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晏晏,与他这个人倒是相称。
雪筑只是暗暗想着,却并未多说什么。
乔鲤将药熬上,便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
“姐姐,你随我进屋,我替你擦擦身上的血污,好为你包扎伤口。”
“好。”雪筑应了一声,就站起身来,跟着乔鲤进了她的屋。
乔鲤将水盆放下,又去将门拴上,这才再次开口:“姐姐,将衣裳脱了吧。”
“嗯。”
雪筑点头,便就在她的注视下解了衣带。
她身上有些血迹都干了,衣料黏在伤口上,即使她脱得很慢很小心,也还是避免不了脱衣服时扯得疼。
不过,她本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这点疼还不至于让她喊出声。
扯到伤口时,她至多只是皱皱眉。
倒是站在身侧的乔鲤,在看见她这一身上下的伤口之后,竟是红着眼睛道了一声:“好疼……”
雪筑见状,不禁笑道:“伤在我身上,你喊什么疼?”
乔鲤将水中的帕子提起来拧干,然后一边给她擦血渍,一边说道:“你身上那么多伤,我瞧了都觉得疼。”
雪筑面上笑意不减,却并未说什么。
修炼这么多年,这样的伤她都不知受过多少,早就习惯了。
乔鲤见她不语,也没再说多余的话,轻轻缓缓地替她将血渍擦掉,便开始上药。
她身上伤口很多,但都不至于伤及性命,只有脖子上那条口子,长而狰狞,若再深一些,她恐怕真会没命。
乔鲤小心地替她将颈间的伤口包好,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师父开这医馆一年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身上受这么多伤的。”
她捏着袖子擦擦汗,便起身去柜子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了雪筑。
“姐姐,你就先穿我的衣裳吧,等明日天亮了,我再去帮你买一套合身的。”
雪筑看了看被自己丢在地上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也没拒绝她的好意,道了声“多谢”,便接了过来穿上。
这身衣裳,除了不太符合雪筑平时的穿衣风格之外,其实非常合身。
发现这一点之后,雪筑才想起好好打量一番乔鲤。
这小姑娘,虽然长着一张小巧乖乖的脸,身材却是纤细高挑,比大多女子都要高出半个头。
乔鲤倒是没注意衣服合不合身,只对着她穿粉衣的模样垂涎三尺。
“姐姐,你穿粉衣真好看,长得白就是好啊!”
粉色是一种神奇的颜色,穿它的人长得黑,它就会将人显得更黑,而穿它的人若长得白,它就能将人衬得更白。
她是前者那个显黑的,而雪筑,就是明晃晃的后者。
粉衣穿上身,就算稍受烛光的影响,也不妨碍她白得发光。
雪筑笑道:“叫你师父给你搞些珍珠粉来,外敷内服,定能变白。”
乔鲤闻言,连忙摇摇头。
“珍珠那么贵,还是算了吧,师父愿意收留我,还给我开医馆,我已经欠他良多了。”
虽然知道珍珠这种东西,对于一只万年蚌来说就是想有就有的,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事,她也没有继续怂恿下去,只抬手摸摸她的头,说道:“有你真是他的福气。”
两人没聊多久,便被外间一道破碎之声和乔宴的叫声给引了出去。
见大堂中没有人,乔鲤赶紧跑进了后院。
只见乔宴蹲在熬药的小炉边,正用左手抬着右手凑在嘴边吹。
而他面前的药锅没了盖子,正腾腾往上冒着热气。
乔鲤走到他近前,瞧见他脚边那个四分五裂的瓦盖子,立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一把抓着乔宴的手,将他拽去井边,然后将他的右手压进了凉水盆里。
