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妍几次张嘴,又都作罢,过了好一阵才悻悻开口问:“可以先松开我吗?”
对方的手微微松开,但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徐妍,誓要问出个玄虚的架势。
徐妍深吸一口气,先问:“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看了徐妍许久,然后吸了口烟,含糊着回答:“李昌年。”
“好,李先生,”徐妍躲开他吐出的烟气,指了指船舱内部,“解释起来要费一番功夫,我们能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聊吗?”
现在正是大家醒来的时间,甲板上人声渐多,还不时有人搭伙结伴嘻嘻哈哈,确实不是个适合长聊的地方。
李昌年点头,领着徐妍上了四楼。
两人找了个酒吧的角落坐了下来,李昌年率先发问:“跟我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徐妍想了半天,斟酌着开了口:“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听人说……”
李昌年打断她,问:“听谁说?”
徐妍卡了一下,下意识想回答方林,但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方林说过,除了自己以外别人都没法记住他的名字和长相,于是只得含糊答道:“就是听一朋友说的,说是看见你脸上有字,他对这些事有点了解,就跟我也提了一嘴。”
徐妍说到这,赶在李昌年接话前先岔开了话题:“李先生,您认识一个叫胡贵胜的人吗?”
李昌年皱眉,瞥了眼手里一直攥着的纸页,答了句:“认识。"
徐妍这才放下心来,接着问他:“李先生,能和我聊聊你和胡贵胜是怎么认识的吗?”
之前只是徐妍自己在猜这人或许跟胡贵胜有交集,但眼下得了李昌年的肯定,徐妍心里生出点把握来,眼前人估计和胡贵胜一样都是那个所谓星站的候选人。
李昌年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耐烦地问:“怎么?这病跟胡总有关系?”
徐妍没回答,只是说:“也不是,只是我听说胡贵胜也跟你一样脸上有字,所以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认识。”
李昌年望着徐妍的眼睛,半晌没说话,然后把自己手机拿出来,点出来个页面递给徐妍:“我跟胡总交情不深,以前也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前阵子他说想攒功德、积福报,要做点公益,然后就找到我了。我是个负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手里头项目多,就让他给我们会里的一个助学项目捐了款,就这样,没别的了。”
徐妍接过手机,看见上面写的是个山村儿童助学计划的项目书,她细细看了下,发现资助对象正是她目前在支教的河县期望小学。
徐妍望着屏幕,心里五味杂陈:“连上了,胡贵胜、李昌年,还有我……原来冥冥中,我们是在这产生的交集。”
所以方林才会这么大费周章选她来和这两个人打交道吗?
徐妍眼眸低垂,把手机还了回去,然后问:“胡贵胜捐了这个项目以后,你脸上就出现这些字了是吗?”
李昌年沉默,过了很久才呵呵笑了出来,“你不是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么?怎么,现在再来问我这个是想来嘲讽我是吗?”
徐妍没听明白,但想着是自己放话说对这些事有了解的,眼下也不好拆自己台,于是也跟着沉默,等着李昌年把话说下去。
他笑声朗朗,甚至有些开怀,“我也不怕你骂我,这么多年了,要是真的还有良心,我也不会干到现在,熬成基金会里的掌权人物。”
徐妍听到这句,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熬”这个字总让她莫名想起方林一直强调的“金鳌”。
还有,为什么一说到这个李昌年会谈自己有没有良心这件事呢?这个基金会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苟且吗?
