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抬眸的月无咎望着高台处的那道身影,淡淡解释:
他好像是这个意思,但又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我俩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当我的爹!你做梦!我才是你们所有人的爹!”
话音落下的同时,魔尊身边那二十多个皇子齐刷刷站了起来。
其中一人更是抢在所有人前头飞身而出,速度之快,芃芃的幽都神咒刚召出阿雪,对方的魔祟之气就已经一掌拍了过来。
被芃芃召唤而来的雪豹通体雪白,因感知到主人的危险而格外警惕, 发出嘶嘶的哈气声。
芃芃愕然看着被阿雪一爪子拍飞的魔族皇子, 又看了看挡在她身前的阿雪。
“……不对呀, 平时以我的灵力, 最多只够召唤秋秋的, 这次为什么……哈!我就知道, 像我这种天选之子,危机时刻一定能爆发潜力的!”
站在芃芃身后的两位公主:……不,但凡你回一下头呢。
因为就在芃芃的身后, 那位一路上一直不发一语的小少年, 正抬手在她身后灌注了大量的灵力。
她原本只觉得这个人的脸生得还算好看, 没想到竟然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实力。
他看上去, 也才十岁左右,这是什么怪物啊?
魔尊也注意到了一直藏身于人群后的九炁。
灵力与阴阳术的波动有些微不同,这种不同在普通人看来不甚明显,但在魔尊这样的顶尖强者眼中却无所遁形。
歪坐在王座上的魔尊终于直起身来, 扶着后颈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偏过头, 看向自己被揍倒在地的倒霉儿子。
“小十,被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揍得四脚朝天, 你说,我要如何奖励你才好呢?”
“父王!父王明鉴!孩儿并非是被她打败的,方才我明明看到她身后那个人也……”
魔尊不耐烦听他废话。
他眨眼便出现在地上的皇子身旁,拎起他的一边胳膊,竟然毫不犹豫地直接扯了下来——可怜那倒霉孩子连喊都不敢大喊,闷哼几声后就被扔垃圾似的扔出了百米开外。
“我魔族,不容为自己的失败找原因的废物。”
魔尊嫌恶地将断臂随手扔开。
余下的皇子公主以及臣下,见此情形无一人置喙,只余背后冷汗津津,惶恐不安。
啪啪啪。
三声鼓掌声慢悠悠响起。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毫不手软,难怪昔日在初旸谷,魔尊也能毫不犹豫地出卖父亲。”
此话一出,魔尊脸上那种倦懒散漫的从容凝固了几秒。
他打量月无咎的眼神明显认真了许多。
“你到底是何人?”
芃芃总觉得初旸谷这三个字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之前桓复归说起九重山月宗的过往时提过一嘴,说九重山月宗与昆仑墟曾经共赴初旸谷迎战魔族,之后因为精锐折损,实力才大不如前。
当时芃芃搬着小板凳要追问细节,桓复归还要她花三百灵石才肯说呢!
“师兄师姐,你们知道初旸谷的事吗?”
准备白嫖的芃芃竖起耳朵。
姬殊摇头,宿怀玉沉思半响道:
“我从前在天枢门时,倒是听过一些,初旸谷一战,魔族折损一名魔尊,修真界也折损了数名大能,其中之一,就有九重山月宗的掌门钟离淮。”
芃芃想了想,咦,如果是九重山月宗的掌门,那岂不是……
“没错,也就是棠芳掌门的道侣。”
芃芃啊了一声。
姬殊望着月无咎的背影道:
“原本以为师尊此次来魔族,是想要追问那五行之物的秘密,如今看来,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月无咎此次前来,的确不只是为了调查魔族与太清都密谋搜集的五行之物。
说起来,前面九世的月无咎虽然杀了不少人,但在他的复仇名单上,却始终没有杀到这位魔尊大人。
……大约是因为复仇名单太长,杀漏了吧。
月无咎:“在下无名小卒而已,不劳魔尊记挂,只是当初身陨在初旸谷的故人,不知魔尊是否还记得?”
