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目光打量着裴钰。
面容俊秀,松柏之姿,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清冷与矜傲。
不似作伪之人。
若是大月人或可为他所用,只可惜,此人魅惑了女儿的心绪,不可留。
良久,方才开口道,“先收押大牢。”
华明轩咳了几声,实则是在暗示妹妹不要再说。
这场闹剧过后,谁的心思都没放在歌舞上了。
王上看着有些意兴阑珊。但他身边坐着的主角却显得有点雀跃,唇畔一直噙着浅浅笑意。
华尘荠中途就离席了,想进大牢看看裴钰却在门口被侍卫拦住,气的她直接就想闯进去。华明轩适时赶到才没让事态扩大,及时拉走了妹妹。
“还嫌今日不够乱吗?”华明轩正色。
华尘荠满面恼色,“这么愚蠢的陷阱难道王上看不出来吗?分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啊!”
“他看出来了,只要有几分思想的人都能看出来!”华明轩道,“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让裴钰留在你身边,无论今日是谁设局他都可推波助澜以此达成他的目的。”
“你今日为他求情,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难过。”
华尘荠之前也是一时气懵了,现在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了。
她黛眉颦起,手指轻轻拉住华明轩的衣袖软声撒娇,“王兄,可他现在被关进大牢了,我担心他。”
华明轩无奈,“我帮你打点一下,在王上发话之前不会让他受刑的。”
“谢谢王兄。”
“此外,你就老实待在玉疆宫,莫要再冲动了。”
“是……”
一直到夜宴结束,王上自然而然的就留在了永乐宫歇息。
寝殿灯火未熄,王上坐在几案前还在看折子。温嘉贵妃已经沐浴完毕,穿着裹身的丝绸寝裙,凹凸出丰润的身姿。满头青丝披散下来,褪去浓妆,显出原本清丽的眉眼,比起白日的盛气凌人此刻多了几分乖顺。慢悠悠的踱步到王上身侧,跪坐在软垫上依偎着他的臂膀。
“王上,不早了,歇息吧。”
“把这个看完就不看了。”
“好啊。”她眼珠轻转,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柔声询问,“王上,您打算怎么惩罚那个罪奴啊。”
王上瞥了一眼依偎在他臂弯的女人,“既是得罪了你,你说说想怎么办吧。”
“那……依臣妾的意思,想请王上把人交给臣妾。臣妾想把他留在永乐宫为奴为仆,日日折磨,也好解心头之恨。”
王上点头,“可以。”
温嘉贵妃面上一喜,“多谢王上。”
等着王上看完了手中的折子,她扶着人起身伺候他上榻歇息。
正蹲在地上给他脱靴的时候,听到头顶传来声音。
“你可曾欺凌过明轩和疆下?”
她身子一颤,随即仰头笑着看向王上,“臣妾不曾。”
“王上可别信那宫人胡说,臣妾何至于和两个小孩子计较啊。也没多大仇恨的,就算是公主平日冲撞了臣妾,臣妾也是宽厚以待的。”
她给人脱完靴,双手将腿抬上床榻,又扯过锦被妥帖盖好。自己这才上榻依偎在王上身侧。
王上脸色稍冷,没有如往常一样回抱住怀里的人。
“但你记恨他们的母亲不是吗?”
温嘉贵妃笑脸一僵,“……梓、梓苏已经故去多年,臣妾早已忘了旧日的那点纠结。再说,臣妾和梓苏也曾是亲如姐妹的闺友啊——臣妾怎么会欺凌她的孩子呢!”
时隔多年,他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多年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心弦触动。
她微微垂首,半张脸掩藏在了锦被之下,看不清神色。只是露出的一双凤眸冷漠,藏着星星点点的嫉火。
良久,他似乎才从回忆中抽神回到现实,屈手拍了拍温嘉贵妃的头顶,轻哄道,“睡吧、睡吧。”
温嘉贵妃哪里睡得着。
她觉着这是自己过的最憋屈的一个生辰,干什么又提起梓苏那个贱人!
等了许久,她听到了身侧男人微鼾声,知道他睡熟了。这才缓慢从被子里钻出来支起身子,借着昏黄的烛火细瞧着他爱了多年的这个男人。
虽然他已经五十二岁了,可并没有多少老态,只有鬓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可仍旧威严勇武。
人人皆道他是一向冷心冷情的君王唯一入心的宠妃。
便是王后与他也只不过是扶持多年相敬如宾的亲情罢了。
可是这许多年过来,她却从未辨明过他的心思。他自年轻时起便是心思深沉叫人琢磨不透,即便在他身边二十年,她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爱她!
但她却确定,他爱过滕梓苏。
……
大月光耀十年,彼时她十四岁,跟随父母入宫赴宴,与闺友游园时在落樱树下与他初见。
年轻有为的君王,容貌非凡,气宇轩昂。
她瞧着,竟红了脸颊。
他的目光望过来,不加掩饰的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是她身旁的人。
初遇时,她并未入他的眼。
他看上的是在旁不小心折下了洛阳牡丹的滕梓苏,秀美的面容上略带懊恼,正发愁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走了过来。略过她,轻轻夺过滕梓苏手里的花,温声道,“你怎知本王就喜欢这一朵,多谢你献花了。”
滕梓苏赶紧拉着她福身行礼,她这才回神,慌忙开口,“臣女温娆之拜见王上。”
“臣妇滕梓苏拜见王上,还请王上恕罪。”
是了,滕梓苏当时已经嫁人,是他臣子的妻室。
可他还是喜欢她!
