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满天下, 这是每个为师的梦想。
但不是孟庭静的。
厅内的长餐桌前,规规矩矩地坐了两排人。
宋玉章、小凤仙、孟素珊、晚兰一排。
另一排则是几个姨娘妹妹。
“庭静,难得你有心, ”孟素珊很温柔地注视了孟庭静, “教我们一起学学英文,真是辛苦你了。”
姨娘妹妹们也开始叽叽喳喳地道谢, 孟庭静太阳穴怦怦直跳, 手掌一抬,在空中有力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正在窃笑的宋玉章,沉声道:“安静。”
出乎宋玉章的预料, 孟庭静竟还真是个不错的老师, 颇为耐心细致, 并不敷衍了事,头一节课讲得很好。
宋玉章想起先前廖天东说孟庭静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他一直不信,此时终于深以为然。
然而第二天, 孟庭静就果断将姐妹姨娘连同小凤仙和晚兰全打包送去了语言学校。
宋玉章知道后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我为什么不能一块儿去呢?”宋玉章调侃道。
孟庭静正在阅读一张英文报纸,他一本正经道:“你们水平不同, 需要因材施教。”
宋玉章笑着抽出他手里的报纸, 将报纸卷成一团后在他肩膀处轻轻敲了一下, “胡扯。”
圣诞节前几天, 庄园上下就都装饰起来, 其实孟庭静对圣诞节不感什么兴趣,他对任何节日都没有兴趣, 只不过看宋玉章喜欢, 就正儿八经地张罗起来, 打算好好热闹一番。
宋玉章头一回过洋节,觉得很有趣,庄园里当地的厨师烹饪了一道非常巨大的鸡,据说是洋鸡,比国内的鸡要大上许多,鸡端上来时香气很好,巨大金黄的在托盘上熠熠生辉,宋玉章兴致勃勃地品尝之后却发现这鸡柴干难嚼,认为这洋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好吃。
馅饼和酒倒是不错,宋玉章喝了不少酒,胸膛肺腑里都是暖洋洋的。
小凤仙上了几天外国学校,性情好像恢复了一些,笑容看着不那么怯了,拿着支酒在大圣诞树旁数灯,晚兰过来给了他一把巧克力,小凤仙很腼腆地一笑,张嘴用别扭的英文说了句谢谢,还有圣诞快乐——学校里老师这两天着重教了,他说得不好,但是会说。
宋玉章坐在餐桌前看着,忽而一笑,觉得世界安宁,一切都好。
上楼睡觉时,宋玉章发觉自己睡的那一边被面上多了只大红色的袜子,他拎起袜子向后看去,“这是什么?”
“圣诞节礼物。”
“礼物?”宋玉章笑道,“为什么装在袜子里?”
他边说边去掏袜子,“别是吃的,我不吃装在袜子里的糖。”
家里不冷,孟庭静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尖领毛衣,两侧浆洗得雪白硬挺的衬衣领子很规矩服帖地舒展,他边走向床边道:“这袜子是新的。”
“新的也不行。”
宋玉章笑着却是从里头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纸上写了三个数,二一九,宋玉章挑眉看了过去,孟庭静神色淡然道:“带过来的黄金和钱我都存在了银行的保险柜里,这是密码,凭这组密码和护照,可以随时去取用。”
宋玉章捏了那张薄纸片,上下地翻看把玩,“全在里头?”
“是的。”
宋玉章嘴角若有似无地翘起,眼睛里也都是淡淡笑意,“不怕我带着钱跑了?”
孟庭静伸手搂了他的腰,“你的本事我知道,你想走,身上一文没有,也照样能飞天遁地。”
宋玉章真正地笑开了,他微醺地将身体的重量放在孟庭静的臂膀中,将纸片贴在自己的唇上,他隔着那白纸片微笑道:“无以为报,亲一下,聊表寸心吧。”
为了不让那纸片飘走,嘴唇动弹的幅度很小,纸片濡湿了一点,隐绰地勾勒出宋玉章嘴唇的形状。
宋玉章一仰头亲在孟庭静的嘴上,嘴唇一挪开,那张纸片却是留在了孟庭静嘴唇上。
宋玉章乐不可支地在孟庭静怀里歪歪倒倒,伸手扯了那纸片扔到一边,又在孟庭静嘴上啃了一口,“二月十九,我的生日么,哎呦,我的傻庭静啊,你可真肉麻死我了……”
孟庭静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人说过他“傻”,然而头一回被说傻,心里也不恼,宋玉章脸蛋白里透红的显露着醉态,眼睛晶亮含笑地看着他,这怎么能叫人生得起气来呢?
情不自禁地过去追了宋玉章的嘴唇,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正是手忙脚乱地脱衣服时,宋玉章勾着他的脖子,忽然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先生,对学生可要客气点。”
孟庭静人都酥了半边,目光斜斜地掠了过去,面上燥热得近乎有些羞涩,“别乱叫。”
宋玉章哈哈一笑,转身在被面上打了个滚,长腿架在孟庭静的一侧肩膀,冲着孟庭静懒洋洋道:“偏叫。”
孟庭静面色没绷住,过去拢了他的肩膀,额头贴着宋玉章的额头,语气亲热地骂道:“你就改不了这张嘴!”