初旸谷一战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魔尊认真回忆了一会儿,也想不起那天死掉的倒霉蛋长什么模样。
魔尊笑意嚣张:
“故人吗……抱歉,死在我手里的人实在太多,我总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吧。”
月无咎眸色深深:“为魔尊夺权之路铺路的人,若是魔尊记不起来,那我便替魔尊回忆回忆。”
双方对视一眼,还未等芃芃反应过来,两人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
待再看清时,已是两股灵流激烈相撞,整个噬日台都被灵流的余波震得后退几步。
和其他人脸上多多少少的震惊与畏惧不同,芃芃昂头朝半空中望去,亮起的眼中全都是对强者的向往与崇敬。
这地动山摇的动静,奥特曼打怪兽也不过如此了!
……咦,奥特曼是谁来着?
大公主一边用手臂挡着前方的冲击,一边咬牙召来自己的私兵在前方撑起结界抵挡:
“你们这位同门已经死路一条了,慕容翠花,我现在画一个传送阵,待传送阵一成,你们立刻就走,听见了吗?”
芃芃义正言辞地否决:
“我们不走!你这个传送阵留给你父王吧,我师尊超强,就算对手是魔尊,他也绝不可能……”
轰隆——!
半空中激烈交战不过十秒,便听得一声巨响,一道人影重重砸在地面。
魔族众人看着坠落在地的月无咎,在心中遗憾地叹了口气。
方才看两人相抗的阵仗,他们还以为这位无名仙尊真的有与魔尊一战之力呢,谁料竟然是个外强中干的,真是让人白白高兴一场。
居高临下的魔尊看着废墟之中的月无咎,嗤笑一声:
“不过如此。”
大公主也是瞠目结舌。
方才看那位银发仙尊的气场,她还以为再怎么样都能与她父王大战上百回合。
怎么不到一分钟就被揍了?
大公主突然想起什么,回过神来一看,果然发现芃芃和她两位师兄师姐不见了踪影。
是去救人了吗?糊涂啊!他们就算冲上去也救不了——
“还愣着干什么!传送阵呢!”
躲在魔兵后面的芃芃对着大公主肃然道。
在她身后,是同样躲在结界后方的两位师兄师姐。
宿怀玉:“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画,需要我们帮忙吗?”
姬殊皱眉催促:“速度点,再画不好你爹就要打过来了。”
大公主:“……不是我说,你们好歹也是正道修士,抛弃同门就这么果断的吗?真的不需要稍微纠结迟疑一下,走个流程吗?”
“不用了,师尊都打不过,我们就更打不过了。”
芃芃用最坚毅的表情说出最怂的话:
“师尊肯定也看不得他的宝贝徒弟为了救他而白白送死,放心,逢年过节我们会记得给师尊烧纸钱的!”
姬殊与宿怀玉深以为然地点头。
……这都什么塑料师徒情啊。
废墟之中,尘土消散。
原本气定神闲的魔尊忽然神色一变,视线落在那道缓缓站起的身影上。
怎么会……
方才那一击,他明明是想要速战速决,所以使出了八成功力,按常理来说,等闲修士绝不可能有回击之力,当场灰飞烟灭都实属正常,他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
“过了几百年的舒坦日子,这一身骨头似乎确实不如从前灵活了。”
四周尘埃漂浮,他却未显出半分狼狈,一身白衣仍如清辉月光皎洁,银发白衣的仙尊抬头朝半空中瞥了一眼,淡然眉眼终于浮现出几分笑意。
他转头看向芃芃等人的方向。
“不过——烧纸钱是谁说的?”
姬殊和宿怀玉齐齐指向蹲在大公主身后的芃芃。
芃芃:!!!
芃芃:“师姐师兄你们怎么能出卖我!我不是你们最可爱的小师妹了吗!可恶你们这么对我我真的会黑化的!”
