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班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因此从课间就开始格外吵嚷。
何聿被吵得有些心烦意乱，本想听会儿昨天刚背好的那首曲子，顺便屏蔽一下周围的噪音，却半天没找着耳机。原本就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脸，此刻更添上了几分不耐烦，他放下手中的笔，索性起身往教室外走去，打算找个安静点的地方透透气。
自他转到t市一中已经快满两周了，但何聿到现在都并不认识身边任何一个同学。
并不是没有人主动来和他打招呼，事实上，无论是哪个年龄阶段，人总是会更偏向于接近那些长得好看的人。最开始的几天，无论是本班的还是邻班的，主动找上他的人其实并不少。
可惜这人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张口和他说些什么，他都懒得搭理，甚至鲜少正眼瞧人。校园里左不过也就是些半大的少年少女，再怎么受外貌吸引，也不至于成天愿意腆着脸去贴着这么块捂不热的石头，因此短短不到两周，就已经渐渐地再少有人理他了。
对此，何聿毫不在意。
或者换句话说，他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认识这些人。
何聿的父亲何耀文是个生意人，年轻时创业打拼赔进去不少钱。可人贵在锲而不舍，何耀文到底在这上面还是有些头脑的，这种难能可贵的坚持不仅打动了当时被他死缠烂打的一众客户，也打动了何聿他妈。等到何聿出生，何耀文的事业也终于逐步开始有了起色，起步阶段何耀文经常天南地北地跑业务，何聿也因此从小跟着父母辗转各地。
总体来看，何聿的整个童年到学生时代就是一部不停转学的历史。
他每到一个学校，才刚和身边的同学混熟没两个月，就立刻又要转学去另一个地方。
人的交际能力并非全然与生俱来，像何聿这样，在少年时期无数次快速重复相遇又离开的循环，等到年纪稍长时便会自然而然地丧失与人交往的兴趣。
直到他转学到邻市的国际中学，何耀文的事业终于稳定下来，不用再东奔西跑。本以为至此已经抵达了无数次转学的终点站，何耀文却在自己人生事业的顶点上决然提出离婚。
前妻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儿子。
于是两周前，何聿再次转学到了这里。
下午四点多的阳光开始逐渐收敛，不少准备上体育课的学生这会儿已经三两成群走到了操场上。
何聿穿过走廊，走进教学楼东侧杂物室旁的楼梯间里站定。
这是个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地方，离教室远，离操场更远。本身就是为校内的安保和保洁人员设置的偏僻通道，除了每层一个小小的杂物间，什么都没有，平时学生们上下楼都不爱绕远路走这边的楼梯，因此大多数时候这边都显得格外僻静。
每当何聿嫌那些精力过剩的同学们太吵闹的时候，他就会来这边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惜今天似乎有人比他更早地占据了这里，就在何聿刚开始在心里默背昨天刚学过的琴谱时，楼梯上方就传来两个女孩交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待会儿体育课老郑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和九妹请假回家休息了。”
“老郑要是真去问你不就露馅了？”
“不可能，老郑什么性格的人我还不知道嘛。”
逃课？
虽然性格孤僻了些，但何聿在学习上一向都是绝对的优秀学生、标准的“别人家孩子”，对逃学抄作业上课睡觉一类行为嗤之以鼻。此时听到说要逃课的还是个女孩，一把清脆的声音把“逃课”这种逆天事情讲得理直气壮，不由感觉更加难以理解。
他进而联想到周围几个班里那群人，成绩不怎么样却每天吵得他头痛，默默在心里给这段时间遇到的这些人做了个简单的总结。
就这还t市重点中学？
这学校里真是一群草包。
楼上扬言打算溜了体育课的人正是被班长拜托来杂物室找篮球的林晓影，她还不知道楼下有人此刻在腹诽她是个草包，胸有成竹地冲杂物室外的赵冉冉摆了摆手，继续埋头在里面找下节课班上要用的篮球：“像老郑这么怕麻烦的人，要他费那个功夫去找九妹问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路小胖的奶奶大概身体状况确实非常不好，他已经连着快两周没有来学校了。一中向来课业繁重，上午下午的课连着晚自习，中间留给学生的时间也就堪堪够吃个饭休息一会儿，上周末又占了两天的模拟考，结果林晓影早早装好的那个信封到现在都没有送出去。
她想想还是打算铤而走险一波，反正老郑上体育课一向纪律松散，这样一来一回，哪怕医院距离遥远，也应该能在晚自习开始前赶回来。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好了。”赵冉冉平日里在老师面前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成绩也好，但生来性格又懒又宅，本来就对所有不直接放假的体育课畏如蛇蝎，如果不是有被九妹发现的风险，她倒巴不得和林晓影一起跑路去医院看望路小胖。
