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影刚才那一拽其实也没拽动何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劳斯莱斯扬长而去的方向。
方才无处发泄的怒气和恨意失了方向和目标，幽幽地散了，只留下些微的迷茫和孤独感。
林晓影才懒得管他这会儿到底什么心情，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直接转身就要走。
何聿仿佛如梦初醒，这才回过味来。
她居然是在帮他解围？
意识到这一点，他内心却突然升上来一丝微妙的慌乱。
就好像是恨意的飓风过了境，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贫瘠土地，他在这空无一物的土地上正茫然不知去向，却低头看见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上突然莫名开出了一朵花，温柔又充满善意，反而让他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可惜林晓影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和温柔善意搭不上边。
她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还呆呆站在那儿没动静，不耐烦地转头：“不管刚才是怎么回事，先赶紧回去啦。”
何聿终于动了，宛如一个毫无存在感的游魂一样，跟在林晓影身后默默走着。
他想，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也许这个时候应该说声谢谢吧……
恍惚间，脸颊上传来被火灼烧般的疼痛感，提醒着他想起刚才那女孩出现前难堪的一幕。
——刚才的事情，她是不是都看到了？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内心却突然有些忐忑，有些害怕对方会主动询问。
犹豫半晌，感谢的话没憋出半句，张嘴说出的话却变了个味儿。
“刚才的事不准说出去。”
林晓影差点被他这句话绊了一跤。
帮你解围还能语气这么横的？
她狠狠翻了个白眼，都懒得转头再看一眼这没良心的，声音咬牙切齿：“放心。”
此后两人上楼各自回家，再无一句话交流。
何聿到家就闪身进了卫生间，洗手台前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左侧脸颊上的浅红色掌印，边缘都已经开始有点轻微浮肿。
门外隐约传来叶奕岚轻柔的声音：“小聿？今天钢琴课出什么事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他沉声回了一句“没事”，俯身拧开水龙头，试图用冰凉的水流冷却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
叶奕岚也知道儿子性格，听到回答还是不太放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没有后续回应，轻轻叹了口气：“钢琴还是要好好练知道吗？你爸爸对你的钢琴还是抱有很高期望的，如果你下次比赛能拿个奖项回来，他说不定会愿意来看看我们……”
“砰！！！”
叶奕岚的话说到一半，卫生间的门突然从内猛地被推开，吓得她一颤。
门内何聿脸上的水还没有擦干，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我说过了，我没有爸。”
叶奕岚讪讪别开眼神，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好，好……不说这个了，小聿你饿了没？妈妈给你带了夜宵回来，要不要先吃一点再洗漱休息？还有，下周你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都……”
“不饿。”
何聿生硬地打断她的话，越过叶奕岚径直走向阳台，扯了条毛巾慢慢擦拭着脸上和头发上沾的水。
身后的叶奕岚驻足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低头没有追上去再多说什么，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夜已渐深，从阳台望出去，小区里不少家的窗户已经熄了灯。
十月中旬的满月光辉正盛，明亮的月光落照在万千人家，那些暗下来的玻璃窗上倒映出浅浅月色，宛如天下掉下来的星星。
水已经擦干，何聿放下手中的毛巾，却没有立刻走回房间。
初秋的风已经有了些寒意，但吹过来刚好能抚慰左侧微微肿起来的脸颊，他站在阳台上感觉有点烦躁。
何耀文一直都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
自何聿童年有记忆以来，家里永远都只有母亲叶奕岚和保姆。
而何耀文就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在这个家里唯二的存在感就是银行账户上打过来的钱，以及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大发慈悲地出现几天，摆出一副他们母子两对他的到来理当感恩戴德的嘴脸。
他就是这个家里的皇帝。
高兴了甜言蜜语地哄着，不高兴了直接动手打人。
他在外面永远都有数不清的女人，叶奕岚只是其中看起来有着正当名分的一个。
却也是最可悲的那个。
——别的女人好歹只是图何耀文的钱，叶奕岚却傻到真的爱他。
从小叶奕岚辅导督促何聿学习或练钢琴时，总不忘加上一句“你爸爸看了会高兴”。
