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儿,你怎么来了?”云学林诧问,随即又摆摆手,“我同你哥哥说点事,你先回房……”
“我不要!”云筝提裙跑进书房,冲到宗不器身侧,一把搂住他的胳膊,一副蛮横霸着的姿态,“爹爹,那吕家女和姚家妹我都见过,一个体态过丰,一个相貌平平,她们配不上哥哥!”
“筝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背后褒贬他人容貌,你的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云学林虎着脸训斥。
云筝杏眼圆瞪,毫不示弱地叫嚷:“我不管!反正爹爹说的人,我不许!”转头瞪着宗不器,“哥哥,你也不许同意!”
云学林气笑了:“谁问你意见了?不懂事的丫头!趁此机会正好说说,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日后待在家中学习闺阁女子的淑仪,莫要整日胡闹了。”
云筝跺脚:“谁要议亲!我不嫁,也不学什么淑仪!我就胡闹!”
“你!”云学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指着云筝说不出话,半晌,憋出一句,“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我走了哥哥就被你卖了!”
父女二人旁若无人地瞪着对方,气喘吁吁地比谁眼大,浑然忘了最开始的话题。
宗不器轻咳一声,瞬间打破了房中紧绷的气氛,那对父女忽然意识到屋内还有第三个人,于是齐齐转头盯着他。
宗不器道:“叔父,议亲的事日后再说吧,我先带云筝回房。”说完拉着云筝的手,走出了书房。
二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后院,宗不器在枇杷树下停住了脚,转身看着云筝:“你……”
你是如何回答奚东流的?
他想这样问,然而停顿了半晌,终究没有问出口。
怕那个答案令他难以接受。
云筝本是回来问哥哥要解决办法的,奚东流和她表白了,她不知该不该拒绝,该如何拒绝。可是一回来就听说哥哥要议亲,顿时慌得什么都忘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哥哥要被别的女子抢走了。
云筝很愤怒,于是头脑发昏地和爹爹吵架,待被宗不器拉出书房,她有些清醒了,又开始害怕。
她从未见过宗不器同哪个女子走得近,可是未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就像她不知道奚东流的心意一样,万一……万一哥哥也早有了心仪之人,她该怎么办?
“哥哥,”云筝忽然感觉和宗不器离得好远,远得让她心慌,于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侧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感受到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跳动,泪水忍不住倾泻而出,“我该怎么办?”
她的脑中一团乱麻,并未深想一个问题:为何哥哥有了心仪之人,她需要问该怎么办?只知道要紧紧搂着他,不能让给任何人!
云筝埋在他怀里默默流眼泪,这让宗不器心如刀绞。
奚东流终于搅乱了她的心吗?
他的理智一分分溃散,迫切想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于是抚着她的发,轻声问:“你……喜欢奚东流吗?”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
云筝震惊地抬起头,慢慢放开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前,那双娇俏又清澈的杏眼含羞带怯:“你都知道了?你怎会知道?我……我也不知道……”
宗不器感觉心脏憋闷得受不住,于是深吸一口气,勉力撑着一副冷静的面容,听云筝问:“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感觉?”
他静静看着她,毫不迟疑道:“是想将她藏起来,让她眼中除了自己,再无旁人。”
云筝仰着头,定定望着那双幽深沉静的眸子,一瞬间,仿佛看见了雾霭山岚细雨斜飞,裹挟着氤氲缭绕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一棵种子破土萌发,吐出了青青的嫩芽,娇娇俏俏地舒展开身段,令她心笙摇动,过往的无数片段呼啦啦涌入脑海。
我不想让你走。
你到了坎州要常常给我写信。十天一封……不,还是五天一封吧。
哥哥,你原本……就长得这般好看吗?
你是不是差点死了?
你的脸只能给我瞧,不许给我不喜欢的人瞧,不许露好看的笑,也不许认别的妹妹。
哥哥,你能去哪都带着我吗?
……
日月经天,河海带地,她的眼中怎么可能有别人?
想将他藏起来,让他眼中除了自己,再无旁人。
她想,她已经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欢喜从心间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像被温柔的海浪包裹着,稳稳地送入了半空,云筝激动得忍不住想尖叫、大笑。
然而下一瞬,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喜欢的那个人,想藏起来的那个人,会是她吗?
云筝想起宗不器对她种种的好,心中泛起甜蜜和羞涩,他一定也是喜欢她的!她要问问,现在就问!
“哥哥,你……”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采薇曾经的一句话蓦地闯入脑海,如一瓢冷水浇得她透心凉。
采薇说,那是兄妹之情,不是男女之情呀。
云筝顿时懵了。
哥哥会不会,只是将她看作一个亲近的家人,像这棵枇杷树一样的家人,就如同她看奚东流那样?!
