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会经常来,但是其实作为年轻一辈里小有名气的钢琴家,何聿刚回国这段时间的行程其实还是挺赶的。
自二十岁出国研学钢琴专业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国,因此也备受业内关注,打从他答应了母校百年校庆的邀请,就陆续接到来自国内尤其是t市附近的邀约——演奏会、音乐大学公开课、采访、评委甚至还有一些私人性质的见面。
好不容易抽出了一天有空闲时间,何聿向助理简单确认了一下今天暂时没有其他行程后,决定开车前往医院去探望一下病号。
途中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专程绕路去了趟花店,挑挑拣拣半晌后拿了束鸢尾。
这是何聿自上次送她来医院之后,第一次再回到医院来看她。
轻车熟路来到住院部六楼,打开病房门,17号床位却空着,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何聿一时愣住。
他个高腿长,身形挺拔,穿着极为正式的白衬衣黑西裤,手捧鸢尾,像是要出席什么重要场合似的,从发丝到领口袖口,都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谨。因此在人均病号服的住院部里更是显得鹤立鸡群了起来,打从他一上楼来,就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打量。
“这不是那天送17号病床来的帅哥吗?”实习护士一边偷看一边小声对身后的女同事嘀咕。
女同事看她明目张胆地偷看,啧啧两声:“是啊,而且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外钢琴行业的后起之秀了你知不知道?能自己开演奏会的那种。”
听到这话,实习护士被挑起了好奇心,这才舍得把眼神转过来,匀一点给站在身后核对信息的女同事:“真的假的,这么厉害,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他要是在国内开演奏会,我也去听听。”
“你不是去听人弹钢琴,你这是去看人的。”同事摇摇头,调侃道,“收敛点,你眼珠子都要掉在人家身上了,想什么呢,条件这么好肯定有女朋友啊。”
“啊……”实习护士有点失望,好不容易舍得把眼神转过来,分一点给站在身后核对信息的女同事,“你们一天天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难道真就是那天他送来的17号床?”
“我不知道啊。”同事露齿一笑,伸手把她冲着何聿的方向推了一把,低声说道:“你既然那么好奇,主动点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实习护士踉跄了几步差点撞何聿身上,心里气得想骂娘。面前的何聿反应却很快,连着倒退了两步,疑惑地看着她。她顶着对方的目光又不好直接转头去痛骂猪队友,只能勉强挤出了个笑容转移话题:“你是来找17号病床的?”
话一出口就见对方眼神霎时亮了几分,心里叹息:这帮人估计还真没猜错。
无奈回答道:“刚有个小哥来找她,她跟人下楼去了还没多久。”
这段时间杨女士和几个要好的朋友轮流来给林晓影送饭,剩余的时间她不是在哄隔壁床的老人家开心,就是在陪几个休息的护士聊八卦。
她完美继承了她爸的性格和社交牛逼症,住院的短短几天就和周边几个病房的人都混了个熟脸。
事实上,何聿没来的这段时间,林晓影过得简直不要太滋润。
不仅不用上班,还因为受伤暂时获得了杨女士的逼婚豁免权,除了还在缝合的左腿伤口和骨折的左手导致略有生活不便以外,一切都非常完美。
如果不是有狗的话。
“……我真是谢谢你,都住院了还不放过我,你怎么不去找老赵!”
此刻楼下,住院部大厅角落里,站在林晓影身边的人正是苏经纬。
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上面印了个大大的微笑柴犬logo,和他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哪怕林晓影极力抗拒,苏经纬依旧持续发挥死缠烂打的狗腿子精神:“赵老师你还不知道吗,那在咱们台里简直就是这个啊!”说着比了个大拇指,转眼又换成泫然欲泣的表情装可怜,“总编什么重要的拍摄任务都交给他,他整天档期都排不下,你说还能有空理我吗?只有你了晓影,又专业又可靠,人美心善还聪明,看在之前我送你来医院的份上,你一定会帮帮我的对不对?”
林晓影看他变脸如翻书,好气又好笑:“苏经纬,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狗。”
苏经纬为达目的,脸都不要了,不依不饶地把手里的平板递过去:“只要你帮我看素材,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金茂国际那家的半熟芝士。”林晓影无奈接过平板,开始翻看苏经纬这段时间为一中校庆拍摄的视频素材,提出最后的条件。
“没问题!”软磨硬泡终于得逞,苏经纬开心得就差摇尾巴了,答应得极其干脆,“保证你吃到饱。”
作为才实习不到三个月的新人,苏经纬拍的已经还算不错,大部分运镜和光影处理都挺好,虽然有些地方镜头语言还不够成熟,但整体瑕不掩瑜。
林晓影草草翻看了前面几个视频,在一处人像镜头的地方点下暂停:“喏,这个地方,其实可以不用拍得这么平铺直叙。”
那是个拍摄在校学生的人像长镜头。
视频中的几个学生穿着校服手持书本,谈笑间从左侧步入画面内,镜头跟随着学生们在校园长廊下走了一段。而后上课铃声响起,几个学生望向前方的教学楼,加快脚步跑出画面。
“你可以改用一个慢速横摇镜头来表现这段情景,整体会看起来更生动有代入感一点。”林晓影说完,转头看了眼苏经纬,发现他还是一脸迷茫,啧了一声,索性站起身来亲自演示。
苏经纬:“诶诶诶你干嘛,你小心点。”
林晓影左手左脚都有伤,因此只用右脚站着,整个人摇摇晃晃:“没事,给你演示一下。”
她做了个假装手里有摄像机的动作,一边缓慢转动虚空镜头,一边给苏经纬解说:“慢速横摇就是跟拍镜头里的人物动作,比方说你这个地方,学生进画面前,你可以把镜头微微转过去接一下。”
说完又横着缓缓平移了一段镜头:“人进画面后这段跟拍没什么问题,重点是最后那段,铃响,学生眼神望过去,这个时候其实就可以选择直接顺着他们的眼神方向,把镜头摆过去,拍教学楼。角度要注意一下,拍到教学楼的同时,最好还能把学生跑向教学楼的背影也收入画面里啊啊啊——!”