何聿从前不懂，后来才渐渐明白，下一句是“他高兴了就会来看我”。
哪怕到了现在，已经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她还沉浸在何耀文总有一天能回心转意的幻想中。
就好像他努力学习，努力练习钢琴，都成了母亲用来取悦何耀文的工具。
而到了何耀文那边，这些傲人的成绩和奖项，又变成那个人在外面炫耀的资本。
在长时间无人理解、无人关心的成长环境下，他不再试图问为什么，把全副的情感抽离出来，交给了88个黑白交错的琴键。
可惜，在他们听来，除了“能通过考试的琴曲”，以及“能拿奖项的琴曲”，其他什么也不是。
从隔壁传来的一段小提琴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琴声温暖悠扬，如冬日阳光柔柔散落。
演奏者情感充沛，技巧却稍有瑕疵，明显练习不太够。
还没等他细细听完这段，小提琴声又戛然而止，隔壁那家妈妈低声的怒吼离着一个阳台的距离也依稀听得见。
“林晓影你大半夜练琴有病啊！”
杨女士抄起手中的杂志就要来揍人：“你平时不好好练，大半夜发什么疯，待会儿周围邻居都要被你吵醒了！”
林晓影站在客厅，看见杨惠动了真格，赶紧扔了琴往阳台上躲，一边躲一边嬉皮笑脸地装可怜：“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突然抽风呜呜呜！”
她确实是一时抽风，想起晚上酒后落泪的董姥爷和刚才楼下那个沉默寡言的何聿，莫名就拿起手边的琴即兴来了一段。
“你消停点，要是有人找上门来，我就把你扔出去。”杨惠本来也没想真打，拿着手里卷起来的杂志威胁似的指了指林晓影，“听到没有？早点睡觉。”
林晓影点头如捣蒜，看着杨女士转身不继续追究，松了口气准备回房间。
转身时刚好和隔壁阳台上站着的何聿打了个照面。
何聿突然意识到刚才的演奏者居然就是对门这位卷毛小太妹，加上楼下的尴尬还没过去多久，一时僵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但对面的林晓影却没表现出太大意外，她甚至没有为这一照面多停留一步，只漫不经心地瞟一眼何聿，就转身离开了阳台。
隔壁断续传来隐约的母女交谈声，母亲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时有愠怒，却有着真实的温度。
身后依然是冰冷寂静的家，阳台上吹来的夜风愈发凉了，何聿垂下眼，默默放下卷起的袖子，也转身回了房间。
三天的月假过得飞快，转眼又要回学校。
回校后的几天里，何聿一反常态地没有一天到晚挂着耳机。
他别的都不怎么在意，但确实是非常介意自己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开。
虽然那天晚上出言警告了林晓影，不过从他俩的交情来看，对方好像不太有必要乖乖听他的话。
因此这几天他表面看起来一如既往，实际上却小心翼翼地在留意旁人的话语，尤其是隔壁班那一圈人。
可出乎他的意料，一周过去也没见隔壁班传出来什么风言风语。
隔壁的卷毛小太妹照常迟到，照常前呼后拥地放学，照常碰见他就假装谁也不认识谁，平静得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学生们都迫不及待地向食堂冲锋。
林晓影比较倒霉，她还在奋笔疾书最后几段罚抄的课文。
“你这还得抄多久啊？”赵冉冉觉得自己就这么先跑路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十几分钟吧……没事你赶紧先走吧，晚了食堂都没饭了，你吃的时候帮我打点就行。”林晓影一边龙飞凤舞一边偏头示意，“我饭盒在抽屉里。”
赵冉冉拿了饭盒转眼就跑得没影，林晓影抄完了她还没回，估计这会儿食堂的竞争太激烈。
林晓影如释重负地放下笔，右手酸痛得不行，甩了甩手腕，站起身打算先去趟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林晓影刚准备去外面的公共洗手台洗洗手，就隐约看见隔壁班的钱宏等三人鬼鬼祟祟地挤在洗手台前。
此时正是饭点，大部分学生都聚集在食堂，教学楼里早已空空荡荡。
林晓影没太搞明白，自己是倒霉罚抄，那三个人大中午不吃饭躲厕所门口是在干吗？
那边几个人也没想到这个点教学楼还有人晃悠，依然埋头商量下午的计划。
钱宏：“要不就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动手。训练一般只有前半节，后半节自由活动的时候，何聿那小子最喜欢猫在那边的楼梯间里。”
身边的□□和孙宇廷点了点头。
钱宏想起何聿平日里那副样子就来气：“他妈的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一样，惯得他，不揍一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身后偷听的林晓影脸色沉了沉。
钱宏这几个孙子在隔壁一班是出了名的能惹事，仗着有点力气，最喜欢拉帮结派搞小团体欺负同学，上次闹到班主任办公室写了检查果然还不算完，准备找何聿秋后算账了。
她在心里唾骂完这帮欺软怕硬的小瘪三，转念一想，何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故意大喇喇走出脚步声让钱宏几人发觉，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
呸，吃饱了撑得去管他挨不挨打。
(https://www.eexsww.cc/77620/30855569/)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