一向周全谨慎的君王第一次发了疯,不顾一切的纳了滕梓苏。他先是招招算计其丈夫,斥责、贬谪、罢官、入罪、流放边陲……然后在中途杀了那个男人。
将滕梓苏强纳入宫,据为己有。
可滕梓苏深爱她的丈夫,二人新婚燕尔却遭此横祸。
她骨子里向来清傲,绝不肯低头侍君王。更何况,这个男人不止杀了她的丈夫还杀了夫家所有人。
入宫的第一年,她在王上的强迫下怀上了华明轩。
有了孩子,他更加疼爱她,流水似的珍贵补品送去她的寝宫,金银珠玉更是数不胜数。她却郁郁寡欢,总是冷脸相对,但他锲而不舍。每日都去看她,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讲故事。
在她终于可以去看她的时候,滕梓苏已不复从前的活泼,变得毫无生气。见着她了,只是求她帮助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她哭着求自己,“娆之,你帮帮我吧!我不想生下仇人的孩子,我不想对不起文都。”
她爱慕王上,心底里也嫉妒着自己的好姐妹。便答应了……第二次得到探视的机会的时候她偷偷携带了打胎药,可是听说没等她服下的时候就被王上发现了。王上震怒,质问是谁给她的!
滕梓苏闭口不言。
王上大怒之下将春恩宫所有宫人下令处死,滕梓苏受到惊吓,险些小产。
自此以后,他几乎是变态般的将滕梓苏牢牢控制住。不许她寻死,不许她堕胎,若稍有不对,他就会迁怒其他人。滕梓苏心善,再也不敢肖想其他,只能安心养胎。
一年过去,王上以为她终于学乖了,慢慢放松了警惕,允许她在宫内自由活动。
变故就发生在生产当夜。
在她生下华明轩后,王上去看孩子,二人独处的时候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行刺了君王。
当时的王太后震怒,下令将滕梓苏和其子处死。
是他不顾受伤跪求王太后才留得她一命,只是打入了冷宫。
他心中对她尚存一丝希望时,她在冷宫的日子倒也不算太差。
可是后来不知她是怎么惹怒了君王,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再不复往日殷勤。她在冷宫的日子愈加难过,还要养襁褓中的婴儿,更加捉襟。
可他意外的,没有半点怜惜。
甚至都不去看她了,也不过问她的情况。
就这么过了三年多……
王太后离世。
他又重新踏入了冷宫,每日陪伴她。
她这才明白,原来之前的冷漠都是演给王太后看的,即便她百般忤逆,他心里终究还是舍不下她。
可是突然有天晚上,下着大雨,王上却极为愤怒的从冷宫出来了。下令钉死冷宫的门窗,不准放人出来,每日只给一顿米汤,让她和孩子自生自灭。
同时当夜他下令启出莫文都的尸骨运送王城,他要当着她的面将其挫骨扬灰。
自此二人关系彻底降至冰点。
她以为,他终于厌弃了整日对他一个冷冰冰没有好脸色甚至仇视他的女人。
她一边同情滕梓苏的遭遇一边又疯狂的嫉妒她得到了君王的心。
明明她也为其诞下了子嗣,他却从未看到过她的存在。娶她也只是地位所需,她出身名门,是温氏一族极为宠爱的女儿。温氏尚文,满门清流,出过的相才多不胜数。彼时,他需要站在他那边的宰辅言官控制舆论。所以才纳她入宫。
可是,那夜她的明鉴生了急症,可他却看也不看,喝醉了酒便跑去了冷宫,与她一夜|欢好,后来便有了华尘荠。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看着王上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自己猜测着。
那一夜的欢好之后,她似乎又惹怒了他。滕梓苏就是有这种神奇的本领,可以控制影响他的情绪,轻而易举。
他再也没去过。
直到她后来生下女儿之后,让她气血亏尽,没多久就死了。
她陪在他身边,看他神色如常的上朝、处理政务、吃饭睡觉、和她聊天。便错误的以为他真的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死活了……
她又被他表面假装骗了。
滕梓苏要出殡之前,最后一晚停在冷宫。他终于按捺不住去了,她尾随着他看到了一生难忘的场景。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落泪,抱着她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理智全无。
“梓苏,你回来——”
“本王不许你走!”
“你好狠的心啊!本王做了这许多,甚至将从不示人的心意剜出来双手奉给你你都不在意!莫文都他有什么好,叫你如此念着他!”
他到最后几乎是语言混乱了。
他在跟滕梓苏认错。
“梓苏,本王不该强迫你的,对不起。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你也不会死的对不对?”
他缓慢僵硬的抬头看向角落里瑟缩忍哭抱着妹妹的华明轩,伸出手,“把她给我!”
华明轩呜咽摇头,被疯癫的父亲吓坏了的孩子只是哭。
“娘……母……亲……”
“怕……”
“妹……妹……”
他死死掐住了那女娃娃的脖子,那么脆弱的婴儿,他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掐死。
“父王……母亲说妹妹是礼物!”
他被儿子的话惊醒了,浑浑噩噩的看着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正在要掐死自己的孩子,梓苏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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