姬殊:“谁管你,这个时候知道装可爱了,你自称龙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回去再和你们算账。”
九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召出秋秋的芃芃抓住小山雀的鸟爪子,催促着半梦半醒的小鸟格外费力地带着她飞到半空中对峙的两人中间。
魔尊已经许多年不知畏惧为何物,但在与月无咎交手的每一秒,他都能感觉到不详的预兆在扼住他的喉咙,一点点将他逼向死亡的深渊。
魔尊方才已被剑气震得五脏剧碎,自知不敌,他嗤笑一声,看向底下的二十多个皇子公主。
芃芃怂了一下,但她看到那边的九炁又吐出一口血,只能梗着脖子退到魔尊身边。
芃芃愕然看着周遭的树木石块、屋瓦楼宇,随着小少年的指尖结印而拔地而起,浮空凝聚。
魔尊见月无咎面色冷淡,但眼中杀意却越来越浓,心中一紧:
这人都被他一掌打进地里了,这时候装什么逼呢?
“魔尊说得没错,月仙尊这一剑挥下去,恐怕事情又会重新走入死路。”
他自己就是从乱世一路走来的,这话吓得了别人,吓不了他。
月无咎的眼底波澜不惊:“看来魔尊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差。”
魔尊沉默了一会儿,五指当真收拢了几分:
被芃芃这么胡搅蛮缠的打断,方才的一腔杀意早已平息。
所有人看着九炁身后逐渐扩大的阴阳阵法,都发自内心地生出一种非人之力的震撼。
到头来,月无咎也没能保护好他的孩子。
大公主见状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魔族眉头紧蹙。
刚才这银发仙尊说自己是在热身,并不是装逼,而是一句彻彻底底的实话。
哪怕早知道钟离淮之死与昆仑墟脱不了干系,但亲耳听到故人之子是如何被盟友抛弃,身死他乡时,月无咎仍觉得胸中一腔杀意翻滚。
芃芃脸上的从容神色一滞。
眼看着月无咎那一剑就要砍下去,芃芃看了看一意孤行的师尊,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吐血的九炁。
这样的恩情。
月无咎淡笑:“你猜?”
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善待旧友。
月无咎面无表情地举起剑:
魔尊:?
“我们已经知道了。”
芃芃:“……”
“那个人,说的是燕归鸿吧?合他的意也无妨,我杀了你,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月无咎从三个怨种徒弟的身上收回视线,从虚空中召出一柄长剑。
九炁的唇边涌出一口腥甜鲜血。
若非钟离淮的父亲一命换命,在大战中替他们拖延时间,他们说不定就死在当时的公仪家、微生家两位家主之手了。
“你杀了我就彻底死定了,不杀我,你还有威胁我师尊的把柄,你以为我傻吗?而且你都被我师尊揍得这么虚弱,我师尊想救我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是吧师尊……”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她也着实不明白。
“……九重山月宗的掌门是你什么人?”
既然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为何不能再提前一些。
燕归鸿。
“别打了!要打去练舞室打!你们这样是打不死……哦,你们这样打下去大家都要死啦!”
芃芃这次喊得真心实意:“救命!师尊救命!!我还有大业未成,可不能死在这里啊!!!”
阴阳家东皇太一的力量源于天地,以他的年纪,想要阻止月无咎动手杀人,必须引来远超身体负荷的天道之力。
救世之主,舍她其谁!
剑者,举重若轻,变幻若竹影掠光。
“原本看在你那小徒弟有趣的份上,想给你们一个痛快些的死法,但既然你执意触怒我——”
魔族与修真界百年未开战,秣马厉兵多年,如今再与修真界开战,能灭几宗不清楚,但一定是能将修真界搅得翻天覆地。
这一世,他们两人都走向了一条与前世不同的路,姬殊没有直接动手杀太清都师徒,宿怀玉也没有杀孤雪道君。
月无咎面色冷淡地看着他。
月无咎手中的剑化作光点散去。
但一旁的姬殊和宿怀玉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师尊你肯定不舍得你的宝贝徒弟受伤的对吧?”