宋玉章嬉笑着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酒劲上来了,他嘴里全是热辣辣的甜味,含糊道:“改不了……那是先生没有用心教……”
孟庭静实在忍无可忍,俯身用力堵住了那张醉话连篇的嘴。
翌日,宋玉章醒来,发觉自己是浑身酸软,蜷缩在个温暖结实的胸膛上,他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发的酒疯,一贯在这上面没脸没皮的人也有点害臊了。
也怪孟庭静,洋文教得一本正经的,反叫他胡思乱想。
宋玉章悄然下床,扯了地上的白衬衣披在身上,脚踩在地毯上没走几步,脚心便感觉粘上了什么异物,他抬起脚,金鸡独立地将脚心上的纸片给摘了下来,捻着纸片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不怎么那样爱钱了,因为不急不慌,心自在,再不需要旁的东西去傍身。
伦敦的冬天不仅冷,而且阴雨绵绵,白天庄子里都是灯火通明地烧壁炉,宋玉章同孟庭静坐在壁炉前看书,宋玉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孟庭静,孟庭静便解释一遍,再读给他听,腔调非常的优雅动听,火光打在孟庭静白皙的侧脸上,勾勒出他很清俊的容颜,宋玉章忽而微笑,在孟庭静的脸上亲了一口。
读书声戛然而止,孟庭静斜睨了他一眼,“又闹?”
宋玉章笑道:“不闹,你继续。”
孟庭静垂下眼,嘴唇动了动,再念了两个词语后便扔下了书一把将宋玉章抱了起来,“不好好收拾你,就不知道什么叫老实听课。”
宋玉章单手勾了他的脖子,大笑道:“你想怎么收拾我?”
孟庭静抱着他上楼,掷地有声道:“打屁股!”
一直到四月份,伦敦的天气才慢慢回暖,阳光泼洒而下,庭院中的喷泉上泛着粼粼的光芒,宋玉章半靠在椅子上翻阅着各个学校的资料,一时很踌躇,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正在烦恼时,晚兰出来了,“五爷,喝下午茶吗?”
宋玉章抬起脸,对晚兰微微一笑,“不了,你去收拾行李吧,别落下什么东西。”
“好,”晚兰道,“您真的不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宋玉章边笑边收回了目光,“你们去逛吧,我对时装不感兴趣。”
晚兰也笑了,“你跟二爷说的一样。”
宋玉章单手撑了脸,“庭静也是个粗糙性子,不爱打扮,我们两个大男人,就不跟你们去凑那个热闹了。”
晚兰应了一声后进了屋,宋玉章听着身后厅内热热闹闹的动静,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傍晚时分,孟庭静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份报纸,神色很严肃地将报纸递给宋玉章。
“德国投降了。”
宋玉章接了报纸,草草地浏览了上面的新闻,他放下报纸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得联系下老柳。”
孟庭静在他身侧的椅子坐下,“拍封电报回去吧。”
报纸对折地挂在手上,宋玉章对着喷泉出了会儿神,他扭过脸看向孟庭静,“万一老柳劝不动呢?”
孟庭静道:“那就只能顺应天意了。”
宋玉章叹了口气,转过脸看向喷泉又是一阵思索,等思绪回笼之后,他又冲着孟庭静笑了,“我以为你会反对。”
孟庭静手掌抚着椅上的扶手装饰,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反对?”他抬眼看向宋玉章,“你不过是觉得心里亏欠,想要做些事弥补,就算我心里不乐意,也该体谅你。”
宋玉章拿开报纸,勾了孟庭静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庭静,你真好。”
宋玉章进屋去发电报,出来之后便见孟庭静正在翻阅他放在一旁的学校资料,“想好去哪里上学了吗?”
“没想好,”宋玉章过去将两条胳膊搭在他胸前,“你帮我参谋参谋?”
孟庭静斜了他一眼,“怎么?不怪我安排你了?”
宋玉章笑着将下巴垫在他的头顶,“别记仇嘛,别人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怎么你一记,就能记小半年?”
宋玉章身上的香气悠悠然地进入鼻间,脸庞在阳光下闪着很健康的光泽,孟庭静听他的语气中那自然而然的亲昵味道,心里其实根本不气,只是同宋玉章逗趣。
他知道宋玉章始终是放心不下聂饮冰的安危,否则也不会叫柳氏父子潜在海洲,这并不意味着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孟庭静同宋玉章在一起生活得时间越久,就越是能掌握清晰宋玉章的性情。
宋玉章是个多情种子,对谁都抱有一份怜爱,不是因为那么一份怜爱,或许他们两个之间的情分都早已经尽了。
这是宋玉章身上很宝贵的东西,他爱宋玉章,不忍心也不愿意去剥夺他身上这样好的部分。
宋玉章想照顾小凤仙,那他就帮着一起照顾,宋玉章想提醒聂饮冰,叫聂饮冰远离漩涡及时抽身,那他也支持宋玉章。
如若不这样做,那就不是他所喜爱的宋玉章了,既如此,何必愤恨不平?
小半年夫妻一样甜美的生活足以叫孟庭静心平气和,他拉了宋玉章的手,在他的手指尖轻轻咬了一下,“我记性好,天生的,别羡慕。”
宋玉章在他头上哈哈一笑,随后很快乐地捧着他的脑袋“叭”的亲了一口,“你是我的人,不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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