?为了她,他这么高傲的一个人却愿屈于人下,她……何德何能呢?而他又是为何愿为了她做到这等地步?
兀然,岩石背后传来“扑通”一声。
觉树偷偷地探出头。
只见,宋玄烛单膝摔跪在地,左手扶着岩石撑住身体,额头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她心下一惊,立时从岩石后跑了出来,急忙到他身边,攥住他的手扶住他,他的手很冰,是那种沁入骨子里的冰,她刚碰到就引得心中一颤。
宋玄烛抬眸看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艰难地开口:“你……到底还是出来了,为何不能就这么走了当作从未听闻?那样……我兴许还能好受点……”
“你……知道我在那儿?”
“愚笨,藏得时候都不知道藏严实点,鞋子都露出来了。”
觉树面上一赧,低下头去,好似做错事的稚童,忽而,她感觉到宋玄烛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手上愈发冰凉,她紧张地看着他。
“你的毒发作了?我带你回去。”
话落,她掺着宋玄烛的胳膊站了起来,思及到宋玄烛所居的栩云院离这较远,路上难免会碰到其他人,便带着他去了自己的房中。
进入屋内,觉树扶着他坐在榻上,将屋内暖炉放在他身侧,正想着去找一床被子给他时,却被他拉住了胳膊。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血色,为了压制体内的毒眉头紧紧蹙起,他抓着她的手腕格外用力。觉树感到了些许疼痛自腕上传来,但她没有甩开,任他抓着。
“怎么了?”她关切地看着他。
骤然,宋玄烛手上一用力将她拽进怀中,紧紧地拥着她。
觉树一惊,正要挣扎起身,却听他靠在自己耳边轻声开口。
“别动,你身上好暖,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卑微又无助,她的心顿时揪了一下。
这么多日来,他何时在她面前露出过今天这般脆弱的模样?
她忽而想起半月前她昏迷刚醒的那几天他问她的一句话,斟酌片刻,询问道:“你之前问过我是否喜欢这里,我答了句喜欢,你这么久来不对这边下手……是因为我吗?”
她等了一会儿,并未听到宋玄烛的答复,就在她以为他不准备说的时候,就听得他在她耳畔轻轻地“嗯”了一声。
觉树身形一滞,喉中有些苦涩,她回抱住他,这才发觉他整个人都十分凉,不似活人。她收紧双手,努力将自己身上的热气带给他,好让他能好受一些。
他方才抱她时小心翼翼地,隔着一段距离,故她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身上竟冰凉至此。
她忽而发现,好似宋玄烛在面对她时,一直都有在刻意回避,他想靠近她却又不敢离她太近。
“阿树,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宋玄烛突然问道。
觉树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今夜他同那位“太子”之间的话。
“我问了你便会答吗?”
宋玄烛摇了摇头。
觉树哭笑不得:“那我问与不问还有什么区别?”
宋玄烛默了默,又问道:“你怕不怕我?”
“……怕。”
宋玄烛嘴角扯出一抹凄凉的笑。
觉树又接道:“你总说要杀我,是个人都会怕的。”
宋玄烛正欲作答,猝然他舒缓了的眉心再次紧紧蹙起,一把将她推开,旋即从怀中拿出巾帕剧烈地咳嗽起来。
觉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她看见了他手上的方帕染上了一片猩红。
“你吐血了?!”
她急忙上前,抓住他冰得不似常人的手,说道:“这里太冷了,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她将宋玄烛扶到床上,用被子将他紧紧盖住,见他神色仍是十分不好,便说道:“要不我去帮你找大夫来看看?”
她刚要转身出去,就再次被他拉住,他十分虚弱地说道:“不用去,过了今夜就好了。”
“可是……。”觉树一脸忧容地看着他。
许是为了让她不要过于忧心,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目光中透露着戏谑,半开玩笑地说道。
“或许你替我暖暖床比找大夫更有用。”
闻言,觉树面上一热,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明明都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力气戏弄她?
果然,他体内的毒素又一次席卷至全身,宋玄烛只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之中,刺骨的寒意一寸寸侵蚀进他的骨头里。
他嘴角那一抹虚假的笑意再强撑不住,面上透露出苦色,他侧过身子,掩住面上神情,他极力压抑住体内的毒素,身体因剧痛而不停颤抖。
他不想让她瞧见他这般模样,低声呵道:“出去!”
觉树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俯下身,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急道:“你怎么样?”
宋玄烛好似极为不耐,他再次怒斥:“滚出去!”
觉树身形一滞,心中委屈,她只是关心他罢了,他作何发这么大火?她怒了,不想再理他,转过身气急而去。
甫一出门,外头的冷风朝她吹来,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喃喃道:“这是我的屋子,我为何要走?该走的是他才对!”
话落,她又再次推门进去。
她正欲找宋玄烛理论一二,就见他蜷缩着躺在床上,身子抖的厉害。
觉树心塞,心中的怒气烟消云散,她叹了口气,朝他走去。
宋玄烛正以为她已经走了的时候,他背后的床面骤然一沉,一个人掀开被子钻了进来,自身后拥着他。
他身子僵硬了一瞬,心中讶然。
火热包裹着冰凉,将他周身的寒气一寸寸驱散,如寒冰一般的身子渐渐融化。
觉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面色通红,声若蚊蝇。
“我是瞧你太难受了才抱着你的,你莫想多了。”
宋玄烛默了默,叹了口气,良久,他转过身来将她揉进怀抱,声音中带着笑意。
“我们阿树可真好。”
她与一般都姑娘不同,寻常姑娘在这寒天里当是浑身冰凉,可她的身子却很热,像个暖炉那般,抱着时暖暖的,驱散了他身上大半的凉意,身体内的寒毒也好似被她身上的热气驱散了一样,疼痛缓解了不少。
他忽而说道:“好想把你永远囚在身边。”
觉树身形一滞,眉头蹙起,她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却又断在口中,反复几次,说不出来。
宋玄烛的嘴角微微上扬,想起今日她在殿上弹奏的那首曲子,当时他只是见其他人一直盯着她看,心中不舒服,面上便有些不好,她好似瞧见了他面上的神情有些失望,许是觉着他不喜她的曲子吧。
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今夜你弹奏的那首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
觉树闻言,愣了愣,心中微喜。
“当真?”
“当真。”
她心中大喜,心头的那一点阴霾烟消云散。
她想起了什么,又问他:“今夜那个人是谁?”
“姬兖。”
姬兖,周太子是也,她是听过这个人的。
觉树心中微动,目光微敛,嘴角笑意沉了下去。
“他让你来到这边做的事就是要除掉虞侯?”
“嗯。”
“……”
觉树沉思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声音恳求:“苏荷是个好姑娘,你能不能别伤害她?”
“好。”
她卧在他的怀抱中,渐渐泛起困意,他身上好闻的白芷香钻入她的鼻中,让她格外安心,迷迷糊糊中,她闭上了眼睛,放心地在他怀中安睡。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后,一个冰冰凉凉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温柔缱绻。
“阿树,你可真是将我忘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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