姬殊与宿怀玉还在思索之间,九炁已经率先动手结印。
“热身结束,我们继续吧。”
她自以为小声道:“我可是师尊的宝贝徒弟,你抓了我他不会杀你的。”
不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就算他再将燕归鸿鞭尸千次万次,一切也不能重来,这样的重生又有何意义?
“弱肉强食,今日败在你手下,我认,不过我今日一死,魔族当年与修真界定下的约定便不再作数。”
“快点掐我的脖子!”
“你们听着——”
燕归鸿。
当初,他以大局为重,决定将刚刚创立的昆仑墟全数交付给燕归鸿时,他什么都没带走。
但平时看上去最淡然的月无咎,却似乎从没有真正与他的过去释然。
当然,生气还是生气的,不过原因已经变了。
魔尊竭力一击拉开距离,喘息几个来回后道:
钟离淮便是当初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旧友之子。
芃芃抓过魔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还嫌弃地看他一眼:
“当初初旸谷一战,昆仑墟与其他宗门联手,若殊死一战,未必不能正大光明的击败我们,可偏偏他们不愿削弱自己的实力,才与我联手偷袭我父王。”
月无咎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什么死路,芃芃听不懂。
“不行。”
哪怕已经手刃这位故友九次,还是难以平息他胸中恨意。
但她看着束手无策的师兄师姐,芃芃隐隐觉得,这一次该轮到她来替这些大人收拾烂摊子了。
“谁能率先打入修真界,灭修真界一宗,谁可继任魔尊之位,灭两宗者,可取而代之,若能吞并修真界,则魔尊之位永世可享!”
凌空而来的剑气流转如虹,根本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这剑锋三尺,每一招都极利落干脆,卷着磅礴灵流滚滚而来。
“至于那位掌门,他自诩清高,不屑用这种卑劣手段,被昆仑墟骗着带领百名修士孤身深入险境,与我死战,最后却因无人支援而全数战死——仙尊,你我两族本就对立,他死于我手下,却也不是死于我手下,你莫不是打不过真正元凶,就来找我撒气吧?”
大地在颤动。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魔族与太清都所图究竟是什么吗?”
以他之力,护九重山月宗足够了。
月无咎:“芃芃,为师现在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揍你,你让开。”
好快的速度!
月无咎:“……”
只要和从前一样,将手中这把剑挥下去,就算找不到答案,复仇总是不会错的,想不通的时候,只要把这些人都杀了,总会想通的——
他站在不远处揣着手,以一种看戏的姿态看着被魔尊抓住的芃芃。
——如果,月无咎又做出了与前九世一样的选择,那这一世会不会又再度轮回?
“不可能!你们要是知道,你就绝不可能想杀我,太清都不过是棋子,就连魔族,也不过是那个人的棋子,按照那个人的计划,我若是死于你之手,便正合了那个人的意!”
不只是她,魔族众人也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他在尸骸之上一遍遍的思考这个问题。
芃芃看向他:“怎么了?”
九炁却忽然出声:
周围观战的魔族众人也为之一惊。
这的确是非人之力。
就算打起来,冲在前面的也是四圣宗门,与他们九重山月宗何干?
直到此刻,他依然想不明白。
三方力量如绷紧的弓弦,只待月无咎手中剑再下压一寸,便一触即发。
但没关系。
未说完的话在魔尊发现剑锋逼至眉心时顿住。
每一次重生的时候,月无咎都会想——
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够勉强到何等地步,但就算勉强,也不能让月无咎踏错这一步。
芃芃丝毫不虚。
尤其是此时正在与月无咎过招的魔尊,更能感受到此人恐怖的实力。
底下魔族霎时沸腾。
“你自己送上门来,是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月无咎眉头微蹙,很快又松开。
……到底有谁还记得,她最开始,真的只是单纯的找人来陪她玩王者的?
三尺青峰映着日辉,天上层云滚滚,笼罩着肃杀之气。
“不过,不是我说你,鸡娃不如鸡自己,你看起来也还挺年轻的,称霸修真界这种区区小事,怎么还指望你的孩子替你完成呢?真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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