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世英拎着医药箱子到达邵家巷巷口时,周玉霞家门口已围了好些街坊,她跟街坊邻居们大声解释着,“我今天连柳枝巷都没有去过啊,路上见到他宁奶奶的外孙子逗了两下,他宁奶奶就找上门来啦。宁奶奶,我逗孩子两下,您至于这样吗……”
街坊们不明事情真相,以为周玉霞逗贺昀逗的方式不当,贺昀不清不楚的告了状,宁奶奶又护外孙子心切,才气成这样。于是,也都一言一语的劝宁奶奶消消气。
宁奶奶坐在石墩上,依靠着□□墙,眼睛半睁半闭。她紧紧拉着贺昀,想跟这些围观的街坊讲,“方浔年纪小,俩孩子打架很正常,她周玉霞这么个年纪的妇女对我外孙子推推打打的,还说我们是野孩子,像话吗!”可她气息不足,听周玉霞句句避重就轻,一生气,什么理论的话都讲不出来了。
被挤在人群中的贺昀看见外婆的样子,内心无助害怕极了。他蹲在外婆跟前,扭过头说:“外婆,我背你回家,咱们回家!”围观人丛中发出笑声来,这么瘦弱的小孩背得动他外婆吗?早有壮年男子想把宁奶奶背回家,可宁奶奶没能给外孙子把说法讨回来,不愿回家。
阮世英拨开人群,借着街坊的电筒为宁奶奶做了一些基础检查,又劝慰宁奶奶几句,她才稍稍解开心结,由闻讯赶来的一个远房堂侄把她背回了家。
聚集在周玉霞家门口的人渐渐分散,小巷里偶有几盏电灯透出微弱的光,光影沉沉,随后就是远远近近的关门声飘荡在巷子里。
周玉霞立在自家门口,仔细想阮医生说的“您别跟某人一般见识”“贺昀这孩子好样的”“危险时刻保护妹妹……”
这等话是何意思?某人又是谁?阮医生怎么也开始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了?
周玉霞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阮医生也认定是她这么大个人在欺负两个小孩呢。危险时刻?她周玉霞想跟他女儿亲近一下,却成危险分子啦?
周玉霞知道贺昀和阮萝年纪那般小,肯定无法将事情对大人讲清楚。白日发生的事情只有韩友信跟他女儿巧巧在场,韩友信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人,只能是韩巧巧!
周玉霞想明白后,挺着胸脯子,气吼吼地拍上了韩家门,大声道:“巧巧,你给我出来!”
韩友信吃过晚饭后去了工厂,巷子里的热闹发生时,韩巧巧把要出去看热闹的哥哥、弟弟拦在了家里。她因为在阮医生跟前多了几句嘴,很害怕自己被扯进晚上这场风波里。
周阿姨若是知道了,绝饶不了她的。
待人群散去,韩巧巧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曾想,周阿姨竟找上门来了。韩巧巧见弟弟被哥哥派出去开门,连忙低声告诉他是隔壁的周阿姨,最好别去开门惹事。俩小伙子深知周阿姨的厉害,便老实待在房间里不再理会敲门声。
周玉霞这边拍了几下门,韩家都没有人来应,便拔高声音说:“巧巧,你有本事搬弄是非,怎么连见周阿姨的胆子都没有!你出来!咱们去跟你宁奶奶讲清楚,是你小孩子胡说八道,还是我周玉霞真欺负她外孙子啦!”