“你还是算了，万一我真被九妹逮住，我还指望你能帮我求两句情呢。”杂物室面积极为狭小，里面的各类健身器材、清洁用具又全都胡乱堆放在一起，完全没人打理，几乎只容得下一人挤进去忙活。林晓影好不容易在山一样的杂物堆里又找到一颗篮球，转头扔给赵冉冉，“还差几个？”
赵冉冉接住抛来的篮球，打开身边的网兜数了数：“还差一个！”
“齐了！待会儿把球带到操场上去以后我就先溜。”里面的林晓影转眼又淘出最后一个篮球，得意地在手上掂了掂，抛向门外的赵冉冉，“接着！”
“啊！”
可惜最后这个球出手的角度刁钻了些，赵冉冉又是个体育废柴，一个失手没接住，惊呼出声。
眼睁睁看着那球飞到楼梯口另一侧，撞到墙壁后复又高速弹向楼下——
差点砸到站在楼梯间里满腹鄙夷的何聿。
他原本就是背对楼梯口站着，并没有看到身后飞来的篮球，差点被砸中右肩的瞬间反应很快，顺势接住了罪魁祸首的篮球，转身望向楼上，冷冷的眼神与听见响动急忙从杂物室跑出来往楼下走的林晓影恰好撞了个正着。
刚才心里勾勒的那个大言不惭要逃课的太妹形象和林晓影瞬间重叠。
身后的赵冉冉看清楼下的人，惊讶地戳了戳林晓影的手臂，给她使了个眼色。
由于此前何聿一直有意远离人群，因此林晓影这其实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面对面地看见隔壁这位传说中的转校生。
赵冉冉说的确实没错，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如果遮住那双不甚友善的眼睛的话。
林晓影心想，真是难为他站在台阶下抬头望人都能望出居高临下的气场来。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没像这样面对面交谈，但是林晓影多少也是听说过一些来自隔壁班的传闻的。尤其是像她这样本来就朋友多人缘好的，更是不少人都跟她吐槽过这个长得人模人样的怪胎。
此刻这位传闻中从不正眼看人的主破天荒赏了她个眼神，林晓影却并没有感觉很荣幸。
她有点头痛，但是心里也知道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对方脾气臭，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先硬着头皮道歉再说。
“对不起啊同学，我一时失手，也没想到这里有人，没伤到你吧？”
倘若要细分林晓影平日里人缘好的原因，七成的功劳该颁给她乐天活泼、热心助人的性格，另外三分则是因为她的笑容。似乎童年的经历不仅没有磨灭掉她乐观积极的心性，却反而让她笑起来的那双眉眼更加阳光美好，看着莫名使人心生好感。
只可惜再暖的阳光也化不开面前这块冰。
虚伪。
何聿看着满脸笑容向自己走来的林晓影，面无表情地想。
他从前转学过那么多学校，也见过不少这种成天喜欢逃学打架不学无术的，男的女的都有，有些做的事比这还离谱。不过在他非黑即白的认知里，这些人大致都是差不多的。
眼见林晓影笑眯眯地向他道歉，他直接先入为主，把林晓影归为了印象中那一派人的同类。
林晓影还不知道对方心里已经把她编排成了什么样，看见他拿着球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她接近，以为只是性格孤僻不喜欢与人交流，于是主动走上前去，姿态温和地伸出手，打算从对方手里接过篮球：“谢谢，那个球……”
她话还没说完，何聿却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将篮球递给她，而是突然把篮球换到了右手上，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然后将手中的篮球就这么——
朝着楼梯下的方向扔了出去。
林晓影：……
……这人是有病吗？
阶梯上站着的赵冉冉呆住了，林晓影脸上的笑容更是瞬间凝固碎裂，差点没绷住。
恰好此时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给林晓影来了个悬崖勒马。
她想到自己把篮球送去操场后还要开溜去医院，本来就已经没多少时间，要是在这和人起冲突，万一引来老师就彻底走不掉了，连做好几个深呼吸还是忍了下来。
何聿欣赏完她要发作又强忍住没发作的表情，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跟个没事人一样直接转头离开，慢悠悠往教室方向走去。
林晓影无可奈何下楼捡球的时候，想起来那天早自习她原本想问赵冉冉的话。
天蝎座的人是什么样的？
赵冉冉曾经逼着她听星座知识小课堂的时候给她讲过，当时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现在却突然记起来了。
冷漠，偏执。
——而且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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