说到最后几句,她煞有介事地甩了一下手里的空气摄像机,结果甩得过于投入,单脚一个没站稳,顿时失了重心,向左侧倒去。
苏经纬原本正坐着仔细听,这会儿站起来连忙去扶已经来不及。
“小心点。”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却有人突然快步逼近,扶了她一把。
那把低沉的男声简直是刻入dna的熟悉。
林晓影悚然一惊,站稳后瞬间激发身体潜力,硬是忍住疼痛,迅速挣开了对方的手,转身扯出一个温和礼貌的微笑:“……谢谢。”
何聿被推开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此时才慢半拍似的缓缓收回,眼神黯了下来:“受伤了就好好休养,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呃,怪我怪我。”苏经纬刚看林晓影要摔倒,差点以为要出大事,好在有何聿突然冒出来,松了口气之余,赶紧主动低头,“晓影你别演示了,看完直接打电话跟我讲就好。何先生来探望你,就不打扰你们谈话,我先回台里了。”
说完就开溜,快得林晓影都来不及拦住他。
这下只剩下自己直面危险人物。
要不是腿脚不便,林晓影简直想跟着苏经纬一起开溜,可她只能深吸口气慢慢扶着椅背坐下,表面上还得强行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维持好她“选择性失忆”的人设:“何先生那天和经纬一起送我来医院,我很感谢,不过你工作繁忙,实在不必麻烦你再多费心花时间来看望我。”
这段时间在工作之余,何聿对于她失忆后对自己的态度也曾做过种种假设和猜想,早已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此时她的礼貌疏远依旧刺得他说不出话来。
何聿径直走到林晓影面前,一言不发地将花塞进她手里。
他想,世事真奇怪。
十几年前初遇的时候,是他极力抗拒她的靠近,如今却突然换了个位。
何聿摇了摇头,车祸当日触目惊心的画面仿佛还历历在目,他心里像是轻轻被扎了一下,左右都感觉不是滋味。
按照常理来说,都给她送了花,也许该接着说两句温柔体贴的话才对,可他搜肠刮肚也凑不齐半句。
好半晌才干巴巴挤出几个字来:“……还疼吗?”
林晓影垂眼看着手里的鸢尾。
他这幅笨嘴笨舌的模样,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想起之前那个过分真实的梦境,以及梦境结尾少年愤怒的眼神,默默叹了口气。
“不疼。”
仿佛是看穿了何聿的想法一样,林晓影又补充了一句:“你能抽空来看我,我很开心。”
说完,看着那双眼睛逐渐亮起来,她在心里摇头,心想:看到这祖宗不开心就心软,林晓影你总有一天是要倒大霉的。
可手中那捧蓝紫色的鸢尾正开得灿烂,花瓣上依稀有露珠滚动,如鸢似蝶,十分美丽。
算了,倒大霉就倒大霉吧。
此时正是六月中旬的光景。
原本应该是极热的。但最近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直到上午才稍作停歇,方得此时片刻的清凉。
何聿走后,林晓影坐在病房里久久地望向窗外。
她还在回想刚才何聿和她讲的那些以前的事。
如今他们与学生时代的记忆中间横亘着一条时间的长河,听起来就像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从前一些事情在她的角度来看是一回事,可从何聿口中说出的回忆,又是他视角中的另一回事。
林晓影心里突然没由来地在想:对你来说,这个故事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呢?
她翻身从床头拿过苏经纬带来的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停在何聿后期补录的那段视频上,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点下了播放。
视频里的何聿衬衣西裤,姿态挺拔而优雅地坐在校园长椅上,阳光穿过藤萝花架,斑驳落在他的怀里。在镜头切换,跳转到他坐在音乐教室的钢琴前,款款深情地弹奏,琴和他被月光环绕着,只有琴声如涟漪穿透月光,层层向四周散开。
林晓影拖回进度条反复看了好几遍,最终定格在采访环节里何聿说出的那句话上。
主持人:那何老师你作为一个曾经的一中学子,你觉得这里给你带来影响最深刻的是什么呢?
镜头里何聿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瞬,他平静地回答:应该是在最迷茫的年龄里遇到的那个人吧。
那时的少年身影仍然带着藤萝的芬芳,连同四季悠扬的钢琴声一并镌刻在她的回忆中。
却渐渐地远了。
远至那些散落一地的梦里,遥遥再不可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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