周玉霞没有把韩家人喊出来,却把韩家隔壁的李姓女人喊了出来,那李姓女人吼道:“你没完啦!闹腾什么呀!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休息啦!”她深知周玉霞吵架厉害,无意与她过招,吼完就把门关上了。
周玉霞拍门的动静震在她后背上,她倒有点心虚。今儿上午在巷子里悄悄看了一场戏,下午去宁家给宁馆长说媒的时候,就顺带把周玉霞对待贺昀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宁奶奶讲了一番。但她没想到宁奶奶竟这样忌讳别人说贺昀是野孩子,拖着病身子找到周玉霞门前来了,吓得她虽然住得近,却不敢出来看热闹。要不是家里男人嫌周玉霞吵得烦,她也不敢出来吼周玉霞这一通。
周玉霞又吃了一个闭门羹,也有点意识到自己不占理,却立即找补了回来,他们这是欺负她男人不在家呢!要是她男人在家,他们还敢这样对她嘛!她怪这个、怪那个地往家走去,就是一点都怪不到自己头上。
其实,她男人原本打了电报说明天到家,可是下午又发电报说是不回来了。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宁奶奶还给她闹了这么一出。回家看见已在被窝睡熟的小女儿,不由得更加生气了。养女儿有什么用呢!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家里有事,一点都用不上她。要是儿子在家,她今天晚上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委屈,她当下决定,明天就打电报让儿子张景茂回家。
张景茂在学校捉弄老师,被校长停了课。校长虽然和景茂爸爸有点朋友关系,却对张景茂已经忍无可忍,非要跟景茂爸爸谈上话才允许张景茂回学校上课。周玉霞怕景茂爸爸一气之下非得把张景茂打残废不可,就赶紧买了车票让他去外婆家躲一躲。没想到,白浪费了车票钱不说,她还在这时候受欺负了。
周玉霞因为受了气,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感觉刚眯一会儿眼,小女儿就喊她起床了。她迷迷瞪瞪地起来,才弄明白小女儿是让她帮忙打辫子。她翻过身吼道:“养你有什么用!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打辫子!”吼完就又睡了过去,等再次起床,小女儿已经饿着肚子上学去了。
她自己上班也快要迟到了,连脸都来不及擦上一把,套上衣服就要出门,却被宁奶奶的堂侄媳妇堵在了家门口。
原来,宁奶奶昨晚由他们家被背回去,到家没一会儿便昏迷不醒,阮世英和宁家堂侄又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
宁致远因工作上有急事去了省城,一时间赶不回来。宁家堂侄一大早由医院回来跟媳妇张翠英商量,让她请一天假去照顾婶母。本来宁致远走之前已经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帮忙给宁奶奶和贺昀做几顿饭。钱给得不少,张翠英也很愿意请一天假,好让宁致远多欠她一份人情债,日后有事也方便跟他开口。但是,她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先来堵周玉霞。
男人们不好跟她周玉霞计较,婶母是从周玉霞门前给背回去的,占了理的好机会,她能饶得了周玉霞吗?
张翠英两手掐着小腰,气势汹汹地跟周玉霞说:“我婶母已经被你气进医院了,现在生死未卜,你还能心安理得的去上班!”周玉霞一怔,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脸色突然给蒙上了一层冷灰色。她还未来得及回应,恰好从这条道上过的街坊就停下了脚步,向张翠英询问宁奶奶的健康状况。张翠英本来只想震一震周玉霞,窄窄的小巷子里,突然好几个人把她围在中心,她脑子一懵,觉得不把婶母的病情说严重些,便对不住这么多关切。她把自己男人简单告诉的情况,又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了街坊们。
周玉霞完全给吓到了,宁馆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经常负责全市工人们的娱乐活动,朋友遍及各行各业。若宁奶奶这回真出事,宁致远肯定要记恨他们家的。还有贺昀爸爸,虽说不是桐市的官,但以他的身份给这边招呼一下,说不准也能给她男人穿小鞋呢。
周玉霞越想越怕,绝望之中竟生出一股被人欺负后的气愤来。她挺起胸脯子,以声高壮胆,对那堂侄媳妇说:“昨晚上街坊们可都看着呢,我碰宁奶奶一下了吗?宁奶奶已经病了好些日子,怎么就粘上我们家啦?我知道致远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就可以以强欺弱,随便欺负我们工人阶级啦?”
街坊们着急去上班,无意留下来给俩妇女断官司,向张翠英表达会去看望宁奶奶后,便匆匆走了。
张翠英知道自己吵不过周玉霞,便不准备与她吵出个输赢来,直接伸手拉上她,要一起去医院看宁奶奶。张翠英是干惯重活的,周玉霞瞧着胖墩墩的,其实是虚胖,这两年精神不济,身体也不大好,虽然嘴上仍旧厉害,却脚底打滑地被张翠英拉着朝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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