如果她问出口,哥哥也会……吓到吗?
云筝的脑中翻江倒海,面上风云变幻,瞬息之间闪过数种表情,一张小脸好似春风桃李、夏日初荷般娇艳灵动。
宗不器痴痴看着这样的她,心想,他的小姑娘,终于情窦初开了。
为奚东流。
这样……也好。
他再也经受不住这种凌迟之刑,丢下一句:“回房休息吧。”转身匆匆离开。
上灯时分,冰泉阁里昏暗寂静,宗不器屈膝坐在床榻前的地上,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云筝,而专注于手中的这封信。
在去琼玉楼之前,他先去了一趟楼夫人锦缎庄。
那家布行是父皇游历大启时出资开办的,这样的生意在上京还有一些,涉及瓷器、酒水、医铺和镖局等,商号的门上都有一个飞鹰标记,这些年一直是阿炎在暗中坐镇,他自戍边回京后,才有机会一一认全。
今日云筝曾问,为何楼夫人锦缎庄的掌柜不姓楼,她想的没错,那布行的第一代掌柜确实是一位楼姓夫人,周月茹是她的女儿,前些年楼夫人病逝,布行就一直是周月茹打理,今日她借送绢纱之名,其实是来给他送消息的。
阿炎带领鹰卫潜回东越三个多月,终于寄来了第一封信。
这封信篇幅虽不长,每个字却重逾千斤,将他的思绪瞬间拉扯回那个万里之遥的家国故土。
东越国有二部六族:鲜虞部氏、狄、乌三族生性好战,柴辛部鹰、锡、黎三族则更珍惜和平。包括宗政致甫在内的历任国君都出身柴辛部,与大启亲善交好。
两部相安无事很多年后,鲜虞部渐生不平之心,暗中觊觎国君之位,其中以鲜虞乌族表现最为明显,乌族首领乌正放任族人挑衅柴辛部诸族,期间大小摩擦不断,令当时在位的宗政致甫十分头疼。好在宗政致甫有一位同母异父的兄弟,也就是鲜虞狄族的首领班嘉赐。
班嘉赐成了乌族和鹰族之间的矛盾调和者,在他的着力打压之下,乌正消停了不少。后来,班嘉赐为彻底解决两部之间的纷争,提出了联姻之策,让宗政致甫的胞妹与乌族首领之子,在东越大长老的见证下成婚,永结两族之好。
而那场婚礼,成了宗不器噩梦的开端。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当年那场大火中,彼时年仅十二岁的他,并不知道为何会起火,明明刚参加完热闹盛大的婚礼,他白日和同伴玩得太累,于是早早歇下了,睡得很熟,半夜被人晃醒,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叫醒他的是父皇和母后。屋子起火了,火势很大,他们逃上二楼,一堆人上来救火,可是他们手中都带着刀!
父皇和母后被那些人刺杀,拼命将他护在身后。这时候班嘉赐叔父来了,他一开始是帮父皇抵挡刺客的,后来却趁父皇不注意,将剑插入了他的后心……
在那场火光冲天、血海灌地的混战中,父皇母后拼着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出楼外,只来得及说一句“玄御,活下去,不要报仇”,然后就被凶猛的烈焰吞噬了。
他疯狂哭喊着要回到他们身边,却被鹰卫一掌击昏了。他睡了很久,最后在母后凄厉的惨叫声中惊醒,待到彻底清醒时,已经身在大启了。
这么多年,宗不器知道的只是他眼中看到的,如今,那些藏在背后耍弄诡计的魑魅魍魉,终于现了形。
“事变后,刺客尽数伏诛,据称皆为鹰族人。班嘉赐因救陛下受重伤,鲜虞诸族推之为国君。登位后,以鹰族叛主为由,屠尽效忠陛下者众,又笼络柴辛其余二族,今君位稳固。然,刺客中有二人侥幸逃脱,属下寻得一人,证实当夜刺客及纵火者实为鲜虞乌族。此外,当年事尚有内情,呼屠彦无意间得知,愿亲见殿下以告。”
呼屠彦……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他是柴辛部锡族首领呼屠藏之子,也是他少时最亲密的玩伴。
谋杀一国之君,需要多少人出谋划策,里应外合,绝非班嘉赐和乌正二人就能做到的,其中细节和涉及的所有人,他要一个不漏地找出来。
思量片刻后,宗不器决定与呼屠彦见一面,于是提笔给阿炎回信:
“五月下旬,岱州一叙。”
如今已是二月下旬,这边的事还需稍作整理,三个月……想来足够了。届时他会去岱州见呼屠彦,然后……返回东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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