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坐着宗不器的马进了乌金城,身后是太子的车驾和巡州军。
“奚东流,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云筝问。
奚东流昂首得意道:“逃什么?小爷在那息风堡的粮仓放了把火,正大光明从西门走出来的!”
“那匪徒未追你吗?”
“自然追了。不过小爷身姿如电、英武不凡……”
“说重点!”云筝吼道。
奚东流憋气:“总之就是,小爷和他们老大打了一架,赢了!”转头看了一眼宗不器,神色不情不愿,“当然,你哥哥也帮了点小忙……”
原来,那些匪徒当时叫喊着是在追赶奚东流。
云筝又问:“哥哥,你如何会遇见奚东流?”
“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
宗不器语声平平,云筝却从中听出一丝“秋后算账”之意,吓得顿时缩了缩脖子,慢慢地,整个脑袋都缩进他的披风里,不说话了。
宗不器能及时赶来,还要从一封信说起。
巡边军走到融城城门时,被秋亭驿的驿守追上,送上一封加急信函,是云学林写给他的。信上说了云筝和奚东流一起偷溜出府之事,让他沿途多加留意。宗不器当下就懵了,回过神来真是又惊又怒,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纪承嗣道:“他二人轻车简从,定然要快上许多。”于是命禁军加急赶路,自己也从车中出来,换乘了马,一路疾行,边走边找,终于在今日一早,到了这乌金城外。
谁知在官道上远远便听见厮杀声,宗不器纵马赶到近前,发现竟是奚东流。
不及多问,和他一起打退了对方,得知他和云筝刚从匪窝中逃出,又急忙催马往乌金城赶,好险在城门口瞧见了那惊魂一幕,当下瞬间心提到嗓子眼,全凭本能射出了那一箭。
一行人住进了石州知州董道在陇西郡的别苑,安顿好已是辰正,早已饥肠辘辘,董道命人摆上餐饭,恭敬陪侍在一旁。
纪承嗣道:“董卿有事且去忙,待本宫用完了饭,还有话问你,将郡太守和都尉也叫上。”
董道应了声“是”,抹着额上的汗告退了。
屋内没有外人了,奚东流忙跪下请罪。
纪承嗣瞥了他一眼:“你何罪之有,你都敢单挑匪寨了,本宫该赏你才是。”
奚东流嬉皮笑脸说了一大车官话,认罪认得十分深刻彻底。
纪承嗣又罚他跪了半晌,才终于松口:“再有下次,本宫定不轻饶!”
“是是是!臣知道了,臣下次一定先请了旨再跟来。”
两人在屋内用饭,纪承嗣忽问:“不器呢?”
奚东流朝院中努努嘴:“必然是在教训云筝。”
纪承嗣饶有兴致地望向院里的凉亭,见宗不器和云筝面对面站着,云筝穿着一身小童的灰色布衣,个头刚到宗不器胸口,垂着脑袋,小手在背后绞成了一副纽襻。
“你说,他会如何教训云姑娘?”
奚东流笑得一脸没心没肺:“依小爷……不是,依臣对他的了解,定然是一句话不说,让云筝自己认错。”
不得不说,奚东流对宗不器的脾性拿捏得十分到位。
云筝已在亭中站了许久,宗不器就这么平静地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罚站好歹吃了饭再罚呀。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不满,忍了半天,嗫嚅道:“哥哥,我错了。”
宗不器终于动了,他撩袍坐到了亭中石凳上。
云筝也蹭着石凳边,坐到了他对面。悄悄抬起头,觑了一眼宗不器的神色,忙又站了起来:“我还是站着吧……”
宗不器见她那小脸上一片片脏污,知她定然受了不少罪,不由心下一软。
转念又想云筝这脾气,若今日轻易饶过了,下次还能犯更大的事,便冷下心,硬声道:“坐下说。”
云筝一听这声音就瘪着嘴要哭。
“不许哭。”
云筝抬头看他一眼,又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垂下脑袋:“我下次不敢了。”
“我看你下次还敢。”
云筝小声道:“那哥哥下次便把我带上嘛。”
宗不器皱眉:“我在家如何跟你说的?你又是如何答应的?”
云筝有点不服气,稍稍抬起头,嚷道:“那我也担心哥哥路上会有事嘛!再说我不喊苦不喊累,带着我不会不方便的,我还能给哥哥解闷子,也能帮上忙的……”
宗不器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帮上忙便是将自己陷到土匪窝中?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整日想着做什么女侠客!”
一想起方才城门那一幕,他就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好好一个娇小姐,穿成个小童模样,弄得灰头土脸,挡在一帮成年男子身前,差点伤到自己。
宗不器从不曾这样疾言厉色地训斥过她,云筝一听这话就委屈,瞬间眼中包了一汪泪:“阿婆家两个儿子都被拐走啦,很难过,我想帮阿婆找回儿子……打算在外面察探察探,等哥哥来的,没想到会被逮到嘛,呜呜……里面那些人好可怜……我还差点害死奚东流……谁知道坏人这么坏嘛!”
“骑马磨破了腿,客栈里的饭还难吃……呜呜……那守卫还不让进城……你还凶……”她越说越委屈,哭得停不下来,简直把这几天在路上遭的罪一股脑倒了出来,嚎了个痛痛快快。
半晌,渐渐停下来。
“还哭不哭了?”宗不器平声问道。
云筝扁着嘴,抽泣一声:“不哭……不哭了。”
“这一路上还抱怨不抱怨了?”
“不抱……嗯?”云筝突然眸子亮起,盯着他,“哥哥不会将我送回去了?”