烧灼的疼痛感顿时消了大半,乔宴缓过神来,抬眼看向乔鲤,满脸委屈地道:“小鲤,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没有丝毫要责怪他的意思,说道:“师父,你只需要帮病人看诊开方子就好了,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的。”
“我不想你太辛苦。”乔宴自知自己是个手笨的人,做不来这些事,可乔鲤不让他请仆人,这些粗活儿就只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他瞧着心疼,便想要学着替她分担分担。
乔鲤大约也是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轻轻曲起手指,在水中将他的手握住。
“只做这些平常的事,我倒不觉得辛苦,但若是你因为帮我做这些受了伤,还得叫我照顾你,那才辛苦。”
乔宴微微垂下头,懊恼又愧疚:“小鲤,抱歉。”
“师父同我道歉做什么,我明白的,你只是心疼我。”乔鲤将他的手从水中拉出来,然后牵着他进堂子里抹药。
他拎瓦盖时没有拿东西包着,拇指和食指都被烫得通红。
乔鲤为他抹了膏药,又轻轻吹了几下,才放开他的手。
“师父,你就好生在堂子里坐着陪姐姐说话,记得别将手上的药膏擦掉了,我去看着药炉。”
乔宴乖巧点头,“知道了。”
看着乔鲤去了后院,雪筑才面含微笑地撑着桌面倾身凑到乔宴眼前。
“没想到精明的香满园老板,竟被一个小丫头管得死死的,想想你那般精明地跟我算账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乔宴就她的揶揄翻了个白眼,“小鲤哪里是管我,她那叫关心!”
“关心啊……如此说来,我竟不好笑话你什么了。”
若此时换做她烫伤,师姐定然也会这么关心她的,只不过,她肯定无法像乔宴这般从容地将所有关心都接住。
雪筑想来,颇为悲伤地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又道:“乔宴,你有没有很喜欢的人?”
“有。”
“那假设,这个你很喜欢的人也很喜欢你,但是他却始终不肯承认,还一直拒绝你,你该怎么办?”
乔宴一歪脑袋,笑道:“上次你就在问我要春宫图,结果到现在人家都还没答应你?雪宫主,你不太行啊。”
雪筑一噎,却没狡辩,反是继续虚心请教:“是啊,我不太行,他就是不愿意接受我,那能怎么办嘛!”
“若他真的喜欢你却又不愿意接受,定然是有什么苦衷,你直接问他呗。”
对于雪筑这个问题,他是真没办法给出什么意见。
抛开别的外力阻挠不谈,他的感情进展一直都是顺利的,没遇见过这种复杂的情况。
从他这句“你直接问他”里面,雪筑便已经听出了他的经验匮乏,当即放弃向他求助的心,转而开始聊起八卦。
“乔宴,我见乔鲤不像是个寻常女子啊?”
乔宴闻言,竟是昂首挺胸一脸骄傲地道:“我的徒弟,自然不会寻常。”
雪筑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鲤鱼精?”
乔宴的身子冷不丁颤了一下,僵硬地偏过头来,“雪姑娘,有些话不可乱说。”
此话出口,引得雪筑垂头静思半晌,才终于回过味来。
……倒是她鲁莽了。
鲤鱼精与蚌精的事情她虽不常听,却也知道一些。
他们俩如今会在人间落户,还不是因为当年遭遇过太多阻挠,蚌精被挖了元丹不说,鲤鱼精更是搭了一条性命进去。
如今鲤鱼精已经做了人,蚌精也只是将她收做了徒弟而并未逾越,想来也是想抛掉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可她倒好,竟然还将这话明明白白说出来,这不是在给人招灾么!