对面李昌年的话还在继续:“胡总说我这病是因为贪才得上的,我想了一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贪就会得怪病,但是这话我得认,我就是贪啊。”
李昌年把自己手机拿起来,点开一条短信,把屏幕摆在徐妍脸前说:“慈善基金会,说起来好听,但也不过就是个服务大众的公益组织而已。你以为基金会跟平常企业又有什么大区别了吗?再怎么服务大众、为国为民,照样一个月三五千的死工资,混到高管也不过一月两万六,手里一堆说来好听、看着光荣的项目,流水过得百万千万,你还不只是个穷光蛋。”
“我早就看透了,哪有什么公益,谁会真这么好心,无非图名图利,资源置换罢了。”
“慈善就是个置换的噱头而已,有钱的用钱换名声,没钱的用穷求帮助,我们呢,就是个帮忙置换的机构,在里面捞点油水也不耽误两边互利互惠,抽成嘛,你把我们当搞中介的也是一样的。”
徐妍看着李昌年手机屏幕上的消息,默默数着银行到账后面的数字究竟跟着几个零。
难怪她之前在物资单上看一本《三只小猪》就能卖到三十五,原来里头还有这份门道。
徐妍靠回座位,望着李昌年那张带着得意神色的脸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李昌年把手机放回桌面,喷出来个轻蔑的笑:“这世道,谁不是损公肥私,只想着过好自己日子就行。我不瞒你,干我这行见过太多徒有其表的大善人了,你以为他们捐的钱最后有多少是真的落到实处上的?不过是转了躺手再塞回腰包,捞个做善事的好名声以便以后发更多的财罢了。你说人心善有什么用,还不如贪呢,贪还能把自己日子过舒服了,善良,只能被欺负。”
徐妍感觉自己心里怪难受的。
当做公益的人都开始对着她笑谈资源置换,这时候总难免让人觉得世界真是相当魔幻。
徐妍以前总觉得做公益的人都心怀大爱,是英雄,可现在看着眼前人这么真实地跟她聊善良不如贪婪,心善不如顾自己,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们的职业了。
中介、掮客吗?
有那么一刻,徐妍突然理解了方林口中“次品”的含义。
小时候学《三字经》,开头第一句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可是随着年纪渐长,见过的人和世面越来越多,她却越来越觉得人和善良是在渐行渐远的。
勿怪人活得越长越容易不见“性本善”,见到太多偷奸耍滑无视规则的人登上高位,成为领军人、暴富者,到底还会有多少人愿意坚持“性本善”呢?
眼见世道像是反了过来,下限越低路越宽,越守规矩越没有未来,谁还会坚持底线恪守规则呢?
如果真让这些人大行其道,那么对于可能会降临的末日来说,这或许真是未来的次次之选。
李昌年收了话头,靠坐在椅背上,等着徐妍接话。
徐妍看着桌上李昌年那已经黑了屏幕的手机,发觉自己忽然很想让方林按照他的原计划做下去。如果真的能把这些“次品”清除,是不是人类的未来真会往一个更好的地方走去呢?如果坏人真的能被悉数消灭,是不是世界就会变好过来了呢?
……
徐妍心一横,决定直说:“虽然很荒唐,但是李先生,其实你现在只是在做一个梦而已。你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冷静一点,醒过来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怪事发生了。”
李昌年看着眼前的女孩,身体微微向她倾过去了些,问:“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只是在做梦而已,不要信你看见的,都是假的,所有一切都是会过去的。”徐妍又再说了一遍,一字一句,语气恳切。
李昌年狐疑地看着徐妍的脸,怔了半晌,然后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只动嘴不出声呢?”
徐妍一愣,好半天才明白李昌年的意思来。
怎么?他是听不见自己说话吗?
徐妍的手迅速摸上了自己的喉咙,试探着问了句:“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李昌年觉得烦躁,手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下,“你在搞什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现在又是在干嘛,让我读你的唇语吗?”
徐妍又试了几次,却发现任凭她怎么嘶吼、喊叫,对方仍旧一副完全听不见声音的模样。
徐妍心里着急,四下张望,快步从吧台处拿了点单的纸笔过来,急急在上面写:“你在做梦”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那笔根本就不出墨,徐妍着急,用力去压纸面,想在纸上印下压痕给李昌年看。可是纸面怎么都划不出痕迹,任凭徐妍拿笔重压、拿指甲去划都显不出任何痕迹来。
徐妍头上冒汗,把纸笔往桌面上一扔,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手心一摊,问李昌年讨要手机。
李昌年见状,虽然依旧满脸的不解和不悦,但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徐妍。
徐妍打开他的备忘录,在上面打:“你是在做梦”。
出来的却是一堆乱码。
“为什么?”徐妍感觉自己心口砰砰地跳,手上动作越来越急,差点快要拿不住手机。
忽然,方林的声音在徐妍身后响起:“你被禁言了。”
徐妍慌忙转身,见那人站在酒吧入口处,一身现代款改良唐装,手里拿着把扣合了的折扇,活像个唱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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