她哭得这么惨,他也终于训不下去了,却仍旧吓唬道:“我若将你送回去呢?”
云筝失望,又垂下了头,小声道:“那……哥哥还答应了一个愿望……”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宗不器有些想笑,又盯了她一会儿,起身淡声道:“留着你那一个愿望吧!过来吃饭。”
云筝顿时大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知他不生气了,便忍不住又开始嚣张:“哥哥,你以后轻点教训吧,怪吓人的。”
宗不器倏地顿住了脚,云筝紧跟在他后面,不防一下子撞在他背上,“啊”了一声捂住鼻子,抬头气呼呼地看他,见宗不器神色又冷了下来,忙乖乖地放下了手,垂下了头。
“云筝,你当我是同你玩笑?”宗不器皱眉盯着她,又换上那副冷硬的口气,“今次饶过你,是看你将自己弄得这么惨,不忍再训。你若因此便以为下次仍可再犯,随意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害家人担心,便不要认我这个哥哥了!”
云筝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这几句话的分量,比之前所有的训斥加起来都要重。
云筝默默地掉眼泪,却不敢哭出声。
“难过?”
云筝点了点头。
“不及我和叔父十分之一的担心。”宗不器顿了一顿,稍稍软了声气儿,“云筝,我如今在这世间的亲人便只有你和叔父了,你担心奚东流受伤没命,可知我也是如此担心你?你若出了半点意外,我如何同叔父交代,如何同自己交代?”
宗不器本不想说这些话,只是见云筝好了伤疤便忘了疼,生怕她下次再犯,惹出什么他收拾不了的危险,因此还是硬下心肠说了。
话说完了,云筝脚前的地面上已湿了一小片,还在死死忍着哭声,不由叹了口气:“知道错了就不要犯了,可记得了?”
云筝一言不发,重重点头。
宗不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哭吧。”
云筝一把搂住他的腰,顷刻嚎啕大哭:“呜呜……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对不起!我去给爹爹写信道歉。你别生气了……”
等她哭够了,宗不器拉着她进屋,给太子请罪。
纪承嗣见云筝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泪痕斑斑,不由心下暗道一声惨,自然不忍再怪罪。
宗不器将云筝安顿下来吃饭,冷声对奚东流道:“你出来。”
奚东流眼神畏畏缩缩,瞧他一眼,见他脸上不辨喜怒,又略带恳求地看了一眼太子,纪承嗣低下头装没看见,认真地吃饭。
“我……那什么,小爷身上还有伤,今日便不陪你练了。”
宗不器不动声色盯着他,奚东流瑟缩了半天,突然一梗脖子:“出去就出去,小爷怕你不成!”“腾”地一声站起身便往外走。
云筝放下碗筷就要跟出去瞧热闹,宗不器转头瞥她一眼:“吃你的饭。”
云筝便又拿起了筷子。
那日早间,别苑的奴婢听说有两个陌生少年在院中打架,纷纷赶来围观。只见其中一个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被揍得嗷嗷嚎叫,最后平身趴在了地上,口中还不服地叫嚣:“宗不器,小爷总有一天会打败你!”
“我等着。再让我看到你带云筝胡闹,腿给你打折。”
其后的两日里,奚东流吃饭时连筷子都拿不稳,走路光瞧着都费劲,见了宗不器便咬牙切齿。
云筝见状便皱眉:“奚东流,你差不多行了,我哥哥又没打你多狠,你这样子做什么!”
“没打多狠?这叫没打多狠?”奚东流恨声,一把撸开自己的衣袖,只见那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云筝,小爷……我这可都是为你受的伤!你不叫我哥都对不住我!”
云筝只瞧了一眼,便闭上了嘴巴。
原来,伤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啊……
是日用完了早饭,纪承嗣带宗不器和奚东流去了别苑书房。
石州知州董道、隆西郡太守陈登英和都尉应端已垂首恭立在此,见到纪承嗣忙下跪见礼。
“起来吧。”纪承嗣坐在桌案后,直视下首三人,“本宫听闻,这隆西郡有一座息风堡,匪众占山为王,肆意劫掠,作恶多年,入乌金城如进自家后院,百姓皆深受其害,可有此事?”
“是是……”陈登英垂首懦懦,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忙又改口,“不,不是。回殿下,确有一座息风堡,两年前那匪首已被抓住杀了,如今……此地已好了许多。”
“哦?那为何仍有数十平民被困堡内?昨日本宫入城亲眼所见,守卫将逃脱之人挡在城外,你竟说此地已好了许多?在你看来,什么才叫不好?”
陈登英扑跪在地:“臣……臣有罪……只是那匪徒十分狡猾凶悍,打一次跑一次,每次都跑得无影无踪,比较……比较难平……”
“应都尉,本宫命你即刻调兵,将息风堡围了,堡内百姓需毫发无伤带出!不器,你也带人过去,将那匪首活捉回来!”纪承嗣吩咐完两人,又看向陈登英,“本宫要看看,是匪徒难平,还是有人不想平!”
又吩咐奚东流,带人去城中被劫掠的人户察探,三人各自领命出来。
“哥哥,”云筝在书房外等着宗不器,递给他一张纸,上面画的是息风堡内的布局,“你拿上这个,看用不用得上。”
宗不器接过,仔细看了看,不由唇角轻抿:“画得不错。”
抬脚欲走时,见云筝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便问:“想去?”
“不……不去,”云筝连忙摇头,她可不敢刚挨完训就又翘尾巴,只忧心道,“你可不要受伤呀。”
宗不器掐掐她脸颊:“勿乱跑,哥去给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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