思及此,她赶紧向乔宴拱手道歉:“是我失礼了,这便向老板说声抱歉,还望老板莫怪。”
“无妨。”乔宴摇摇头,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只是请姑娘日后莫再提起了,她以前真的太苦了,如今我只希望她能像寻常的姑娘家那般,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雪筑微微点头,将身子往后一靠,便开始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
乔鲤端着药出来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坐在大堂里的两个人,也各自闭着眼睛打瞌睡。
她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轻轻拍了拍雪筑的肩将她叫醒,却在她准备说话时,将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将声音压到最低了道:“姐姐,药熬好了,趁热喝吧,喝完去我屋里睡。”
雪筑点了一下头,端起桌上的药喝下。
药汁的苦涩还没来得及在嘴里发散,乔鲤便往她嘴里塞了个蜜饯。
雪筑抬眼看过去,只见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子,示意她进屋去休息。
雪筑却是无声地摇了摇头,凑近了乔鲤道:“我得回去了,一夜未归,家里人会担心的。”
乔鲤张张嘴,似是想留她,但又觉得她说得极为在理,只得去药房里抓了几服药,又将乔宴开的方子一并给了她。
轻手轻脚开了门,将她送到门外去,乔鲤才又说:“姐姐,这里的药能喝半个月,这方子你便先收着,记得每日都要按时喝药啊。嗯……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不过你要记得半个月之后找大夫再给你看看伤势如何。”
雪筑没有马上应好,而是带着些微好奇地道:“乔乔,今日我们才第一次见,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乔鲤待她好的程度,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甚至都给她一种她们好像并非第一次见面,而是多年亲姐妹的感觉。
乔鲤笑吟吟、坦荡荡地道:“你是师父喜欢的朋友,我便也喜欢你。”
“原是爱屋及乌。”雪筑无所谓地道了一句,然后从怀兜中摸出了一个荷包放在她手中。
“多谢你们昨夜的照料,这些便当做是医药费吧。”
乔鲤打开瞧了一眼,想还给她,“这太多了,医药费不用那么多。”
“不妨不妨,多的就当是你和乔宴的辛苦费了,毕竟让你二人忙活了一个晚上。”
听她这么说了,乔鲤便也没再推拒。
最后又关切地同她说了养伤时需要注意的地方,两人便彻底道了别。
早市中人声鼎沸,货郎担着担子行走在人流之中,一路吆喝着。
她仰头看看已经开始露头的太阳,径直往客栈走去。
一夜没回去,折锦和乌沉恐怕会担心死。
只是,这一夜过去,她还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折锦啊!
老实说,她虽然怕折锦担心,但她其实并不怎么想见到折锦。
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一件事,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做到像没事人一样去和他相处。
可转念一想,折锦毕竟是她的辅佐使,以后要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
还得尽早适应啊!
她一路走一路想,却在不期然的一瞥眼间,就扫到了站在前方灰墙之下的折锦。
他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裙子,长发只用了一根玉簪松松散散地挽着,鬓边的碎发被晨风吹得微微往他脸上扫,瞧上去凌乱又漂亮。
还真是……哪哪儿都长到了她心坎上。
想抱抱他,还想亲亲他。
可是,不行。
从雪筑的身影闯入视线开始,他便一直注视着她,此时见雪筑看见了自己,便不敢继续盯下去,收敛了目光便快步向她走去。
“少主。”他轻轻唤了一声,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目光似钉在了她脖子上一般,紧紧盯着那染了血的纱布。
眼睁得圆圆的,眨也不眨。
四周人潮涌动,折锦却好似入了画一般,半晌都没点动作。
有孩童跑过时不慎撞了雪筑的手,对方并未因此停下步子,她却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俩现在正站在大路中央,实在有些挡路。
为了防止再遇见什么碰撞,她只得先开口说了话。
“师姐,我们还是站边些吧。”
折锦幽幽瞧她一眼,说道:“回去吧。”
雪筑明知故问道:“你上街来,不买点什么吗?”
“我来找你的。”
“哦,那就回去吧。”
两人干巴巴说完这几句话,便就沉默了一路。
她一身的伤,加上精神不济,走得极慢。
可折锦始终慢她半步,一声不吭,亦步亦趋地走在她的身后。
她几番侧着眼偷瞄过去,却见折锦始终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沉默一直维持到回了客栈,见到乌沉之后,才终于打破。
乌沉一瞧见她脖子上的纱布,便惊叫出口:“雪筑!你脖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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